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生于涂山

“活……阎王……？”凌月低声重复，看着那画中男子——分明青俊儒雅之姿，很难将他与这个称呼联系一起。

        这般想着，听得锦霜轻声一笑：“是啊，他这般模样，哪会让人想到活阎王。”

        凌月顺势点点头，道：“他很可怕吗？”

        锦霜摇头：“不……他只是差点把湄儿杀了罢了。”

        凌月一噎，不知如何接下这话。锦霜却是笑得轻松了些，道：“云雅得知我‘失踪’后很担心，眼看着皇上派出的人寻不到我，便找了祁翎大哥帮忙——其实，蜀山派遣祁翎大哥前来，也不只是因那些缘故。当年南黎犯境，大宇将士前往战场路经南蜀，有一青年拦下大军，言之要同行从军，大宇军的将军见其文弱，训斥一番便差人将之驱赶一旁。青年却不肯走，便是看到校尉也要上前拦阻一番。数次之后，青年遇上了脾气不好的校尉，当场便被抓了起来，要用阻碍行军之罪立时处死。或许也是因他当真阻了行军速度，后面的军队正好跟了上来。见军人要斩百姓，后到的校尉立刻前来阻止，问明缘由后，竟是直接将那青年带在了身侧——他们便是弘光与我的夫君、沐祁言。”

        沐祁言……便是他的兄弟，也是画下这画的人……

        锦霜只是微顿，便接着往下说去，凌月也赶紧收起了闲心，仔细听言。

        “祁言之能，极善谋划，与弘光之间的默契也愈见深厚，两人屡立奇功，慢慢地成为了大宇军的主力。南黎军队虽不如大宇强盛，但其中不乏异能之人，着实让大宇军吃了不少苦头。祁言便修书入蜀山，请祁翎大哥下山相助，以克制南黎修道者。”

        锦霜说着，忽而弯唇道：“祁翎大哥果真很快下山赶来，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揍了祁言一顿。”

        凌月想了想，道：“这是在……担心？”

        锦霜颔首，道：“祁翎大哥幼年入山，祁言是在他入山后出生的，虽是祁翎大哥很少回家，但对祁言这个弟弟很是疼爱，祁言也是很敬重于他。此番祁言从军并未知会家人，这一封信去了，把祁翎大哥气得不轻，也顾不得祁言的年纪，硬生生地打了屁股……不过这气归气，祁翎大哥也当真留在了军中，助他二人降了不少南黎异人。可以说，若非他三人相辅相成，当年的那场战乱，还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也因如此感情，云雅一开口，祁翎大哥便当真出来寻我了。”

        微微一叹，锦霜接着道：“那时湄儿救了我，留下了些妖气，祁翎大哥便是寻着妖气找到了我们。初一见面时，祁翎大哥直奔湄儿就去了，拿着剑杀来杀去的模样可真是把我吓坏了。湄儿不敌祁翎大哥，眼看着就要被‘降服’了，我才醒过神来，急忙拉住了那‘活阎王’。我也清楚会有被找到的一天，再加上湄儿也受了伤，便随祁翎大哥返回官驿。细细查证下，才将事情弄了个明白。原来，那些歹人本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为的是让某位贵家子弟上演‘英雄救美’，好让我以身相许，谋得一些利益，却不料半路出现了湄儿将我带走。祁翎大哥来后，直言有妖气残留，他们以为我必死无疑，便顺势将此事推到了湄儿身上。祁翎大哥误以为是湄儿伤了人命，所以初遇时才直接动了手。此时一知真相，便对受伤的湄儿心怀愧疚。正好我也不想回宫，便拉着湄儿一同前去蜀地，由祁翎大哥一路相护送。那一路上，湄儿一直生他的气，他便笨拙地讨她欢心，还让我出了不少主意，想起来当真是热闹的很。直到入蜀那天，祁言在官道上前来相迎……或许，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为了不让‘公主’的身份变成鸿沟，我又央着湄儿替我顶了公主的身份，也求了祁翎大哥暂时不要揭穿，倒不知如此的任性，反而在之后闹了不少麻烦……”

        锦霜慢慢低下声音，眼望着画中两人陷入了回忆。

        凌月也不开口打扰，那言语中所带着的回忆，她也能猜得到几分——不说她与驸马，就单这画中的两人，想必也是在那时起的情意吧……

        安静了盏茶之后，锦霜忽而一笑：“陈年旧事，絮叨起来就收不住了，月儿听得不耐了吧？”

        凌月摇头，道：“锦姨莫要嫌我愚钝就好。”

        锦霜微微抬手，红素红茵慢慢将画轴重新卷好，由一人端端托举，放在了凌月眼底。

        凌月一怔，迟疑道：“锦姨……这是……”

        锦霜道：“这画应该是你的。”

        “可我……”

        话还未完，锦霜轻声打断道：“我想，你会有办法知道真相的——在你离开你母亲身边后，又是谁带你去了青丘？”

        凌月瞠目，脑中突然通透许多，一时忘记了回言。

        锦霜亦是点到为止，道：“拿着吧，如若是我误会了，你再还来也是可以的。”

        凌月闻言微微点头，小心地接过画轴。锦霜道：“今日便这样吧，月儿可以回去休息了。若你之后找到了自己的身世，还想知道什么，随时来找锦姨。”

        “凌月知道了。”凌月说着，起身道，“多谢锦姨，凌月就先告辞了。”

        “嗯……去吧。”

        凌月转身走开，在出隔间的时候转回眼来——锦霜正探着手，整理着沐落依额边的青丝，收起笑意的唇复又苍白了一些，眼里的光也黯了下去。

        她果然是在强颜欢笑……

        凌月握紧手中画卷，立时离开里间。锦霜转眸，正好看见她离去的衣角，抬手轻摆，红素红茵也退到了隔间外。

        回过眼，泪滑成行，洇入被里。锦霜的手在她的颊边轻轻摩挲：“依儿，你不能有事……娘不许你有事……娘已经没有你爹了，娘不能再没有你……是娘不好，是娘忽略你了，娘不会了，娘再也不会忽略你了……依儿……你醒来啊……你醒来看看娘啊……依儿……依儿……”

        压抑的哭声在屋中低低回荡，却不知这对于有修为的人而言，仍是可以听得清楚。

        走到外间的凌月心情随之沉重，却也无法想到任何办法可以安慰现在的锦霜。

        抬眼一扫，外间除了呼呼大睡的百里云昭，就再没了别人——凌华去哪儿了？

        百里云昭无需旁人照看，里屋的情况更是无计可施，凌月径直转脚，走出屋去。

        静悄悄的院中，那人就站在那里，她一眼看见他，他也在那时转身看来。

        默声走到他跟前，他便转身向院外走去，凌月没有丝毫迟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天色已在悠悠转暗，耳边依稀有细碎的虫鸣之声响起。这人一路来到了莲池，领着她走进了池边的亭中。

        晚风拂过，池水连连，他站在亭边，素白衣裳随风而荡。

        凌月抱着画轴，一时看看池中水波，一时看看他墨发轻扬。忽有一声水落池间，打破了这静谧时候，方柔声唤道：“凌华……”

        天空落下丝丝细雨，他转眼看来，应声道：“嗯？”

        他那模样，分明就是等着她来询问——真是太狡猾了！凌月心里恼了半句，口里却是老老实实地问到：“凌华，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凌华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嗯……”凌月努力回想了片刻，道，“完全没有印象……”

        凌华毫不意外，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记住那些事情——九尾狐族再有灵性，也不可能一出世就能记住所有。而她特殊的化形，也只是因她半妖的体质以及水火灵珠共同影响下出现的结果。

        她可能会有深沉意识中的印象，却不能产生十分具体的记忆。

        这些东西，她不必全然了解，但她若想知道她的身世，他也不会隐瞒。

        “涂山。”凌华道，“你是涂山狐族之后。”

        凌月不自觉地抱紧怀中的画卷，耳里全是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结结巴巴地道：“涂、涂……涂山……我、我真的是涂山的……”

        看着她紧张的脸都发红了，凌华转身，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她突然道：“你没有记错吗？”

        凌华半是无奈，道：“没有。”

        凌月自然明白他是不会记错的，可心里就是克制不住那种怪异的心情。踌躇几息后，仍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为什么……我怎么会被你捡到的？我是……被丢弃了吗……？”

        或许是带上了心底的悲愤，凌月全然不知自己的眼底隐隐泛起了殷红。

        凌华心头一跳，抬手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安抚道：“你可知涂山狐族因何而来？”

        凌月默默颔首，沉着声道：“数千年前，青丘被古蜀国入侵，战后，狐族一分为二，有一部分族人离开青丘，在涂山定居。”

        凌华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狐族会在战后分裂？”

        凌月被问的一愣，心里的不满和委屈瞬间散了一大半。仔细回想，青丘的那些事迹的确只是听闻个大概，再细节的部分，她们这个年岁的狐族后辈，大半是不清楚的。

        如此想着，脱口问道：“为什么？”

        凌华道：“具体情况，仙界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涂山较青丘而言，更为不喜人族，尤其那涂山老祖，若是得知有你存在，只怕会立时杀了你。”

        凌月抖了抖，道：“会……会吗？”

        涂山老祖？他就这么憎恨人族？她好歹也有一半狐族血脉，当真就如此狠绝？

        凌华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被送出狐族领地，想来应是你的族人惧怕老祖，这才将出世不久的你送出，让你在外自生自灭。”

        若非那时火灵珠还需她的肉身庇护，借了一丝灵力让她早开了灵智，只怕她也等不到他的到来。火灵珠……究竟是选择了她，还是……选择了他？

        不知凌华心中所想，凌月兀自浑身一颤——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记忆在脑海深处翻腾了一下，让她不寒而栗。

        赶紧甩甩头，道：“我既是在涂山出生，那我娘会不会还在涂山？”

        凌华看着她，忽而伸手，将她的一只手牵了过来，淡淡道：“你若前往，我亦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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