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枝叶繁盛的黑森林内。

        厚重粗糙的麻绳一圈一圈缠在少女的手腕上。

        她嫩白如雪的手腕，被勒出了一圈红色的痕迹。

        麻绳的另一头，被背着□□的猎人拽在手中，他拖着穿着蓝黄色长裙的少女在林间穿行。

        看着走了足够深了，猎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这一国的公主。

        在国王死去的混乱中掠走公主，并带到无人的黑森林中夺走她的性命。

        他即便没有做出这种事情的勇气，也不得不做。

        光凭贩售那些他每天打来的猎物，已经无法支持家中的开销了。

        粮食越来越贵，税收却有增无减。

        当被人找上，以巨额的报酬要求他杀死白雪公主时，猎人一咬牙，选择答应了。

        没有平民喜欢现在的国王，他和那些贵族一样，都是吸血鬼，榨干平民的每一米血汗钱。

        如果是这种国王的女儿，他或许愿意冒险。

        “请问……”少女犹豫着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公主柔弱的嗓音，让猎人想起自己的女儿。

        国王或许有罪，但这位从小生活在呵护中的公主是无辜的……

        “有人、有人付钱让我杀死你，我很抱歉。”猎人犹豫着要不要把幕后的那个人告诉这位可怜的公主。

        刚刚失去父亲，现在又被继母雇人杀害，她一定很难过。

        猎人将后背的枪卸下，翻转对准面前的公主。

        公主虽然害怕，但眼神坚定，她被捆住的双手举到胸前：“求求您，不要杀我。”

        猎人持枪的手在颤抖，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盯着面前的少女片刻，他下定了决心，枪眼平移，对准了远处的一只鹿。

        在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猎人有些内疚地说道：“公主殿下，其实是你的……”

        “放下你的枪！”

        远处女人的高喊打断了猎人的话，同时也吓跑了远处的小鹿。

        与此同时，一只像是飞盘的椭圆形物体，被从不远处投掷而来，砸中了枪柄。

        “总算赶上了！”如果等猎人告诉白雪公主幕后黑手是谁，就来不及了！

        芙兰喘着气，她那用真丝编织的裙边，早已被泥灰染黑。

        她没有戴皇冠，也没有用黑色头巾包住脑袋。

        只见过皇后背影的猎人，并没能认出芙兰和当初派他杀害公主的是同一个人，只当是皇宫里来找公主的人。

        他的枪被刚才的物体砸到了地上，空无一物的双手赶紧摊开。

        “我发誓，我刚刚已经放弃了杀死公主的想法！准备放走她！”

        这一点芙兰当然知道。

        要不是她看见这猎人调转了枪头，马上就要把她的“名字”说出口，她也不会跑这波百米冲刺。

        “母后！”白雪公主显然也没有想到，来救自己的不是王国的士兵魔法士，而是平日里从不给她好脸色的继母皇后。

        见白雪公主还喊她“母后”，芙兰松了一口气。

        猎人以为自己被撞见，即将惹上大麻烦。无论怎么说，他刚才的枪口对准公主是事实。

        “这位女士，请你放过我，我刚才真的已经不想杀害公主了，我想杀死那头鹿，用它的心脏欺骗派我来的那个人。”

        光这么说，猎人认为不足以取信。

        他的家中还有妻子和女儿等着他，如果他就这么入狱了，那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他坚持不懈：“我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事的，派我来的人是……”

        “我知道！”芙兰打断了猎人的话，“你一定是因为不足以支撑家庭和税收，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对对，是……”

        “不用再说了！”芙兰丝毫不给猎人补充的机会，“绑架公主罪无可赦，但我也看到了你的善良，你刚才想放公主离开，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相信白雪也会原谅你的。”

        白雪公主眨了眨眼睛，她刚才过于害怕，所以没有去看猎人是否改变主意放下枪支。

        但如果是真的，她也愿意给改过自新的人一次机会的。

        白雪跟着点了点头。

        “啊……”猎人一时哑语，他本以为会面临谴责和牢狱之灾，结果这个女人和公主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

        他更加的愧疚了。

        “谢谢你们的原谅。”猎人决定将功赎罪，“其实派我来杀死公主的人……”

        “派你杀死公主的人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个人！”芙兰正在替白雪松绑，说出这句话时一手紧握，愤愤道，“那个人如果知道你没有杀死公主，恐怕会对你不利！”

        解开白雪的束缚后，芙兰左掏掏、右掏掏，最后扯下了自己那条一看就名贵的手链，塞到了猎人手中。

        “这个东西你拿好，卖掉以后换些金币，带着你的家人躲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个人来找你了。”

        放心，她只要还在这，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个猎人碰头。

        猎人看向手中的珠宝手链，感动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没想到，这个国家还有如此善解人意的贵族存在——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贵族吧。

        芙兰没有掉以轻心，她甚至弯腰替猎人拾起了枪，端正地递给了他。

        “快走吧，如果有人追来我一个人承担，我可以保护公主的，你快带着家人逃跑吧。”

        猎人在芙兰的催促下，那句在喉咙里反复吞咽的话终于被遗忘了大半。

        他一边感激涕零地抹泪，一边小跑着离开了黑森林。

        芙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惊险。

        “那个……母后……”白雪总觉得猎人想说些什么，但皇后的一系列操作，又让她摸不到错误。

        “你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你以后可以不用喊我母后了。”芙兰认真地告诉白雪。

        白雪原本松懈的精神，又再次紧绷。

        果然，继母还是很不喜欢她。现在父皇不在了，她是不是要对她……

        “从此以后，你叫我芙兰就行了。”

        “咦？”

        芙兰当然不记得白雪公主里的反派继母全名是什么，但她来到这个世界前也才20余岁，突然被喊“母后”，多了个好大女，有点不习惯。

        白雪的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死后，这位继母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

        “母后”这个称呼，是在父亲的要求下喊出口的。

        但继母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尤其是每每看到她时，表情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就好像她做了很大的错事。

        父皇离开了，这位继母突然不讨厌她了，还冒着危险来救她。

        “芙兰不合适吗？”见白雪半天没说话，芙兰试探着问道。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继母不喜欢我。”白雪诚实地回答。

        “我只是不习惯突然给人当后妈。”芙兰果断地回答，她就差在胸前比个叉来叙说自己绝对没有一丁点对这位公主的不喜欢。

        今日的黑森林，似乎是为了映衬公主的遇险，比以往都要暗沉。

        “如果有哪个美人想起了我，请把我从地上捡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白雪。

        她的目光搜寻着，很快看见了躺在草地上的那面背面朝上的椭圆铜镜。

        它的花纹精致，两旁点缀的钻石昭示着它的珍贵。

        白雪记得，继母，不，芙兰，刚才好像就是用的这个东西，砸中的□□。

        芙兰面不着色的从地上捡起魔镜，看也不看地将它夹在胳膊下。

        刚才多亏了它，她才能顺利及时地找到公主。

        她并不担心魔镜会被砸碎，如果这么容易就碎裂，那么面对之前的主人，它早就是一堆玻璃碎片了。

        “芙兰，这是什么？”白雪问道。

        “这是我的魔镜，没什么大用。”芙兰语调平静，不过用它救人还是绰绰有余。”

        如果不是它，她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不会魔法的巫女，把魔镜当飞盘扔，勉强也算是用了“魔法”。

        白雪是第一次见到魔镜，她多观察了几下，发现镜面上的那张脸，皱巴巴地挤在了一起，好像有点……委屈？

        “这个魔镜，是不是坏了？”白雪问。

        “你才坏了，你全家……”魔镜不敢骂芙兰，但白雪就不一样。只不过它刚开了口，就被芙兰反手敲击了一下镜面。

        声音像是磁带被按下了切带键，转而道：“多亏了你们才赶走了坏人，你们的聪慧和美丽都举世无双。”

        白雪：“……”

        这个魔镜，果然没什么用处。

        魔镜确实很委屈，它不论再糟糕，之前也被原来的皇后挂在墙面上端赏，虽然皇后欣赏的是自己的容貌。

        现在，它就和那些低劣的魔法道具一样，被夹在手里，甚至被用了砸人。

        委屈着，魔镜的表情突然在镜面上停止了。

        “芙……皇后殿下。”

        芙兰低下头：“你干什么压着嗓音？”

        魔镜的声音却更低了：“皇后殿下，有东西在接近我们。”

        芙兰停下了脚步：“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是，镜子我很害怕。”魔镜作为强大珍贵的魔法道具，几乎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不畏惧野兽，也不畏惧其他魔法士，但是这一次，魔镜害怕了。

        上一次这么害怕，还是上一次。

        芙兰转过身，环视周围的森林。

        已经接近傍晚，本就没有阳光可以穿过层层枝叶的林间，此时静悄悄的。

        枝头没有松鼠，草间也没有野兔。

        以公主的体质来说，这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但是要说什么不对劲，大概也就是比较暗，树木的阴影延伸在脚下的每一处，盖过翠绿的青草和刚发芽的小菊花。

        原来的“芙兰”是强大的黑森林巫女，但芙兰不是。

        “快点回去吧。”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芙兰，带着白雪加快脚步离开了黑森林。

        两人走远后，一片原本和树影连接的黑色阴影就像是有了生命。和树的影子脱离，朝着黑森林王国的方向游去。

        问题来了。

        魔法芙兰不会，治国芙兰更不会。

        白雪从小作为国家将来的女王培养，但是就芙兰短时间内对这个国家的观察而言，白雪可能还欠缺一些“细节”。

        比如如何带领人民拜托贫困，比如调节和贵族之间的矛盾。

        让此时的白雪公主上场，那也不合适。

        当然，过去的真巫女“芙兰”也不一定会。

        她会在这里，是因为老国王想要她以魔法震慑这个国家，帮助白雪巩固地位。“芙兰”可以杀死不服从的人，但芙兰做不到。

        当城堡上下都沉浸在国王死去的悲痛中时，芙兰有些发愁。

        魔镜给芙兰出了个主意：“我记得曾经的皇后殿下有一本魔咒秘典，就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同样风姿卓越的您可以学习一下。”

        芙兰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果真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书籍。

        这种魔法书放在这种地方真的可以吗？

        她三下两下翻阅了秘典。

        “……”

        “殿下，如何？”

        芙兰将所谓的秘典放回了抽屉里，“啪”地关上。

        她完完全全，都看不懂那都是些什么。

        “也对，每个人对魔法的感悟是不同的，这种邪恶的黑魔法一定不适合您。”魔镜听上去在安慰芙兰，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说不定会有更适合您的魔法存在。”

        “好的，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

        没过几日，黑森林国度受到了一封来自他国的信件。

        这封本该由老国王签收的信，自然被侍从送到了芙兰的手中。

        芙兰扫了几眼，就叫来了白雪公主。

        国王死去的悲伤，让白雪的眼睛微微发红，整个人更显得娇艳欲滴、楚楚可怜。

        “母……芙兰，有什么我现在可以做的事情吗？”白雪问道。

        芙兰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白雪。

        这是一封请觐信，来自邻国的王子，查姆。

        他先是表达了对老国王死去的哀悼，接着吐露长期听说黑森林国度的公主是出水的芙蓉，落在凡间的天使，所以想亲自见一见公主殿下。

        而这个王子直言，他了解了这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希望能出自己的一份力，帮助这个刚刚失去国王的国家度过危机。

        老国王刚死，就赶着来当驸马爷来了。

        芙兰并不看好这位查姆王子的做派。

        在这个王子公主遍地的童话世界，一个国家的土地只有一份。假如部分王子无法继承王位，那么寻找一位继承了王位的公主求婚，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国王。

        白雪看完后，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芙兰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优雅地敲击着把手，那头乌黑的直发顺着轻弯的手指一路落在手臂上。

        “他想和你相亲。意思是如果你们合适，他或许会和你在一起。”

        “我为什么会和以为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白雪更疑惑了。

        “你们见一面，就认识了。”芙兰解释道。

        从更长远的意义上考虑，一位受过管理教育的王子，确实比她这个外来客更懂国家。

        “白雪，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他来和你见一面。”

        对这个童话而言，在她阻止猎人的那一刻，剧情就发生了改变。很有可能不再有七个小矮人，或者某个白马王子。

        “我现在没有心思认识什么王子。”白雪回答，“但是如果芙兰认为这样对这个国家好，我愿意见一面。”

        “……”芙兰突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内疚。

        以另一方面来说，她这个“继母”，改变了白雪的终身大事。

        如果说她可以改变这个国家的状况，或许白雪可以不被迫相亲。

        芙兰再次陷入了苦恼。

        她不会魔法，动不了那些贵族，也无法让贫瘠的土地重新长出作物。

        她想到了魔镜，或许它没有办法改变平民的状况，但它或许可以帮她找到一块丰收的田地，一座埋藏着金子的山林。

        回房间的路上，芙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城堡内亮着灯，但她却觉得走廊里灰蒙蒙的一片，以及四周过于寂静的夜色。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黑森林里魔镜说自己害怕。

        这片灰黑一直蔓延到她的房间门口。华丽的欧式风格雕木门下方，投射出那一头的一大片阴影。

        芙兰把脚步放得很轻，加上地毯，她无声地靠近了自己的房间门。

        房门用指尖一碰，挤出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她的房间没有拉上窗帘，由于不喜欢被人服侍，她前几日就遣散了门口的侍女。

        此时的月光洒在她的房间里，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只有一束光，在斜对着门的一处亮起。

        那面墙上，挂着不靠谱的魔镜。

        此时在魔镜前，站在一个漆黑狭长的身影。

        这个身影整个隐匿在黑暗之中，神秘又危险。

        魔镜微弱的光芒在这片黑暗中尤为瞩目，吸引着这个黑影的靠近，她/他朝镜面伸出了一只漂亮的手背。

        芙兰屏住呼吸。

        她看不见黑影的模样，黑影也没有发现她，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在一片宁静中，魔镜的那张面孔在镜面上忽然转了半圈，似突然发现了什么。

        芙兰心里咯噔一声。

        “啊，芙兰殿下，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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