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次周，下午，篮球场。

        虽一向习惯提前到场，许声却还是看到了人海茫茫的观众席。

        明明只是一时兴起的篮球比赛，却搞得像是真正比赛的阵仗一般，时不时传出观众席男男女女的助威加油声。

        而更夸张的，甚至特此做了横幅。

        如果不是许声真真切切确定横幅上写的是夏止的名字，他大概还以为这是哪家粉丝的爱豆在打比赛了。

        许声找了最靠边的角落，像这样的边缘平时都无人问津，但今天也不知怎的，竟是坐得只剩下了一个位置。

        即使身旁靠着的是男生，也不得不说，许声有些不适。只能朝着边缘位置靠近，再靠近，直到退无可退，才就此作罢，做出了一副淡漠的神态，目视前方。

        “夏止，夏止啊啊啊啊！！！”

        “夏止太帅了！！”

        “谭悦！谭悦！！快看，那就是谭悦学长！！！”

        “听说谭悦学长和贺简学长两个人就是打球打出来的感情！！”

        夏止距离观众席还算近，闻声，下意识扫了一眼扎着小辫子的谭悦一眼。

        就是他在论坛造谣许声。

        也是他跟贺简……

        想到贺简两字，夏止的眼神悄然划上了一抹阴霾。

        他闷声追着球，明明是一场玩乐的友谊赛，却莫名在听到贺简也很会打球这类话语的那刻，萌发了一股从来没有的胜负欲，驱使他向前向前再向前。

        1分

        1分

        1分

        ……

        篮球不断在夏止和谭悦的身旁游走，一记空挡，夏止带球迈步，几乎一气呵成地在三分线外将那一颗篮球投掷篮中。

        一阵哨声的寂静后。

        场上迎来了激烈的欢呼声。

        原本只想着混过这场比赛许声的心也随之骤然缩紧。

        等到夏止走至身旁，将他手里的可乐抽走，他才缓慢从怔神中抽身出来。

        “怎么，看呆了？”夏止附身，打开那瓶可乐的时候，眼睛里还载着些许玩意，“我打的三分球不错吧？”

        宽大的篮球服缓缓露出了脖颈一侧的一角，劲瘦流畅的肌肉线条呈现着健康的小麦色，附上了微微的薄汗。

        像是不愿意让许声沾染上一般，故意保持了些许距离。

        “没想到你连三分都打得这么熟练了。”许声提起三分时，表情明明毫无波动，脑海里却总是忍不住浮现对方打出三分时的画面。

        “那还是不是，许老师教得好。”夏止压低了声音，嘴角微微勾起，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蒙上了点点的光亮。

        两人的氛围停顿了许久，许声才想起，夏止的篮球是自己教的……

        这段记忆实在太久远，远到许声都早已忘记，跟着别过头，“我没有教过你这个，而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启蒙老师不是更重要吗？”夏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麦色透着光感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许声的面前，“许老师可别太谦虚。”

        许声没想到夏止还记得那件事，微顿。

        夏止却伺机往前一迈，周围的人顶着吃瓜的脸，迅速给两人让出了空间。夏止跟之坐在了许声的身旁。

        打开了那瓶可乐，像是完全信任许声一般，没有看瓶身的就准备喝了下去。

        却没想，水被许声夺过。

        “许老师，你不会现在反悔了吧？说好了我打出三分，你就给我喝的。”夏止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

        许声拧紧了瓶盖，下意识心虚地捏紧了瓶身的包装。

        “那个，夏神！不介意的话，喝我的水……吧？”一旁长相可爱的男孩子像是犹豫了很久，柔声开口，递了一瓶水过来。

        夏止挑了挑眉，试探似的缓慢去接。

        却没想许声恍然想起了夏止幼年被绑架，险些被喂有毒的水的画面，先行一步抓住了夏止的手。

        额头冒上了丝丝的冷汗，一时失去了判断道：“别。”

        夏止嘴角微勾，趁着空隙夺回了许声手里辣椒味可乐。打开、毫无防备地喝下的动作极为流畅，差地打了对刚刚男生感到有些失礼的许声一个措手不及。

        许声下意识伸出手，再度去夺，夏止却面色僵硬一刻后，顿了顿，一股脑又多喝了几口。

        ……

        “抱歉，刚刚……”许声明明是看着刚刚送夏止水的男生道歉，却不知怎的，在心底浮现的愧疚，尽是夏止的。

        心情复杂，跟着闷声再次夺过夏止手里的可乐，拧好，投到远处垃圾桶一条龙，引来周围一阵惊叹。这个隔了三米远还能完美将可乐扔到垃圾桶的是什么人。

        “走，我补你一瓶。”许声站起身，僵硬着背脊，没敢看夏止无辜的眼神，只是别开眼，拉起夏止的手，下意识补偿。

        却没想，还没等夏止开口，许声就看着夏止快速起了身，替他挡住了篮球场里飞来的球。

        许声大脑一片空白。

        看向夏止的时候眼神掠过了几分鲜少的茫然。

        记忆深处稚嫩的哭声与夏止重叠。

        一时间，许声有些呆滞，看向夏止手臂的眼睛有些许空洞。

        即使是夏止这样一具硬朗的身体，也不得承认，在篮球飞射而来那一瞬间用手腕挡住也会受伤。

        许声看着夏止为自己挡住篮球的手臂上，蹭破的一层皮的手臂，暂且忽略了记忆，微微蹙了眉，更是划过了一抹愧疚感。

        他只顾着凑身查看夏止的伤势，却没察觉夏止在保持着刚刚的笑意前，冷漠地扫视了一眼站在篮球中的谭悦片刻后，表情转瞬即逝，又再度抽开了手臂，示意没事。

        “我看过才叫没事。”许声再度拉起夏止的手臂。

        周围议论不止的声音，早已掩盖了夏止声音的质量。即使许声距离夏止极其的近，也只能听到他略微小声地说了一句：“小事，不带点伤都对不起这场球赛。”

        许声对夏止的谬论实在无语，“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了。”夏止的声音像是掩盖什么一般，比平时更加小声了一些。

        许声却没有支持夏止的发言，跟着拉着他另一只手，就带他朝医务室走去。

        “谭哥，你不道个歉，不合适吧？”站在谭悦身旁的男生顿了顿，提醒刚刚失手将篮球扔去观众席的谭悦道，“那可是咱学弟。你这当学长的……”

        “滚。”谭悦看着篮球场上11:3的成绩，闷声将手插进了口袋中，“打个球学弟都打不过，还提自己是学长，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呢。”

        “谭悦学长真暴躁……”观众席窃窃私语。

        “他一直就这样……而且，如果不是刚刚夏止挡住…刚刚……他那个方向……是报复吧？论坛的事？”

        “亦真亦假的，到底是不是许声抢男朋友不知道。但谭悦记恨许声应该是石锤了。刚刚他转身朝这边丢来的动作，哪里是失手，明显是故意丢球好吧。”

        “太可怕了。”

        “贺简学长怎么会跟这种人谈恋爱。他明明看起来挺温柔的。”

        ……

        篮球场的议论声不停。

        坚持将夏止拉进医务室的许声，却此刻处于无比的寂静中。

        医务室老师认真拿出了酒精海绵要给夏止处理伤口，谁知道夏止却突然闹了脾气，将手捂住了手臂的位置，完全不让医生抹药。

        “擦药，不疼。”许声简洁明了的解释，没有一丝人情味，也没有说动夏止半分。

        片刻后，许声像是没了耐心，面色虽是毫无波澜，手指却附在了夏止的手指上，用力去掰，但怎么也没有掰开。

        “你不会还跟小时候一样，怕医生吧？”许声蹙眉，站起身，似是有些不悦夏止的默不作声。

        从刚刚开始，夏止就无视了他所有的话。

        就连现在，原本应该通篇大论的对话里，夏止也依旧是默不作声，搞得许声莫名有些烦闷。

        但却因为脑海里反复浮现夏止为他挡球，擦伤的痕迹，硬是硬了头皮，再次坐下了身，服软似的，将自己冰冷的声音压低了一点，“老师不是医生，不会给你打针。你不许哭闹。”

        “我没有。”夏止似是拗不过，轻笑出声，“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

        即使夏止声音有在压低，也让许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捕捉到了一丝沙哑。

        “你，怎么了？”许声顿了顿，没有顾及医务室老师探究的眼神，而是下意识扶了扶夏止的额头，确定夏止没有发烧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关心我？”夏止眉眼轻弯，捕捉到许声一丝心软的缝隙后，趁机逼近距离。

        直至医务室老师轻咳开口，许声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才得以制止，恢复往日的平静。

        “他是过敏才捂住那里的。”什么都没瞒过医务室老师，“嗓子是喝了什么才变哑的吧？”

        “没有。”夏止耸了耸肩，“我没有过敏。”

        许声却趁着夏止没有防备的一瞬间，拨开了夏止捂住的位置，才发现起了红疹。

        又想起了刚刚夏止喝的东西，顿了片刻，鲜少地拧眉，“辣椒味可乐？”

        “听起来就是蛮刺激的关系。”医务室的男老师年纪不大，听到许声开口后，轻笑了一会儿，“这位夏同学，你是跟自己有多大仇才报复性喝这个？你是不是对辣椒过敏？”

        “没有。”夏止一口否认。

        许声却捕捉到了夏止摸了摸鼻子的动作。

        他说谎时一贯如此。

        ……

        许声大脑一片混乱。

        他从不记得夏止会吃辣椒过敏。毕竟，高一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被班里人做游戏为难，罚了辣椒的时候，夏止因为他不喜欢辣椒，帮他替吃的事情。

        那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反常……

        许声错愕了片刻。

        脑海里，昏黄的灯光下，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夏止缩了缩戴在头上的连帽，拉着他走过了街道的场景，不断在脑海显现。

        如果真的要回想……

        那天确实不太一样。

        平时夏止在路上都是喋喋不休个没完，那天晚上，他却只以为对方是玩累了，喊累了，才说了声音沙哑说了很少的话。

        而那天之后，夏止称出去玩，好几天没有见他。

        当时回来看他没事，许声也没想多。但跟今天的事情重合在一起，就一目了然了。

        “他过敏。”许声没有顾及夏止的错愕。

        “你看你，这脑子还没有自己哥们记得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医务室老师道。

        “可我还有他。”夏止附和。

        灿烂的笑容引得许声陷入了沉默。

        医务室医生轻笑。

        拿起酒精棉消毒，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就开了过敏的药物。

        “这个是吃的，这个是抹的，说明书的用法都说得很清楚。”

        “谢谢老师。”许声道。

        夏止挠了挠头，跟之道谢。

        “行了，你俩在这里上药吧，我出去一趟，帮我看一下门。”老师摆了摆手。

        两人应声后，许声拿着药陷入了默声。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夏止坐在床上，主动认错。

        许声的表情却更加凝重了些，他没有回应夏止，只是默不作声地打开了药瓶盖子，拿起棉棒，在夏止的红疹上抹着，越抹，越发面色凝重。

        “你别不开心。”夏止凑身过去，淡淡的薄荷香味在许声的鼻尖弥漫，许声却并无心思去回应，只是别开视线，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我错了，小声。”夏止的语气恢复平静，低头俯身对视许声眼神时，黑曜石一般的狭长眼睛尽数充斥着认真，“我下次绝不再瞒着你。”

        “……”许声陷入了沉默。

        他哪里是埋怨夏止。

        只是自己难以开口道歉罢了。

        而且，夏止也没有对离开的事情道歉。

        想到这里，许声竟是在心底报了一股侥幸心理，默声选择了逃避。

        他明明对别人从不如此。

        或许是今天对夏止愧疚太多。

        道歉早已无法弥补。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埋头埋得更深了一分。

        直至一声清脆的男声打破安静，才冲缓了室内的压抑氛围。

        “止哥！”江衍踏着步子，急急忙忙提着袋子小跑过来，而后，瞪大了眼睛，盯了许声许久，大喊出声，“啊！许神！阿止，我就说你跟许神有一腿，你上次还不承认。”

        “我们是认识。”许声顿了顿，没见过江衍，但看两人相熟的模样，解释了一下。

        “这是江衍。”夏止拍了江衍的头，“别乱说。”

        “嘿，我错了还不行，双皮奶，我带来了。”江衍递过袋子，“你俩……咳，”

        江衍瞥见许声手里的药，“看到我们阿止哥没事，我就走了，你们慢慢叙旧。”

        “倒也……”许声还没说完，身旁就传来了夏止的声音。

        “走吧。”

        许声看着江衍离去的背影，看了看袋子里的双皮奶没有做声。

        却没想夏止捂了捂手腕，鲜少的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不用开口，许声都知道装作抬不起手夏止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戳穿，反在脑海里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背影，跟之打开了双皮奶，舀了一口。

        却没想夏止阻挡了许声朝夏止递过去的动作，而是低头俯身过去，将那一口喂到了许声的嘴里。

        空气凝滞。

        夏止却在许声的愣神中，微微扬起了狭长的眼眸，与之对视，“哥哥，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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