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絮语

玄戈殿是郦息起居的地方，过去是皇子居所，不过郦息登基后，紫微宫、月恒宫、永乐宫三宫既无后妃，也无皇子公主，空旷得紧，平日只有负责打扫维护的宫人们。他嫌北辰殿太空，就搬到了太液池另一边的殿宇。

        至于这殿宇名字，也被他换了换，太液池这边的殿宇本叫云光殿，郦息随口吩咐，就将其改为玄戈殿。至于以前的玄戈殿，就变成了云光殿。

        “小猫。”骤然袭来的失重感让姬未央差点发出一声惊叫，他搂紧了郦息的脖子，短促地叫了一声。

        郦息将他抱在怀里，带着他一路走上观景台。

        太液池的水汽扑面而来，岸边竟栽种着丛丛修竹，颜色青翠欲滴，煞是喜人。如今太阳还未高悬，水面上犹带氤氲水雾，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广阔的湖中有几座湖心岛。

        若是夏日，在这殿宇坐着，就能感受到凉风拂面的清凉之感。

        姬未央道：“这里不是甘泉殿与含凉殿吗？”

        “现在改叫玄戈了。”郦息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背，黏糊糊地把下巴搁在他发顶，满足地喟叹，“阿久。”

        “怎么愈发粘人了？”姬未央吃力地抽出一只手，拍了拍郦息的背，安抚似的道，“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郦息松开双手，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同姬未央对视。

        他的瞳孔颜色仍然很浅，看人时有种冰一般的冷漠。

        “那又如何？”

        姬未央轻声说：“有损陛下威严。”

        “阿久，”郦息又一次这么喊他，亲昵的、黏糊的，“你不想我吗？”

        怎么会不想呢？自郦息走后，他就一直在想念他。担心他可否受伤，可否吃饱穿暖，有无遇到袭击……

        姬未央把手缩回自己的袖子里，任由郦息将他抱得紧紧的，死而复生后，姬未央无比珍惜能够再与故人相处的时光。他闭上眼，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诚实地说：“想。”

        不过这般亲近，还是让姬未央有些难受，郦息的怀抱太炽热，隔着布料都将源源不断的热气传来。熏得姬未央脸蛋发红。

        他挣扎着想要从郦息怀里挣脱出来。

        郦息的手在他后腰上一按，姬未央就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倒在他胸前，任他施为。

        “小猫。”姬未央也没法对郦息生气，静默片刻后，他好脾气地重新起了话头，“你为何不立后纳妃？”

        郦息淡淡地说：“你觉得你应该知道原因。”

        姬未央这才惊觉这个话题不太恰当。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相处，他已经能察觉到郦息对他到底抱有何种情愫——

        想要拥抱，想要亲吻。

        奇异是是，他并不感到厌恶。

        姬未央沉默着，嘴唇翕动，轻轻地说：“小猫，你喜欢我？”不是单纯的喜欢，是带着情与欲的喜欢。

        郦息收紧了手，他力气很大，捏得姬未央侧腰发疼。姬未央心想，说不定自己腰上已经留下了青红色的手指印。纵使郦息已经长得极为高大，登基十二年，看起来阴鸷又漠然，可姬未央仍一声一声地呼唤他为小猫。

        “嗯。”他听见郦息轻声的叹息。

        太液池清风徐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夏初的暑气渐渐浮出，姬未央额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郦息一看他的表情，就清楚他心中在想什么。

        他将姬未央放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随即转头看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阿久，不想看看我这十多年住的地方吗？”

        姬未央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好。”

        郦息没有后宫妃嫔，也没有需要奉养的长辈，月恒宫与永乐宫都空置着，只有紫微宫因时常要与臣子见面，又有郦息和宫人随侍，才显得热闹一些。

        姬未央随着郦息将玄戈殿走了一圈：“是最近才搬来？还是冬日都住在这里？含凉殿水汽重，冬日住在这里恐怕会湿气入骨，伤了身子。”他下意识地说出殿宇原本的名字，不过郦息也不在意，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眼神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好，我今年就不住含凉殿了。”郦息温顺地应道，亦步亦趋地走在姬未央身边，几乎能把姬未央整个人裹起来。

        “那就好，”姬未央渐渐找回过去与郦息相处的感觉，仿佛这二十年并没有给他的小猫带来太多改变，“不然我总会担心的。”

        郦息轻笑：“那你不如直接搬进宫，日日夜夜都将我盯着？”

        姬未央却摇头：“文将军于我有恩，我一时半会儿没法离开，何况我这具身体……”他的手按着胸膛，掌下就是心脏，那规律而稳定的跳动让姬未央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已经想起阿姜到底是谁了。

        是他在千灯坊救下的那名灵台郎之女，后来一直住在姬府。

        想到这里，姬未央突然疑惑起来：“我怎么不记得阿姜多久离开的姬府？”

        “你这具身体是姜婉婉儿子的？”郦息道。

        姬未央点头：“对，叫姜蟾，阿姜被冯严折磨得家破人亡前，与文将军曾是手帕交。”

        太阳高悬天空，明亮的光线穿过殿宇无数扇窗，落到光滑的地面上。郦息下朝后一直没有更衣，穿着一身黑色的龙衮，衣袖上绣着暗纹。姬未央有点累了，坐在榻上直打呵欠，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郦息高大的身影，觉得有些割裂。

        “阿久，先前你为何不来找我？”郦息忽然问。

        姬未央道：“我今年正月才借着姜蟾的身体苏醒，照顾了阿姜一段时间，又为她料理了后事，就找到文将军，没几天就回京了。”

        再者，一直到真正见到郦息以前，他都是忐忑不安的。时光最能改变人的脾性、也最能消磨记忆。现在的郦息长得真高，模样也彻底褪去年少时的雌雄莫辨，只剩下令人不敢直视的俊美。或许是因为继承了胡女的深邃五官，他面无表情时，眉目沉沉，只需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恐惧。

        可在面对姬未央时，他却还是二十多年前的瘦弱孩童。

        “也就是说，之前十二年，你一直不存在于世间？”郦息折身回来，在姬未央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颜色浅淡的眼眸就像那只灰色的狸奴。

        姬未央说：“是，于我而言，我自刎彤水后，仿佛做了一场梦，就发现自己死而复生了。”

        听见自刎这个词后，郦息心头隐隐作痛。

        他又想起那个冷冽的冬季，红色的河水几乎要与姬未央的鲜血融在一起。

        “小猫。”郦息眼眸里的痛楚一览无余，姬未央连忙牵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我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别伤心。”

        宫人都被郦息打发去了外面守着，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姬未央的手心犹带暖意，可郦息却觉得这一点温暖仿佛冬夜中的篝火，将他冰冷的身体都烤得热乎起来。

        姬未央抿唇，正想再说些什么，郦息就道：“青骓与步光都还活着，想要去看看吗？”

        郦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带着姬未央从承明门出宫，直接上船，从彤水逆流而上。两岸的集市热闹非凡，姬未央坐在船上，都能听见嘈杂喧闹的人声。

        “想去逛逛吗？”郦息问。

        姬未央摇头，脸上却浮现出笑容：“不用了，让我远远地看着就好。”

        他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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