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转世

“我怎么经受的起这般大礼？”姬未央看着店小二，笑道。

        小二姿态狼狈地扶着椅子，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还搁在椅面上，因为尴尬面皮涨的通红。

        “郎君可是要吃饭？”

        “我已吃过饭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你们掌柜。”姬未央伸手将他扶起来，又无比自然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掌柜不在，就找你们掌柜家里的那位。”

        小二对眼前这位俊秀的郎君印象深刻，一是他身边那位高大健硕的男人，二是因为他们到后院和“掌柜家的”相谈甚欢。

        “好！”小二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热度降下去些，“我们大郎现在还在后面，您要是来迟些，说不定就和他错过了。我这就带您去。”

        “那就多谢了。”

        大堂中没什么人，他们二人的说话声就显得极洪亮，老远都能听见。姬未央还没走到后院，步光就掀开布帘，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眼睛仍能看见些许红色：“郎君你怎么独自来了？”

        大厅毕竟不是什么隐私的地方，步光又将姬未央带到铺子后面的小院，取出

        姬未央抿唇一笑：“不欢迎我？”

        “怎么会？”步光立刻焦急地否认，“我恨不得郎君就住在我家宅子里，我还、还能像以前一样服侍您。”

        “多大的人了，别哭哭啼啼的了。”姬未央被他这番话逗笑了，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你也年过不惑，成家立业，该给你家女儿做个表率才是。”

        步光眼看又要落下泪来，姬未央一番话将他唬得瞬间将眼泪收了回去。

        “雪狮儿还没回来？”姬未央说。

        “还没呢，郎君今早来一次，今天下午又来一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吧？”步光毕竟从小服侍着姬未央，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二，“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赵雾生赵军师，”姬未央也磨磨蹭蹭，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有事要问她。”

        “祖母近来身体不大康健了，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赵雾生在千灯坊开了几十年的食肆，自然攒下厚厚的底子，也能给自己买一处称心如意的院子。

        这间院子就在千灯坊旁边的坊市，离得很近，赵雾生因为几十年来，早已习惯了集市的热闹与繁华，陡然换个清净地，她反而还会不习惯。

        在前往那间小院的路上，步光这般解释。

        “军师可有以前的旧伤？”

        “那倒没有，”步光说，“不过祖母先前劳累太过，亏了底子，去找郎中，郎中又说祖母心绪不平，淤积在胸数十年，难以排解，又会加诸于身，让身体变差。”

        能让赵雾生一直难以排解的心病？

        应当不是情爱，而是与姬非花有关。

        姬未央与自己这位姑奶奶素昧平生。她的所有事情，姬未央都是从自己的父亲姬霜和阿姐姬悠口中得知。

        姬非花一生都不曾成婚，也不曾钟情于某个男人。她十五岁就牵着缰绳，头也不回地前往南疆，从此以后，她活着的时候再也没有回到过上京。她击退了蠢蠢欲动的雪域人，镇守者南疆，为齐朝带来了长达五十年的宁静。

        一直到现在，哀牢都恐惧着这位姬氏女，甚至有人将姬悠当作姬非花的转世。

        赵雾生是姬非花最亲近的人之一，也是她领着送葬的队伍，将姬非花的棺椁带回上京。姬未央之前在南疆三个月，都没能得到一丝一毫与雪域有关的消息。

        希望赵雾生能给他带来些惊喜。

        他运气很好，赵雾生并没有在卧房待着，而是在院子的树荫下晒太阳。阳光穿透枝叶间的缝隙，洒落在躺椅上。赵雾生盖着一张薄毯，双目微阖，似乎在打盹。

        姬未央站在门边，仔细端详，发现她已满头白发，脸上生出许多皱纹，比起二十多年前，衰老了很多。

        步光悄悄地在赵雾生身边蹲下，轻声呼唤：“祖母。”

        赵雾生睁开眼，疲倦地说：“有什么事吗？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

        “祖母，您看看，今天我带谁回来了？”

        “什么人？”赵雾生清醒了一些，对步光的话不以为然，“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以前认识的伙计们早就先走一步了。”

        “您抬头看看，就在大门外等着您呢。”步光哄她，“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雾生狐疑地看着自家的小子，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抬头往大门望去。

        身形瘦削的少年站在门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她。即便她老眼昏花，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却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熟悉的，属于姬家人的气势。

        很玄妙。

        赵雾生想，姬氏人丁稀少，却艰难绵延了两百年，代代都是忠臣悍将。直到十二年前，姬氏的阿久，齐朝最后一位将军自刎彤水，姬氏血脉自此彻底断绝。

        十二年过去了，随着年老，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衰老是无法阻挡的。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姬氏的一切……可到如今，她还是记得姬氏的将军，怎么会有人这么像姬久？

        姬久最后守着上京城的那年，赵雾生不知看过多少次他匆匆策马行过长街。英挺高挑的青年一袭银甲红衣，黑发如墨，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面具外的脸白皙而清俊。

        如果世道太平，不知会有多少男女为他倾心。

        然而姬久和姬非花一样，终生未娶，战死沙场。

        “我快死了吗？”赵雾生喃喃道，“否则我怎么会看见姬家的将军？”姬久正向她走来，浑身笼罩着耀眼的光晕，活像是云天上的神佛，来接引她前往冥府。

        “军师。”她听见姬久喊她，就像十二年前那样，“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老了，帮不了你了。”赵雾生侧过头，看着姬久的脸，白皙、清俊，还有遮掩不了的稚气，一看就属于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十多年就像梦一样，我衰老的太快了，脑袋也浑浑噩噩。”

        “只有你能帮我。”他还是这样说，和十二年前没什么两样。

        赵雾生忽然问：“是将军来让你带我走的吗？”

        姬未央很清楚，她口中的将军，只有姬非花姬将军。

        “姑奶奶跟我说，让您在人间好好活着，还没到您去见她的时候。”步光已经悄悄离开了，守在门边，让姬未央和赵雾生安静地说话，“是我在人间还有牵挂，才又回到了这里。”

        赵雾生混沌的脑海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睁大眼睛，反手握住姬未央的手腕，不可置信地说：“真是你？”

        姬未央含笑点头：“是我，我回来了。”

        早已死去的姬久竟又来到她的面前，言笑晏晏。年过古稀的赵雾生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姬未央，说：“找我有什么事？和雪域有关吗？”

        姬未央颔首：“军师冰雪聪明，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阿姐无故在雪域逝世，军师随姑奶奶在雪域、南疆待了十多年，又曾陪伴她击退雪域人，恐怕没有谁，会比您更了解雪域诸国，以及那里的风土人情了。”

        “我那时分身乏术，根本没法将阿姐之死查清楚。”姬未央平静地说，“何况阿姐几个月前才给我写过信，说她已怀了子嗣，待她分娩后，就立刻回京支援我。”

        然而姬未央并没有等来姬悠和她孩子的消息，只等来姬悠死在了雪域的噩耗，而当时的南疆和雪域都风平浪静，相较混乱的中原、漠北，可谓是一片乐土。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姬久自刎彤水，姬氏满门战死，姬悠的离去成为了秘密。

        姬未央又道：“请您将雪域的事情，都告诉我吧，只要是您知道的。”

        赵雾生听后，一言不发，神情极为凝重。

        “我还以为姬悠也是和将军一样战死的。”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原来不是吗？”

        “不是。”姬未央口吻坚定。

        “雪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被白雪覆盖的地方。”赵雾生陷入了回忆，“我就出生在那里，是将军把我从雪域带到了南疆。”

        雪域很难种植中原的谷物，又被高大巍峨的雪山挡住进出的路，所以雪域极为闭塞，鲜有人进入雪域。那里的习俗文化都和中原大相径庭。

        “将军是为了开疆拓土，才去雪域，我父母双亡，想投奔其他亲人，却遇上大雪封山，又饥又冷，倒在了路边，被将军捡到。”赵雾生缓缓道，“我很纳闷为何将军会那么清楚该怎么去雪域，准备什么衣物吃食。姬将军说，这世上不止雪域一处有雪山，她踏遍南疆三州，不知见过多少巍巍雪山，仔细问一问当地的百姓，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何况雪域并非无人去过，也不是没有人出来，既然有人能来去，那就说明一定有路可走。她在南疆镇守，不允许身旁卧着一只她拿不准实力的猛兽。”

        姬未央想了想，道：“我记得雪域那边，的确曾有个江湖门派。”虽然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不过的确说明雪域并非无人踏足。只是雪域记载稀少，几乎只有寥寥数语。

        “雪域也由一位王统治，他不仅是君王，传说中是神在人间的化身。”赵雾生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啻于惊天动地的话语，“不像中原王朝帝位世代相传，统治雪域的每一位君主，都是同一个人的转世再生，在他死后，他的灵魂会选定一个胎儿，再次投胎，然后带着记忆，重返人间。”

        姬未央悚然：“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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