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

叮铃铃——

        s市某座私立幼儿园放学了。

        这所幼儿园的学费高昂，采取双语教学，设施数一数二，学生非富即贵。门口的街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在一辆车窗贴着薄膜的车里，坐在后座上的保姆身体不住地颤抖，抵在脖子上的刀刃触感冰凉。前排的司机紧紧盯着手机视频上的家人，脸色苍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现在是冬天，车外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内开了暖气，但那把刀太冷了，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吧？”劫匪压低了声音，嗓子粗糙得像沙砾。

        保姆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到司机旁边的手机，那里也有她的孩子：“下车把大小姐带过来，不和别人搭话，不能报警，敢做小动作的话，就杀了我儿子……”

        劫匪拉开车门，保姆被推下车的时候，耳边忽然钻进一句话：“我们有人在看着你。”

        保姆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

        可冬天，脸色苍白点也不算太突兀。保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步子向幼儿园的大门走去。这所幼儿园的管理比较严格，只有登记过的家长才能接走孩子，保姆虽然只是保姆，但她所工作的主人家一向忙碌，孩子都是由她接送的，名字自然也在上头。

        保姆走得越来越慢，仿佛只要这样，她即将犯下的罪恶就能不到来。

        ——“姨姨！”

        稚嫩的童声在喊她。

        保姆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从刚出生就被她照看到现在的女孩正兴高采烈地向她挥手。保姆下意识地笑了，僵硬地拿起水笔，在一旁的签到本上签下了名字。

        她发着抖，签个名字足足签了半分钟。

        幼儿园的老师认识她，看着云桃背着小书包向保姆跑过去。云桃今年只有四岁，刚上幼儿园，正是最不喜欢上学的时候——所以她每次看到保姆都是迫不及待飞奔过去的。她扑到保姆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保姆看，伸出双手要抱。

        保姆没有反应，甚至不敢低头看她。

        云桃歪了歪头：“姨姨？”

        保姆感觉到背后那针似的视线，不得不低下头。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竭力让整个人变得麻木。

        “姨姨，”云桃问，“你不开心吗？”

        保姆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下一秒，她被小女孩主动抱住了。

        “那我抱抱姨姨，姨姨不开心就飞走啦！”

        云桃不知道保姆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会整个人会越来越僵硬，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实在太小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亲近的人就是保姆，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也是保姆。

        她牵起保姆的手，吃力地分辨出自家的车在那哪里，拉着保姆主动向车走去：“车车在那里！”

        “我想把我最喜欢的乐高拿出来和姨姨一起拼，”云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那个我最喜欢的！我每次拼那个的时候好开心，姨姨也要开心。”

        “……”

        保姆眼睁睁地看着云桃离劫匪所在的车越来越近。

        她忽然伸出手拉住云桃，站在人群之中问：“今天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诶？”云桃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小姑娘，保姆一说她就答应了，“那我想吃肯德基！”

        “……好，”保姆听见自己说，“姨姨带你去吃肯德基。”

        保姆正要带着云桃转身，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车门瞬间被打开，几个持着武器的劫匪冲了下来，越过人群，一把抓住没有防备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向车冲去。保姆瞳孔缩小，胸口受到的伤让她再也抓不住小女孩的手，而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十几秒。

        “……救救她。”

        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保姆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起，喃喃地念着：“……救救她，救救她，救救她……”

        停在街口的车发动了，司机被踢到地上，腰腹处插了柄刀，车子不管不顾地越过红绿灯，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保姆的血不断地流，生机也越来越微弱，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尖利，也越来越疯狂：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啊——！”

        -

        “……她爸爸真的有那么多钱？”

        “她爸刚吞了个集团，听说那集团市值几千亿呢……”

        “同人不同命咯，她爸从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潇洒一辈子的了，要个十亿不过分……”

        “万一不给呢？”

        “不会不给吧？她爸就这么一个女儿？”

        “……万一呢，还能再生的嘛，她爸年纪又不大。”

        -

        小女孩坐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孤零零的灯泡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光。她嘴里被塞了一团纸，双手双脚被绳子绑住，麻绳绑得很紧，火辣辣地疼。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喝水了。

        这里没有窗户，她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定位手表早就被劫匪们摘走，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她上车后就被迷晕了，醒来后就听见劫匪的那些话。

        她沉默地缩在角落里，没有哭也没有闹，没有任何反应。

        灯泡时不时地亮，连唯一能陪她的影子也是断断续续的。

        铁链牢牢束缚的大门被拉开，劫匪走了进来，蹲在她面前，视线抓住她：

        “你爸似乎不想救你了，筹个十亿对他来说不是应该很轻松吗？”

        “……”

        他又说：“如果他不想救你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

        “条子们好像快抓到我们了，”劫匪耸了耸肩膀说，“其实我也有个女儿，比你大一点……你爸爸想让你死，他可真是个畜生。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女儿……我可不是个畜生。”

        他含着笑说：“我偷偷放你走，怎么样？”

        -

        这次劫匪走出去后，没有关上门，还往里扔了块小石头。

        云桃的双手双脚被绑的太久，四肢都已经麻木。但她在看到那扇没有关上的门后，失了神采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没有刀，劫匪也没有给她解绑，储存的体力也不多，但她就这么靠着墙站了起来，疯了般地往前跳。她实在把握不好平衡，每跳几下都要狠狠摔一下，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她不知道跳了多久，最后跳不动了，干脆一点一点地爬着。绳子和皮肉同时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那扇门真的是开着的。

        门就在前面。

        她马上就能出去了。

        麻绳遇到了尖锐的石头，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脚上的麻绳终于溃败。云桃立刻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冲进了前面那片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建筑里。

        突然，身后传来了枪响。

        ……还传来了男人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她真的跑出来了诶！看到了吗？”

        “真厉害啊，看看她还能跑多远？”

        “老陈在门口守着呢，赌不赌她跑不跑得到老陈那边？”

        “你看她跑出来的时候还笑呢，还以为自己逃出来了——”

        这些声音，小云桃太熟悉了。答案从她的脑海里钻了出来，过去一天一夜的那些人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畔，含着笑问放她走怎么样的劫匪的面容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

        双腿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又饿又累。

        但她不敢回头，她听见笑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

        她浑身发抖，向前跑去，不知道自己会跑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多久。

        但她只能向前跑，不能回头。

        昨天她还在高高兴兴地想kfc和乐高，牵着保姆熟悉的手，和同学道别。但那一切已经是昨天，今天她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跑，身后是追着要吞噬她的地狱。

        明明昨天还是正常的生活——

        她好像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那些人，这条路的尽头甚至还有人在等着，她不论怎么做，都好像是自投罗网。

        但不能放弃，她想。

        如果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爸爸放弃了她，她也不能够放弃自己。她不能害怕，也不能后退，尽管她很害怕，也很想后退。

        灰扑扑的小女孩融进灰扑扑的水泥厂房里，努力奔向远处的太阳，好像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

        她钻进了一处空荡荡的厂房。

        里面的设备都被搬走了大半，她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也听见了后面那些人的脚步声。她犹豫了一下，在原地跳了几下，让脚步声将开门的声音盖过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改走了另一条路。

        她好像听不见那些人的脚步声了。

        她发现了一扇被废旧机器挡着的小门，吃力地钻了进去，动作带着几分迫不及待。远处是一条公路，有几辆车窜了过去，只要到公路上就会安全——她忽然全身上下又有了力气。

        如果姨姨看到她自己逃出来了，会带她去吃kfc吧？

        如果警察叔叔看到她自己逃出来了，应该会夸她很棒吧？

        如果爸爸知道她自己逃出来了，听别人说她很棒，是不是就……不会放弃她？

        可当她成功钻出去的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好从拐角那处走出来，看到了她。

        ——云桃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

        她忽然有点跑不动了，但她还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出去。身后那些人似乎意识到玩脱了，连忙追了上来，声音越来越近，那到公寓的距离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云桃怎么也跑不到终点。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云桃摔在了一个树丛里，想再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了。

        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可是她不想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她不相信没人会来救她……

        不能放弃。

        她咬破了舌尖，抓着枝条又爬了起来，半跪在了地上。

        “汪汪汪！”

        她好像听见了往这边走的人停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小云桃睁大眼睛，抬起头，透过树林看到一个小男孩牵着条狗向她这边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住。小男孩的身后还跟了不少追着他过来的人，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泽楷！让狗狗停下！”

        小云桃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落在男孩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男孩的声音穿过了时间与空间，落在她耳畔：

        “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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