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枫与遥①

慈光寺见遥紧跟在金城枫的身后。

        他的身高明显超过了一米八，不禁让身后只是无限贴近一米六生长的少女显得娇小起来。说起来游泳这运动还真是最健身的，以至于少年长久以来经受充分锻炼的那具躯体修长而又劲瘦，肩背勾勒出的每一个弧度甚至都有一种毫无赘余的力量感。

        他棱角分明，无论哪里的线条都充斥着凌厉与桀骜，是那种典型的硬派式帅气。却又不显得太刚硬，而是充满了高高瘦瘦的、几分坏相的少年感。

        亮橘色的发在人群中出挑得过分张扬，明金色的眼眸也分外刺目，这些明亮而艳丽的狂野色彩在金城枫身上肆意涂抹，就像破碎的厚酒瓶底和套圈套的彩色玻璃。虽然表面轻浮娆狂，但却又从骨血里都透出一种践踏所有金砾浮华而来的原始强悍。

        他这种人，光看那独自来往的气质与自然而然便奔涌而出的气势便让同龄人们觉得绝对不好惹。

        而就是这样的金城枫，此时理所当然地拎过了慈光寺见遥的书包，走在她身前。两人穿着同样制式的须田东校服，便越发给人一种那样的既视感……

        那就是甚至显得有点俗套至极的——美人只配强者拥有。而余下的人，只能知难而退。

        “你这装的什么？”

        金城枫接过手不久，触碰到身上时，觉得慈光寺见遥书包的接触感不太对劲。

        “拿到舞室要用的旋转板。”

        慈光寺见遥答得倒干脆，可他的样子却明显不太了解，于是便补充说道：“陆上训练时方便旋转姿态训练用的，其实练芭蕾舞和体操的也会用这个。”

        金城枫没再应声。

        两人就这样走过一段不长的距离，到了三宅日向打工的超市。而三宅日向因为跟慈光寺见遥早有约定，在收银台处也不时注意着透明玻璃门外。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金城枫在店门口把书包递还给慈光寺见遥。看到这两个人校外会在一起，竟总让她有一种出乎意料但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就是这些了。还有上周我们一起做的高认考试，简答部分的答案我又参询了下老师的意见……”

        慈光寺见遥从不觉得跟三宅日向一起学习会麻烦，相反两个人的课程进度都超前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前天为了陪三宅日向模拟一次高认考试，慈光寺见遥晚上在家时基本一直在整理俄罗斯和日本基础教育的不同内容要求。反正她也总是睡不着，高中课程其实早就是从前打发时间自学完了的，只不过没来得及转换过来地域的微妙差别，开学的那次摸底考试才只拿了并非最好的名次。

        “你们两个这么走在一起，怕不是要闪掉学校一群人的眼珠子。话说他今天不训练的吗？”

        工作做完，三宅日向免不了八卦的冲动。

        “他昨天出去比赛，今天休息，这是他正常回家的路。”所以就一起走了，这是慈光寺见遥认为的。

        又看了眼书包，三宅日向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她觉得这两人还真是没有丝毫自觉。

        也是三宅日向提起，慈光寺见遥才注意到，金城枫原来还在门外等她。或许还是怕她在这带麻烦吧。

        只不过……

        金城枫一个人站在超市门口，挺拔的安静，甚至显得孤桀，但极深处却又无声散发着磅礴的力量感。

        忽然，有两人走上前去。

        “哎？真少见啊，这个时间还以为是看错了。这不是金城吗？”

        那走过来的两名男生，穿着多多良西高三年级的校服。金城枫不可避免的听着耳熟的腔调，只是冷漠中透露着几分至极厌烦的斜睨了他们一眼。

        “见到中学时期的社团前辈，好歹也要转过身来打个招呼吧？”

        这种表面听上去倒像是那么回事，实际上作威作福惯了的前辈语气对于擅长在群体中经营调节的秋山健太来说显然已经是驾轻就熟，百试不爽。

        “我打的招呼，你们承受得起吗。”

        向来禁欲式追求着胜利，独来独往到甚至偶尔会给人一种克己修身感的金城枫这时看上去似笑非笑。声音也似问非问，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还要乖戾。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刺头啊。”

        两人脸色顿时难看一瞬，但却好像也早已经习惯了。于是两人中的另一人，立刻捧着秋山健太一开始的话接着说道：“喂喂，如果没有搞错的话，现在无论哪里都应该是体育社团的训练时间吧？”

        声音开始变得刺耳。

        “我们的王牌大人不会又和中学一个情况吧？”

        “哈哈，毕竟是我们中学有史以来强制退部次数最多的人啊。”秋山健太一边说着，一边摊手。

        ——啊，这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金城枫只是在心中如此想到。

        但年少最艰涩时期的往事，此时倒也碾过碎金的尖刺，多少怎样也甩不掉地、再次攀上他的心头。

        ……

        金城枫自凌晨五点的海边苏醒过来，睁眼是无尽的暗蓝积云在肆意舒展，比海更阴沉的灰色仿佛要将约莫十三岁、一身柔软亮色的少年彻底吞没。

        金城枫揉了揉他酸到发疼的颈部，冷汗更是将贴身的衣服黏在他的前胸后背。

        于是他愈发攥紧胸口的吊坠。

        ——真该死啊。

        想到这是他待在岩鸢的最后一夜，他就最后去看了一眼蓜岛清文的安息之所。而且奶奶这一次也要跟他一起走，所以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来岩鸢了……

        他也再也不想来岩鸢了。

        可为什么，又会在这片海边无尽徘徊？

        但金城枫来不及多想，就先着急跑回家。他跑得就像他去年想要和远野日和一起去游泳时一样急切，但却早已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心境……

        金城枫推开门的时候，看见老人果然已经起来，正一如既往地穿着留袖和服坐在摆放插花的桌前做她惯来的手艺工作，而电视则在播放晨间新闻。

        “奶奶……”

        他想为自己的夜不归宿说“对不起”，他不该让她担心，可年迈的长者却只是平和地看了他一眼，空气里弥漫的尽是一种酸软到让人内心发胀的氛围。

        “小枫回来了啊。”

        那个时候，对于奶奶，金城枫每每感受到的都是一种甚至还要更甚于他自己所有心情的不忍。因为蓜岛清文的离世……其实这位一生要强的女人才是比谁都要遭受到更大打击的那个。

        “外面冷，还是要早点回家。”

        可她却仅仅只是说着这样的话。

        金城枫在奶奶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年送冬节维卡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呢？”

        三月初，不仅是日本每年决定世界级赛事的游泳选手代表权的时间段，在俄罗斯则是新年后第二个最热闹的、足足为时一周的节日——送冬节。

        或许拜这个所赐，金城枫这个清晨终于不用再在晨间体育新闻里听到刚刚过去不久的全日游泳代表选拔赛“变故事件”的所谓后续跟进，让伤口再被清白但却唯独不会照耀他的普世之光凌迟无数遍……

        “如果非要说‘愿望’的话，我希望家人都能健康平安，尤其希望妈妈能不受疾病忧患……其他所有想要实现的，我都可以自己去实现。”

        有着一幅混血面孔、美丽到根本不可思议的女孩，却流利地讲出了一口日语。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此时才会有契机接受日本电台的热情采访。

        啊，健康平安……

        唯独那时听到这种最平凡无奇的话，却是连金城枫都不免内心微微触动了一瞬。那一刻，她身上仿佛有着最内敛的安静乖巧、最张扬的自信强大。

        “说得真好。”

        连老人都暂且放下手中的活，这样感叹了一句。而后她甚至轻轻笑了起来，用手巾擦去他流的汗。

        “要是小枫将来也接受类似的采访，或许说得会是和这孩子基本一样的话吧。”

        哪怕他什么也不说，奶奶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因为你们都是这样的好孩子啊。”

        那个时候，金城枫紧紧攥起了手。一系列的无望，怀疑与否定，甚至夹杂的恨，都不能再让他心有波澜。

        哪怕愿望终究只能是愿望……

        ——可所有想要实现的，就都自己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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