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无根之人

　　食盒在手，裴骃露出灿然一笑，挑眉朝左侧马背上的堂弟道：“我便好心匀给你一些，拿着。”

　　说着从中取出一只酱肉包，但裴鹤铭只瞥他一眼，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腹，马儿踢踢踏踏的又走的快了些，直越过他们一些距离。

　　留给众人一个挺阔后背。

　　正阳门内，还未到大理寺正门，便在狭长的甬道上与一行锦衣卫正面相遇。

　　晚风轻拂树梢，这一条道时不时有卫队巡守，灯笼里映出的光将蟒袍上的丝线衬的清冷耀眼，走在最前的叶脩抬手同裴鹤铭行礼。

　　裴鹤铭翻身下马，目光扫到他手中握着一本青蓝册子，大昭黄册与鱼鳞图册，但因这两者分别是针对赋役和农田清册，并不适用于外来人口的详细登记，是以便在黄册基础上重置了一种册本，外封正是青蓝色。

　　“叶大人调去黄册，可是城内发生何事了？”裴鹤铭状似不经意的一问。

　　叶脩笑道：“正是，过些时候便是皇后娘娘千秋之日，各处送的贺礼提前入京，不过今日晌午，城内发生一起盗窃事件，江南四大商贾的徐家运送来的贺礼被劫，其中便有一箱白银和三箱锦缎，这些东西可是要送到礼部登记的，如今礼部和徐家皆等着结果，是以在下便亲自来拿册。”

　　城门各处是锦衣卫驻守，这事儿自然落在北镇抚司头上，叶脩去户部调册子也就无可厚非。

　　但偏偏这么巧，裴鹤铭也需这本黄册。

　　叶脩看向马车，明眼瞧到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抹素色衣袖，而车辕上的裴骃神情骤冷，下了马车与他拱手：“叶大人。”

　　裴骃不喜锦衣卫，尤其是这个叶脩，对他成见极大。

　　当初这厮巴结杨敖，背里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杨党被捕他竟然毫发无损，非但未被牵责，反而因又攀上了伍荣而被举荐为镇抚使。

　　宋钰与宋贠俱拱手：“叶大人。”

　　叶脩：“宋大人，这位是宋二公子吧，今日这是何处来的风，竟凑得这般齐全，不过请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列位告辞。”随即右手一抬，身后锦衣卫队有序离开。

　　行过马车，叶脩朝车窗望了眼，旋即勾起嘴角。

　　子越被说话声惊醒，瞪大眼蜷在少女的怀里，对于外来的一切，他都很抗拒，连红蓼也捂着嘴不敢发出动静。

　　少女抬手轻轻拍着子越后背，脚步声渐行渐远，车内紧张的气氛才缓解。

　　“吓死我了，”红蓼朝她缩了缩：“都道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被盯上便是被阎王瞧中。”

　　“你跟着你家主子，怎么就没学着她一星半点的胆魄，”裴骃隔着车窗打趣，只是眸光极冷，他朝裴鹤铭走过去，沉声道：“他手里拿着黄册呢，多事之夏，竟然都赶在一起了，我在府上也无事，便来帮你查查这件案子，你不便走动的，交给我来。”

　　他功夫不及堂弟，轻功倒是不错，且自己无官职，闲散公子一个，来去自如。

　　裴鹤铭却道：“只要两件案子不牵扯一起，北镇抚司与大理寺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大昭的这些衙署暗里盘根错节，势力倾轧交错，根本就捋不清楚。

　　宋钰长指叩了叩车壁，窗子即刻打开，他轻声道：“你早前在汴州和叶脩结过梁子，他如今在伍荣面前当红……其实你最该避着的人，便是此人。”

　　壁灯昏暗，光影中的少女面容秀丽，似并不知晓通往大理寺的这条路，如同龙潭虎穴。

　　一个裴鹤铭，一个叶脩，或者还有个二皇子。

　　想到此，宋钰叹口气，他护了十四年的花骨朵如今还未绽放，便涉足了几处凶险。

　　可她似无所觉，笑着点点头。

　　宋贠凑过来，立时低叫：“这小子，整个人都缩你怀里了，来来，我抱着他。”他抬腿上了马车，伸手便要把子越搂在怀里。

　　子越防备所有人，当即朝着他龇牙，再一猛子扎进宋清的怀里，两只手还死死的扒着她。

　　气坏了宋贠，他撸起袖子，开始絮叨着讲道理，他本就话多。

　　裴骃也听不下去，用短笛使劲的敲着车辕道：“阁下很吵。”

　　于是，车帘打开，一道身影被推挤出来，正正好的撞在裴骃身上，两个男子互视一眼，各自弹开，好似对方都是洪水猛兽。

　　崔子越不是刑犯，便被安置在衙署值房内，因着宋清是个女子，不好进入男子的居室，但情况特殊，不得不进。

　　起因是衙署的吏从打了水要帮子越换衣，实是那衣裳被护城河水泡过后焐干了又散出一股腥味，熏得人难以近身。

　　衙内清风穿堂而过，吹的烛火轻晃，裴鹤铭换了衣袍，乌发换了根木簪挽着，冷眼看着手忙脚乱的几个衙吏。

　　须知宋清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安抚子越，但无论她怎么劝哄，他只是死死的拽着衣领，僵持了半个时辰，在他累极而眠时，衙吏才得以近身脱下他的衣袍。

　　几名衙吏哎呀一声，宋贠瞧了眼，转身便捂着宋清的双目。

　　“别看，”宋贠声音抖了下，似也觉得震撼。

　　她拨开二哥的手，问：“怎么了？他身上除了那些鞭痕还有其他的伤吗？”

　　此时裴鹤铭的目光已经幽深的可怕，她又听到有衙吏小声议论：“都没根了，难怪不愿意脱了衣裳。”

　　……

　　无根的人，她从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内监进宫前便要去净身房，将污浊的东西割下来，才准许去侍奉后宫嫔妃。

　　但崔子越，八岁的孩子，莫非进京来不是去探亲的，而是要去宫里谋生？

　　“朝廷之前下过命令，入宫做内监或者参军的男子可免部分农税，贫困人家想走捷径，便自己找净身师傅，司礼监那边也非亲自挑选，近乎五成都是直接买进来的，子越……应该是有些经验的师傅操刀，”裴骃是没见过真的内侍，毕竟这种禁不住的明令在国子监也曾听人说过几嘴，他坐在车辕，看向宋家两兄弟，笑道：“好在他这命还不算苦到极致，遇着你这样善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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