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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厄运


  半个时辰前

  宋清从玉石铺子出来,想着崔子越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模样,心生怜惜,便想给他买几身簇新的衣裳,先去在成衣铺子绕了几圈,估摸着选了两身夏衫两双布履,复拐去买糕点。

  时隔数月,再度来到熟悉之处,宋清望着不远处陈府宅邸的大门。

  她不由微微而笑,米糕软糯香甜的气息扑入鼻尖,她心中起起伏伏,说不出的奇妙感觉,一度想要走到那宅门前,同陈廉道一声“恭喜”。

  景和三十五年,他应该不会因受同僚排挤而被迫远去边疆,郁郁而终死在异乡,如今他升任工部尚书,仕途坦荡如步青云,那番雄心壮志该如葳蕤蓬勃而长。

  她抬头,看向云层舒展的天空,清风徐徐,拂着帷帽的白纱,纱贴服她单薄却渐显曲线的身段,竟也引得行人侧目。

  张礼看向陈廉的院门,忽的问:“小姐还记得数月前,您莫名到此处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那时节我们兄弟几个还不明所以,现下看,小姐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您是不是……学过占卜算卦?”

  李青年纪小,对怪力乱神这种说法半信半疑,可架不住向往,暗搓搓的想跟着讨教讨教。

  张盛守着马车,另一个李仲同样的八卦脸。

  见他们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宋清默了片刻,故作神秘的道:“天机不可泄露。”话毕便伸出一根青葱细指,点了几道糕点,唤老板打包。

  她想着子越看到新衣裳和吃食,定能驱散霾雾,至少在他还不知自己母亲已遇难时,还能体会到几丝温暖。

  但她没想到,马车堪堪抵达正阳门,便看到神色匆匆的衙吏,那衙吏眼熟张礼,径直截住马车,喘了几口粗气问道:“可是宋家小姐?”

  张礼点点头:“车内正是我家小姐。”

  “……崔子越趁着值房换差的空档,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那么多的衙吏溜了出去,我等正要去找裴大人,”衙吏慌了神,要知晓,大人临走前特特叮嘱他们必要看好人,结果人却不见了。

  宋清面色一沉,挑了帘子问:“是不是你们当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衙吏登时面露难色,支吾着没接话,子越乖巧懂事,昨晚得了她叮嘱不会随意跑出去,定是知晓了他母亲的事,才会失了理智。

  他那么小,衙署的人怎么就看不住呢?一条官道上满是朝廷的机关要署,他横冲直撞的话……

  她顾不得其他,带了护卫随同衙吏去寻找,一条条狭长的甬道胡同,一处处角落,寸寸去搜,可还是一无所获。

  便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大理寺的衙吏气喘吁吁赶来:“正阳桥下,有个溺水的孩子。”

  宋清赶过去时,崔子越已被打捞上来,瘦瘦小小的身子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裳,脚上掉了只鞋履,也不知落在何处,腹部依旧鼓鼓的撑了起来,两只手软绵绵的垂在地上。

  “捞上来时,就没了呼吸,”衙吏嗟叹。

  月初的盛夏,日头毒辣,热意打在人面上,竟是带着冷意,冷的她也如同被这护城河的水泡过。

  其实河水被日曝晒半日,早已温热,她拨开衙吏,走到子越身边,伸手去探他鼻息,没有气息。

  “三小姐,”张礼担心的看着她。

  宋清兀自双手并拢按压他的胸腹,企图将河水挤出来,可这一回,无论她怎么用力,怎么颤声唤着崔子越的名字,小小的孩童那单薄的胸膛也再无有过一丝一毫的起伏。

  他还是没逃过这场厄运,死在了护城河里。

  “对不起,阿姐该早一些来的,”她虽多次直面死亡,哪怕在汴州也曾见过溺亡的孩子。

  可今日,她救了两次的子越,昨晚还拽着她的手,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现下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不会睁开眼无声的唤她一句“阿姐”。

  也不会为了再见到母亲而乖乖的躺下睡觉。

  她肩头耸动,眼底蕴了水汽,凝结的泪珠缓缓滑过颊面。

  “裴大人,这……人已经没了。”

  沉默半晌,才听到有人低沉的回:“把人带回去。”

  眼前的少女依旧跪坐在地上,裙裾染了草屑泥土,她垂着头,青丝垂在两侧肩胛,鬓角湿透的发凌乱的贴着额,整个人极其安静,她的护卫站在桥墩处,同裴鹤铭道:“小姐来之前,给子越买了吃的和衣裳,可惜,那些东西他再也用不上了。”

  没来由的,裴鹤铭心底一震触动,这个短暂的一生停留在八岁这年,他也想起来晨间,那张写满了“阿姐”的纸张,娟秀的字并不像出自一个八岁孩子之手。

  “起来吧,”他的声音低而沉,在少女身侧站定,默了默,又道:“他不会白白死去。”

  少女双手撑地缓缓站起,眼里犹带哀伤,仿如沾染了细碎的星光,裴鹤铭甫一触到她的目光,眉头也轻轻皱起。

  崔子越的死在他意料之外,来的太快,许多事还未捋清楚,衙吏的说法是:这孩子从衙署溜出去后,见人便跑,直跑出了正阳门,上了桥惊惶之下跌落水里。

  “大人说了,要好生照顾他,是以卑职不敢伸手拽他,只是追撵,没想到他跑起来这么快。”最先发现子越的便是眼前的衙吏,他低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裴鹤铭将目光从少女面庞移开,看向衙吏,认出此人是之前收了傅文通钱财却将信丢弃在污水里的胡长贵。

  而他目光越过胡长贵,看向崔子越时,忽的抬手道:“等一等。”

  衙吏停下动作,不解的看向他。

  裴鹤铭几步走过去,以指尖挑了子越唇角新鲜的细沫,黑漆漆的眸子骤然冷下来:“是谁将他打捞上来的?”

  数十衙吏一听,皆无人上前,只胡长贵瑟瑟发抖:“是,是卑职。”

  “你又是几时将他打捞上来的,如何打捞的?”

  “午时前一刻,是用了根杆子,几位守卫同卑职一起打捞的。”

  “你在撒谎,”裴鹤铭语气淡淡,目色却是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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