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想了想，含在嘴边的那声“姑姑”到底换成了“太后”。

        理智告诉她，血缘并不能作为衡量亲情的唯一尺度，就算黎太后是她名义上的亲姑姑，可这么多年，她们从未有过交集，又无感情基础，况且黎太后如今位高权重，恍然称其“姑姑”多少有些故意讨好，曲意逢迎的意思。

        权衡之下，还是叫“太后”更加稳妥。

        黎太后接下来的反应无疑在告诉黎昭，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去，端些王后喜欢的吃食上来。”

        吩咐宫女去了御膳房，黎太后又让人将地上那只雪白的大猫抱起来，放在她怀中，那样大的猫蜷缩在黎太后怀中却是无比的乖巧顺从。

        不多时茶点端了上来，黎昭和黎太后一边品茶，一边谈心，聊着聊着黎太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说起古籍，你平日都喜欢看些什么书？”

        黎昭睁了睁眼，懵然望着黎太后，心想：专业课书籍算吗？打工人日常九九六，哪有闲情逸致看杂书。

        眼珠一转，笑着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她来魏国才第二日，藏金殿一亩三分地还没转悠明白呢，哪有时间看书，若说读过的书籍，只能是以前那位“黎昭”，但“黎昭”看过什么她又不知道，索性就将“失忆”进行到底吧。

        黎太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她抬眸向叶尚宫和小慈的方向看过去，后者惶恐地垂下头，但听太后身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问：“谁负责王后日常起居？”

        小慈出列，“是奴婢。”

        掌事宫女：“王后以前都读些什么书？”

        黎昭心道：《城市管理学》倒背如流！

        小慈眼神怯怯地朝黎昭看了眼，低下头，喏喏道：“公主以前喜欢看话本杂谈。”

        掌事宫女朝黎太后点了下头，黎太后眸光一敛，掌事宫女颔首，往后退了一步，小慈自幼成长于宫中，很懂规矩，回完话朝黎太后福身行礼，便回到原处。

        “喜欢看话本杂谈啊，哀家当年也爱看，书里那些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唏嘘不已，你说说，相爱之人为何不能长相厮守，非要阴阳两隔，不得白首。”

        这个问题……

        大约悲剧才是故事最根本的内核吧。

        黎昭思索片刻，答：“‘爱’之一字之所以难能可贵，不就是因为爱人者甘心奉献牺牲一切，哪怕是生命，也要成全一个‘情’吗，所谓凄美才动人。”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黎太后，她的视线有刹那失神，喃喃道：“是啊，为了所爱之人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她声音本就小，又含糊不清，黎昭没听清，“嗯？”了声示意询问，而黎太后很快恢复如常，轻酌口茶，又问：“今日早朝，你如何看？”

        这，这就直入主题，连点缓冲都不给的吗？

        黎昭怔了下，思维飞速运行。

        虽然十天后她就可以回家，但如果这十天里，她因为意外突然丧命怎么办？是直接穿回去？还是彻底从这个美丽的世界上消失？

        没人告诉她。

        所以她必须小心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安亦临便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褚少未成年成婚，具备亲政的条件，但他羽翼未丰，斗不过黎太后，早朝上的一幕黎昭也看明白了，如今的魏国依旧掌握在以黎太后为首的政治集团手中。

        她这个“王后”该如何站队，她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该如何说这番话呢……

        黎昭低着头喝茶，伏低做小，小媳妇样，闷声嗯了半天，说道：“太后您不是不知，岳国不许女子议政，我……”

        黎太后冷笑，变戏法似的从温柔亲姑姑，变回早朝上冷酷威严的太后，她打量着黎昭，道：“哀家觉得王后甚是聪慧。”

        后几个字咬音很重。

        黎昭眉梢一跳，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把，猛地一阵绞痛，然后她弯下腰手捂着胸口，太阳穴位置隐约可现青筋暴起。

        黎太后默默看着，也不出声。

        过了会儿，黎昭平复下来，等那阵疼过去，她抬起头，描绘精致的脸蛋因剧痛显得格外苍白，但并不影响美丽，反倒令英气妩媚的容颜平添一抹病气孱弱，愈发楚楚可怜了。

        “回太后，臣妾没看法……”一字一字咬着牙说出来。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啊！

        黎太后独断专横，最恨人跟她抬杠拌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太后分明是因为早朝上的事情责怪黎昭。

        这件事么，只要黎昭认错态度好，顺带说几句软和话，表表忠心，事情也就混过去了。

        她好歹是魏国王后，黎太后再如何也要估计场面。但如果黎昭和黎太后正面硬刚，惹恼黎太后，那后果可就……

        叶尚宫和小慈虽站在亭子外面，但距离并不远，黎昭和黎太后的对话她俩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黎昭的。

        小慈早就听闻黎太后武断专行，见黎昭如此她直接给黎太后跪下，哀求道：“太后，公主是无心的，太后……”

        叶尚宫也扑通跪倒：“太后娘娘，王后尚在病中身体不适才会说些胡话，求太后娘娘恕罪。”

        黎昭偏头朝跪在亭外的叶尚宫和小慈看了眼，常言道：患难见真情。

        古人诚不欺吾。

        这一刻黎昭竟觉庆幸，因为她才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两天不到，就收获两名肯替她出头的人。

        这种面对绝对权势，依然鼓起勇气挺身而出的精神，是很珍贵的。

        她们不计代价保护她，她也不会抛弃她们！

        黎太后的脸色已经沉下来，面容铁青，小慈和叶尚宫的请求，哪里值得她放在眼里。

        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黎昭朝黎太后行了个男子礼，双手一拱，道：“回禀太后，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道来……”

        那阵莫名其妙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黎昭平复心绪，很快打好腹稿，一字一句道：“自从上次落水，我脑海中时常出现些很奇怪的东西，他们不属于我，却又跑进我的脑袋里，控制这我。今日早朝也是如此，其实，当时我虽站在那里，可那些话并不是我说的，就像是……就像是身体里有两个人。”

        黎昭话落，所有人都惊呆了。

        两个人……正常人身体里怎么可能有两个人……该不是白日撞鬼吧……

        大家都用震惊愕然的眼神看着黎昭，更甚者，某些胆子小的宫女，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黎昭。

        虽然那些眼神蛮讨人厌，但这正是黎昭想要的效果。

        黎太后也一瞬不瞬望着她。

        黎昭眯眯眼，鬼心眼继续加码，“太后您不信吗？您若不信臣妾这就指给您看！”

        说着她提起裙摆跨出亭子，在花园中左找右找，最后在犄角旮旯翻出个废弃许久的枯井，她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上面封口的大石。

        随着石头落地，黎太后也赶了过来。

        然后，黎昭一只脚在地，另一只脚踏在枯井口，上半身朝井口探过去，倏地粲然一笑，朝黎太后招招手，“太后您快过来。”

        黎昭反应如此反常，黎太后自然不肯过去，她一面警惕黎昭，一面口吻奇怪道：“你叫哀家过去作甚？”

        黎昭：“您过来看啊。”

        黎太后：“看什么？”

        黎昭朝井口一指，笑得愈发天然纯稚，但出口的话却叫黎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太后您来看，这里面有人，她说很想见见您呢。”

        闻言，黎太后周身汗毛惊乍起，身边服侍她的掌事宫女也俱都脸色大变，一张张桃花粉面变得血色全无，白如活尸。

        黎太后拿出最后那点镇静，问：“你说谁想见哀家？”

        “您等等，我问一下。”说着，黎昭一只手贴在唇边朝井口喊话，“喂，里面那个，太后让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侧着头似乎真的在听井中人的回答，过了会儿，黎昭道：“太后，她说她叫小桃。”

        “哐当”

        一名宫女手滑，托盘落地，楼台殿的紧张气氛至此推入最高潮，所有人都不淡定了，那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大叫“啊——”那样的惊恐凄厉，粗粝的嗓音因极度恐惧而破音，生死垂扎，进阎罗殿下油锅也不过如此罢。

        顿时，整个楼台殿乱作一团，所有人如火焰焚烧的山林中的鸟兽，仓皇逃窜。

        黎太后在两名掌事宫女搀扶下逃离，到底年岁上来，步伐稍慢，黎昭十分善解人意的为她助力，“小桃，你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见！太！后！”

        然后，楼台殿的宫女们，估计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健步如飞的黎太后……

        完事黎昭拍拍手，深藏功与名，小慈逆着人潮向黎昭奔赴，又是泪眼婆娑，后怕道：“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

        黎昭手搭在她肩上，宽慰道：“怕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正说着叶尚宫也赶了过来，她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揉了揉脖子，见到黎昭，本想行个礼，不知为何并未开口，黎昭也不是小心眼，爱挑刺的，朝叶尚宫点了下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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