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会唱歌的星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空中生活着一群星星。

        他们散落在天空不同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批接着一批的在天空中漫步。每颗星都有着不同形状，亦有着不同的愿望。

        他们是永恒的，也都是寂寞的。

        但有这样一颗星星：她诞生在月神的身侧，看过海棠花落在人类的窗台上，直到花朵凋谢；见过春季来临时，平原上青翠柔软的野草，直到它们枯黄；拥抱过带着爱人之间海誓山盟话语的风，直到他们分离。

        人间是美好的。她想。

        自那后，她变成了一颗不甘寂寞的星。

        不甘寂寞的星想要寻找到一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星星——她坚信这世上一定有一颗，只不过自己没遇到罢了。

        那颗星，一定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光芒，和自己一样不甘于寂寞，更不愿意永远留在天空，而是心甘情愿落在人间，宁可光芒殆尽。

        这需要极大的觉悟，但她始终相信，一定会有这样一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星，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愿望。

        星星们交替在她身旁走过，但她却一动不动，始终在月神身边等待着，看着路过的星，在云朵上唱着一首又一首欢乐的歌。

        渐渐的，由于月光对她的爱抚，她的星光变得更加闪耀，已经胜过了很多路过的星。于是，许多星都愿意在她面前停下来欣赏她的光芒，有时也会在她身边停留几日。不甘寂寞的星也十分喜欢大家，于是，她慷慨的将自己的光芒分给大家，帮助大家一同变得闪亮。月神也很满意她的做为，总是会在她唱歌的时候拥抱她。

        来看望她的星：有的为她带来了其他夜空中的故事，有的环绕着她逗她笑，还有的安静的陪伴在她身侧，听她歌唱。锦缎般的浮云也喜欢抚摸她的脸颊，每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她便同月神问安，靠在云朵的身上，沉沉地睡过去。直到下一个黑夜，周而复始。

        她依旧在等，等一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星。那天的她醒来得很早。黄昏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

        一群飞鸟匆匆路过，却有一只最小、最温柔的鸟儿停留在了云朵上。这个最小的小家伙叼着一颗来自人间的冰，大的鸟儿催他快些赶上，而小家伙却不屑地拍了拍翅膀，将这颗晶莹剔透的冰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这颗星的头上。

        “请收好吧，小星星。这是一份爱的祝福，希望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任何东西吗？不甘寂寞的星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那块来自人间的寒冷。夕阳的余晖折射在冰块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寂寞的星张望着四周，月还没有醒来。

        “你头上的东西是什么？这让你看起来像是人间最美的女王。”寂寞的星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一个腰间有着一条黑色带子的星正在热情地看着她，他闪烁的频率竟然和自己完全相同，这让寂寞的星有些惊讶。

        “我可能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形容词，但是，我见过最璀璨的东西，便是人间女王头上的王冠，那东西和我们身上的光并不一样，非常耀眼，就像现在你头上的东西一样抱歉，我又自说自话了用人间的事物来形容你，很不礼貌吧。但是人间真的是我最喜欢、最向往的地方了。”那颗星说话吞吞吐吐，但目光却是热切的。寂寞的星一瞬间竟觉得不再寂寞了，她的脸也激动得有些泛红，光芒更加明亮。

        这是一颗和自己一样，向往人间的星。

        她等到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但是我真的觉得你美得让我惊叹。”见自己没得到回复，那声音有些慌乱，措辞也变得拘谨起来。

        “不，我很喜欢这个形容，因为我也很喜欢人间，甚至想去人间看看，留在那里。”不再寂寞的星笑着，有些腼腆的捏了捏身旁的云，让云朵聚拢过来。“为了回报您的赞美，请允许我为您歌唱。”

        许是这首歌打动了这个同样喜欢人间的星，他没有再离开。渐渐的，两颗频率相同的星，距离越来越近。最终有一日，他们坐在了同一朵云上，分享着彼此未见到之前的漫长岁月中的故事。

        不再寂寞的星因为找到了和自己频率相同的星而变得越发明亮温柔，她听着那些自己从没听过的故事，看着人间的飞雪，只为他一颗星悄悄地唱着歌。

        “你去过人间吗？”有一天，她这样问道。

        “没有，不过都是在天上看到的罢了。说起来，你有发觉今天我的光芒更明亮了一些吗？感觉在月神身旁，我都要变成了你的模样。”他的目光游移着，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会陪着你的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一同去一次人间？”她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只是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问道。“我想去人间看看，哪怕有去无回。”

        “去了人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回来了如果这真是你的愿望那等我再回来这片天的时候，陪你一起吧。”他沉吟许久，偏过头。“很抱歉，这么晚才向你道别，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的心中微微一动，光芒骤然暗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

        “不是刚还在说会一直陪着我吗？你要去哪儿？是我让你厌烦了吗”

        “不，没有。永远不会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要变成更好的星星，变成更自由的星星，我会离开一阶段，我会回来的，会一直陪着你。”他说。“但是请你放心，即便我飞得再遥远，也始终会回来的。”

        在他离去后的时光，岁月安静的覆过她的身体，使她又变成了一颗寂寞的星。她的光芒变得有些黯淡，频率也变得不稳定，这让大家无比担忧。月神亲吻着她的额头，云朵抚摸着她的脸颊，但她却丝毫没有好起来的迹象。黑夜和晨曦交替着，她再也没有倚靠在云朵上沉沉睡去。甚至快要遗忘自己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乌鸦落在了云朵上，歪过头，认真的看向这颗有些没精神的星。

        “你会唱歌吗？在云朵里歌唱那种”乌鸦问。

        “我曾经会吧。”寂寞又萎靡的星低着头。

        “那就是你了。”乌鸦笑着。“你的朋友托我来告诉你，他找到了一颗喜欢看人间合欢花、但又不想流落人间的星。于是他想留在那片夜空，再也不回来了。他希望你不要再等他哦对了，他说，他还是很记挂你的。他说，如果现在他回到你的身边，那你们两个都会很痛苦，他为了不伤害你，决定不回来。此时此刻，正在用最高级的保护方式呵护着你。而那颗爱看合欢花的星不过是他在那片天空唯一的伙伴而已，他依旧很在乎你的感受，希望你不要误会，他希望你快乐。”

        “你是不是找错星了？我熟知的那颗星，和我有着一样的频率，和我一样喜欢人间的飞雪，腰间有一条黑色的带子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寂寞的星感觉自己的声音满是疲惫。“频率一样的星，难道不止是有一颗吗。快听听，这是什么让人恶心的想法！以及，合欢花是什么？我不知道你没有找错星么？”

        “天空中会唱歌的星，仅此一颗呀。应该是没有弄错。至于合欢花嘛，那是一种人间的花，很美。”乌鸦落在她身侧，看向她难过的脸。“老天啊，现在还有星星觉得频率一样是什么新鲜事吗？他没有告诉你他是一颗可以改变发光频率的星吗？这天上的星星，善变的多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问出这种问题，你真是奇怪啊。而且你们是朋友，难道你不该熟知他，并且为了他的快乐而感到开心么，为什么你还会有这么多问题呢？他明明怕伤害到你，已经让我飞了那么远为你带来消息，你为什么不感激我，反而那么多话呢？”

        寂寞的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摇着头，趴在云朵上大哭。乌鸦不明白，于是拍着翅膀离开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寂寞的星问月神。

        “星星的生命是永恒的。”月神仿佛视而不见她的悲伤。

        “我是不是不会再有心愿了。”寂寞的星问云朵。

        “怎么会呢，每个星都是有自己的心愿的。”云朵把她放在自己肩膀。

        “我是不是不会再有光了。”寂寞的星问自己。

        但是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终于有一天，寂寞的星做了决定。

        “我想去一趟人间，哪怕再也回不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决定。”猫头鹰飞上树梢，仰起头看着寂寞的星。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说出的话却无比诱人。“我知道如何让你到人间，我见过坠落在凡间的星，但他们都没再回来。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寂寞的星激动极了。

        “要知道，那样你可就真的永远失去作为星星的光芒了。你会感受到从天空中被摘落的痛苦，甚至面临结束永恒生命的危险。”猫头鹰叹息着，警告着。“你会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有可能会被人踩进泥土里。”

        “带我走吧！”寂寞的星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星光。“我想去人间，我想去看看人间的合欢花。”

        “这个季节合欢花太少了，但是我或许可以找到也说不准。”猫头鹰落在月神的手臂上，看着沉默并隐忍愤怒的月神，不满意的咂咂嘴。“别这么看着我啊，是她自己决定的。如果不让她去，她的余生也可能会在后悔中度过。星星的生命是漫长的，那样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请务必带我去一次人间！”听了猫头鹰的话，寂寞的星愈发坚定。“现在就走吧！”

        云朵紧紧的抱着她不愿让她离开，而猫头鹰的头转了一整圈，忽然猛地冲过去抢走了云朵怀中环抱的星星。寂寞的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被撕扯般的疼痛，她的视线在夜风的拍打下变得模糊，她感受到自己的光芒正在消散。猫头鹰路过小河，寂寞的星看到了自己在河水中漆黑、丑陋、凹凸不平的倒影。最终，感受到猫头鹰将她丢在了人间湿润的泥土上。她看起来仿佛成为了一颗和普通石头别无二致的家伙，甚至不如普通的石头看起来圆润讨人喜。

        “这东西好丑阿。”被惊醒的石头们对着这外来的石头窃窃私语，“真是不速之客呢，不知道是哪只鸟肯带这样的家伙来。”

        可变成了丑陋石头的星星并不在意周围石头所说的话，因为就在她抬起头时，她发现了安静地在自己头顶的、在夜色下盛开的合欢花。石头们见她正对着一株普通的花发愣，更加觉得她是个异类，但毕竟是深夜，大家最终也不过是嘟囔着再次睡了过去。

        变成石头的星感到月神原本温和的光落在人间后，变得寂寥寒冷，这使常年发光惯了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合欢花的花瓣细嫩柔软，泛着淡淡的清香。正当她觉得无比满足的时候，猫头鹰落在了她身边。

        “后悔吗？”猫头鹰问。

        “不后悔。合欢花很美。他该喜欢的。”变成了石头的星星像是解脱般的闭上了眼睛。“即便以后我只能在人间，带着一身的痛苦，以丑陋的石头模样活下去，我也觉得不寂寞了。”

        可就在她以为这一切终将结束的时候，却有零零散散的光芒从天空飘落，掉在她身边，一点一点，融汇在她身上。无数的星星从云朵后钻出，探着头向下看着她。那些光芒，正是她当时分给所有星星的光。

        她身边的石头被这些光芒再次弄醒了。这些石头惊讶得看着刚刚这颗丑陋东西在众光的拥簇下，一点一点升高，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寂寞的星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她重新站在云朵上，立刻有好多星星围了过来，担心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忽然又笑了起来。

        月神重新将她揽在了自己身旁，寂寞的星也重新闪烁出耀眼的光。

        她开始重新靠在云朵上沉睡，并且安心地做了很多很多快乐的梦。

        终于有一天，寂寞的星再也不觉得寂寞了，因为她的身边永远会路过一批又一批的星，于是，在太阳沉睡后的某天黑夜里，她开始重新歌唱。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对着某颗星歌唱。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为路过的每一颗星唱着自己心中的歌，和每一颗黯淡的星分享自己的光芒。

        这一次她没在等任何事，也没再等任何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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