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已读未回

夜越深，雨越大。已经有多个路段积水导致车辆熄火，看着前方的交通管制，骆舟叹了口气，原本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眼下在狂风大作的雨夜里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

        骆舟看向身旁的林兆菀，她的额头抵在向冰凉车窗上，被雨水浇透的她，先前是冷，进到车内，而后是热，由体内散发出的不正常的热度，让她忍不住寻找冰凉的物体为自己降温。

        “小菀，不要睡，睡着会更糟，马上就到家了。”骆舟之前已经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林兆菀身上，怎耐她烧的厉害，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挥开外套，想要为自己降温。

        “小菀？小菀你说什么？”正在开着车的骆舟无法侧身过去，林兆菀好像在反复念什么，“嘉麒……不要……不……”

        烧糊涂了的林兆菀陷入了无边的噩梦里。大着肚子的甄小曦，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汤琳，低头沉默的林岳，惺惺作态的曹茵，拍手称快的林兆芸。

        “林兆菀，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当年你推我下楼，杀了我的孩子，如今赔给我一个，也是应当的。”

        “给我滚得远远的！康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儿媳！”

        “兆菀，我们的父女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大好的婚事，都被你自己给作没了，还要赔上我和你父亲的老脸啊！”

        “我的好姐姐，现在的你，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嫉妒了。”

        还有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嘉麒。

        “嘉麒，过来，到妈妈这儿来！”林兆菀忍不住喊道，嘉麒却呆呆的望着她。

        她想要跑过去抢回嘉麒，却一步都无法动弹，“嘉麒！嘉麒！我是妈妈啊！”

        甄小曦走过去轻巧的牵起嘉麒的手，“嘉麒，跟妈妈上楼跟小宝宝讲故事好不好呀？”

        嘉麒懵懂的点了点头，甄小曦投来轻蔑的一笑，眼看着二人拐上楼消失不见，林兆菀冲上前！

        “咚！”的一声巨响，林兆菀冲开了安全带，直直的撞上了挡风玻璃。骆舟正小心开过一个积水路段，被身旁林兆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震，慌忙刹车。还好雨夜大家的车速都不快，后面开上前来的司机骂骂咧咧，骆舟也没有心思理会。

        “小菀！你这是怎么了！”骆舟凑上前去，林兆菀额头上先前被汤琳用笔洗砸出来的包，加上这一下，已经肿的让林兆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做噩梦了吗？小菀？看看我，我是骆舟啊，我带你回我家休息休息，没事的，没事的，别怕。”骆舟看着失神望着自己的林兆菀，心痛的像是被车轮反复碾过，这样落魄的林兆菀，他从来没有见过。

        林兆菀的痛觉神经已经被逐渐麻痹，身上的，心里的，爱的人给的，恨的人伤的，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哪种最痛。

        驾驶室的灯光照着林兆菀惨白的脸色，骆舟等着她说出话的时刻，她竟再次晕了过去。

        身后的车辆越聚越多，已经有交警前来询问，“先生？先生？您的车熄火了吗？麻烦请开一下车窗。”

        骆舟赶忙摇下车窗，“这里有救护车吗？！”

        同样被雨夜困住的，还有康宪扬一行人，“康总，省城暴雨，航班取消。”

        康宪扬Ｋ看着那条迟迟未读的短信，干脆删了自己的回复，就当是没有回过那个女人好了。转而打给家里，电话响了半天。

        “喂？”

        “宪杨啊，怎么了？”汤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不对劲。

        “没怎么，就是被困在机场了，听说家那边下暴雨了？”

        “嗯，应该是吧。”

        “您这么早先睡了？就您自己在家吗？”康宪扬还是无法直接问出口。

        “累了，就先睡了，都睡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对方挂断了电话。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事情，而且直觉告诉他，与林兆菀有关。

        纵然心里再着急，也只能静静等暴雨过去。

        但是有些人的生活里，注定，每天都是这样的恶劣天气。

        救护车上的骆舟紧紧抓着已经烧得失去意识的林兆菀的手，他发誓，今后绝对不会让康家的任何人再有机会这样伤害她。

        这家医院离着嘉麒的医院和康家都有些距离，离自己的住处还算近，骆舟打算等林兆菀病好一些，就先接到自己家中休养，她太累了，命运强加给她的东西太多，希望自己能帮她拿下一个，两个。

        那么就先拿下康家的所有吧，包括康宪扬。

        眼前好似有光亮，有说话的声音，有来回走动的人，是谁，还是那个梦里吗？还有人要抢嘉麒吗？

        林兆菀猛地睁开眼！

        “哎，小伙子，你女朋友醒了。”正在给林兆菀换输液瓶的护士回身提醒道。

        骆舟赶忙从沙发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床前，“小菀，小菀，你没事就好了……”

        “这个药打起来对心脏有点刺激，如果觉得心慌气短就再调慢一点，”护士对骆舟叮嘱道，转而对林兆菀说，“你男朋友真是紧张你，让他去隔壁床睡一下也不肯，非要在沙发上守着你，说是离你近。”

        林兆菀刚要张口，“不要说话了，我知道，你要谢谢我。”骆舟看着醒来的林兆菀又渐渐将坚强的外壳披在身上，明明在发烧的混沌之时，那么害怕，那么无助的她，现在又换上了笑脸来面对自己。

        “小菀，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所有的苦衷与不易，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被生活强加给你的？有多少是你自愿背负的？我知道想救嘉麒的命，康宪扬捐献骨髓是一种方式，但是你仔细想想，在不让康家知道这孩子是康宪扬的情况下，得到捐献的几率有多大？会比通过其他门路寻找合适的配型几率要大吗？”

        看着林兆安刚刚醒来憔悴的脸庞，骆舟本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可是想到昨晚受苦的她，又不得不逼自己喊醒还对康宪扬抱有幻想的林兆菀。

        无论是婚姻也好，爱情也罢，亦或是嘉麒的命，康宪扬都给不了她。

        如果有一个人能给，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我的手机呢？我想给张嫂打个电话。”林兆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应该在车里，我去给你拿。”骆舟按住林兆菀的肩膀，又把她往被子里塞了塞。

        昨晚与林兆菀一起上了救护车，将车子扔在了路边，后来林兆菀情况稳定以后，自己又再回去开的车，被医护人员打趣，“她只是低血糖加上发烧晕过去了，你完全可以开着车跟在救护车后面的，一定要坐一辆车才放心，谈恋爱就是好啊。”

        骆舟笑笑，没有多做解释，甚至有点希望林兆菀能听到这句话。

        想着昨夜的一幕幕，电梯很快就下到了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车辆周身都是昨夜暴雨过后的痕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果然手机被掉在了车座下，下意识摁了一下锁屏键。

        有一套未读信息。

        来自康宪扬。

        是回复的小菀那天发出的短信吗？

        虽然知道这样做非君子所谓，强大的好奇心还是想让骆舟知道他说了什么。

        密码很容易被猜出，是嘉麒的生日。

        “那边天气怎么样？”

        “阴转多云。”

        再普通不过的对话，没有任何亲昵的话语，却让骆舟感觉不舒服，如果当初那人是自己，断不会让小菀受到这种莫大的委屈。

        回想到刚刚病床上林兆安松动的眼神，骆舟还是下了决心，删掉了康宪扬的回复。

        这个世界上，有人只能给你一，但你需要十，所以难免被其所伤。不如就让那些无法承载你幸福的人，早一些离你远去。

        小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拿着手机，骆舟上了楼。交给林兆菀的那一刻，还是不免有些忐忑，“不是坐电梯下楼的吗？怎么一脑门汗？跑什么，我又不着急，你照顾我一晚上，辛苦了。”

        “不辛苦，小菀，”骆舟上前握住了林兆菀的手，“我只想让你平安。”

        迟钝如林兆菀也能看清骆舟眼里一些不一样的情愫，“我，我要给嘉麒打电话了。”

        骆舟的眼睛低低看向地面，渐渐松开了手，走出了门外。

        另一边没有打针的手握住手机，划开屏幕，是与康宪扬的短信页面。

        没有回复。

        你知道某一瞬间的崩溃吗？

        就像有则新闻里的一位英国女记者，她本是常年混迹中东战区的记者，什么样的血腥与炮火没有见过？

        但就是这样一位坚强勇敢的从事如此危险职业的女性，因为错过了从伦敦飞往伊拉克的航班，就在厕所里，绑了一条围巾，自杀了。

        初听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毫无章法？

        脆弱吗？一个在炮火与死尸之间奔波的战地记者，你能用脆弱形容她吗？

        但，这恰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外人只看到最坏的结果爆发前的这一件小事，而只有困于苦难的本人才知道，她熬过了多少你原本想要放弃，想要去死的时刻。

        对于林兆菀来说，就是看到已读未回的短信这一刻。

        不够吗？

        对于她来说，足够了，足够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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