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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用心良苦(上)


无惑不再理会范羌,扭头对耿恭道:“耿将军,你数次击败我们,杀我羌人无数,但凡羌人,无不恨你入骨!但是,我们羌人素来崇拜英雄,亦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就是高翔在西羌上空的雄鹰!”无惑顿了顿,又道:“耿将军,我此次前来,便是奉渠帅令,邀你至西羌!”

        范羌、杨晏一愣,那无惑突然一脸哀戚,道:“耿将军,你去听一听,看一看,我们羌人,是如何受到汉人的欺凌!”

        耿恭低头不语。无惑向前一步,沉声道:“耿将军,难道你不敢去吗?你杀我羌人无数时,也是这般胆量吗?”

        范羌愤怒,刷地将刀拨出,喝道:“羌虏大胆!少在这里废话,我杀了你再说!”说完,一刀挥去,快如闪电,无惑一动一动,一双眼紧紧盯着耿恭。

        耿恭突然暴起,只听“叮咚”一声,范羌的刀偏在一旁,范羌一愣,道:“哥哥……”

        耿恭缓缓道:“羌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又对无惑道:“尊敬的使者,你回去禀报迷吾,五日之后,我耿恭当单骑赴西羌!”

        范羌、杨晏皆道:“哥哥!”

        耿恭一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无惑一惊,他实未想到,耿恭居然答应了,不禁肃然起敬,双手抱拳,道:“好,耿将军,果然是大汉勇士!我们羌人,自当备好美酒馔食,等你西来!”说完,深深一揖,径直出帐,跨马而去。

        耿恭坐了下来,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杨晏叹道:“哥哥,你怎么能去西羌?皇上已命我们即日东归,难道我们要抗旨不遵吗?”

        范羌呼呼坐下,拨了拨了木柴,火焰突地冲了起来,照得帐内明如白昼,他大声道:“哥哥,你去了西羌,不是自投罗网吗?无惑都说了,羌人恨我们入骨,岂会放过你!”

        耿恭抬起头,叹道:“晏弟、羌弟,羌人何尝想反?唯汉人待羌人,太过苛刻!此次,我们虽胜,然杀羌人如麻,羌人之恨,不减反增,他们岂会善罢甘休?不如我孤身入羌,晓以利害,感之以德,能稍释几丝怨恨,就算我身死西羌,恰也值得!”

        杨晏、范羌十分感动,道:“哥哥,我们愿随你入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耿恭道:“我们都走了,军中谁人来统?”他思索片刻,道:“这样罢,羌弟,你随我去,晏弟留在军中,作为后应。羌人欲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杨晏无奈,只得答应。范羌豪气顿生,长身而起,兴奋道:“哥哥,那时我们三百兵,面对匈奴十万军,亦能来去自如,哪有一丝畏惧?羌人又算什么吗?”他忽然想起李敢,胸口一塞,心想:“要是李敢在多好!”14

        耿恭点点头,道:“羌弟,也不可意气用事!此番之行,志在释怨,不可结恨!”说到这里,耿恭突然顿住,厉声喝道:“谁在帐外偷听,赶紧出来!”

        范羌、杨晏呆了呆,心想:“有人吗?”这时,帐外脚步声响起,一人掀帘而入,低声笑道:“耿将军,是我!”

        范羌、杨晏失声道:“是你?为何要伏在帐外?”

        这人居然是章帝遣来的使者王智兴!他微微一笑,道:“不伏在帐外,怎么能知耿将军这份耿耿忠心呢?然而,依在下看,将军还是早日归洛阳罢!”

        范羌怒道:“倘若我们不回洛阳,你又能如何?”

        王智兴脸色一变,道:“为将军着想,还是速归洛阳罢!”

        耿恭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他,突然道:“是你?”

        王智兴微微一笑,眼中却含着悲伤,道:“将军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曾陪将军读书学剑,纵马至洛阳河畔赏花……”顿了顿,王智兴又叹道:“时间好快,一晃几十年,可怜老将军,竟战死在玉门关外……”说到这里,泪眼朦朦,哀伤了一会,又道:“害死老将军的,便是刘张,要是刘张仍在,我一定杀了此贼,为老将军报仇!”

        范羌、杨晏一脸诧异,心里只想:“他究竟是谁?”

        这时,耿恭双眉微扬,道:“难道你是汪知大吗?”

        王智兴缓缓点头,低声道:“小将军,我正是汪知大!天可怜见,让我能与小将军相认……”他泣不成声,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耿恭一震,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道:“你真是汪知大?你不是病死了吗?又怎么做了钦差使者?”

        王智兴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耿恭,流泪叹道:“小将军,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在塞外以三百兵独面匈奴十万军,又坚守疏勒年余,百战而归,终于和老将军一样,成为叱诧风云的虎将了!我、我不知有多高兴!”

        王智兴哽咽着,并没有回答耿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道:“小将军,那年,我没有病死!”

        耿恭茫然不已:“可你去哪里了?突然就从耿府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智兴长叹一声,那些苦难的日子,从心底涌出,一股辛酸,直冲肺腑。那年,王智兴十岁,还不懂死亡的真正意思。他在父母的坟头守了七天七夜,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喉咙,终于懵懵懂懂地明白,无论怎么呼唤,葬在地下的父母,再也不会怜悯自己,再也不会将自己抱入怀里。王智兴颤抖着起来,从那座长满青草的山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开始了人生的流浪。三年后,他到了洛阳街头,望见一个富豪,便去偷他的锦囊,却被发现,富豪唤起家奴,将他毒打一顿,弃在冰雪里。北风呼呼吹过,路人纷纷从他身旁经过,却没有一人瞧他一眼。像他这种样人,原本就如野草般,自生自灭。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他早气息奄奄,仿佛看见父母含着笑,从世界的另一端走来。王智兴伸开了双臂,他想告诉父母,这些年,过得多么苦,如果可以,他愿意离开尘世。终于,他闭上了眼睛,以为这是告别。然而,醒来时,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个英气勃勃的将军,坐在床头,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后来,王智兴知道,这个将军,便是耿广,耿恭的父亲。从此,他成为了耿府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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