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周筳韫回到公司，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干，仿佛要把世上所有的钱都赚到自己口袋，好像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忙完后，躺在老板椅上想，怎么向温玉提那件事。

        昨晚他妈打电话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才说出重点，舅舅的儿子程昀开车撞死了一位农民工，一审判决出来判了死刑缓二年执行，舅舅不服，向上一级法院提出上诉，即温玉所在的中级人民法院接收了这个案件。知道自己和温玉从高中就认识了，让他给温玉说一声，

        他一口就回绝了。

        温玉绝对不会徇私枉法，况且更不会因为自己。

        可他妈在电话又哭又闹，说什么舅舅家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子，要是死了，舅舅，舅妈活不成了，那么她也不想活了，不让他求多大的情，哪怕无期，让一家人有个盼头。

        温玉大学专业是法学，他跟着学了不少法律知识，交通肇事罪最高不过15年，是怎么判了死缓的，细细一追问，程昀自觉财大气粗，见撞的是农民工，倒回去又碾压将人致死，心想赔几个钱了事，在庭审时大放厥词，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情节尤其恶劣，最后以交通肇事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死缓。再有钱也没用，人家不私了。

        果然被宠得无法无天了，他和程昀小时候一起玩过，典型的小霸王，什么玩具都争到自己怀里，他看不惯，两人没少打架，最凶的一次架是将程昀打成了轻微脑震荡进医院躺了好几天，他妈的跑到自己家里还想抢他玩具？不能忍。

        从此以后，程昀对他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亲热地叫自己老大，他也没少从程昀那儿捞到好处。

        长大竟是这幅德行，还是小时候打少了。

        但死缓实在是生生砍断了一家人的希望，可向温玉开口，张不开这个嘴。

        烟缸里的烟头堆满了，他还是没想好措辞，他知道程昀活该，但至少有期徒刑，哪怕无期徒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拿起电话，几次想打出去，都放下了，最后还是算了，他会帮程昀重新请个最好的律师，争取有期徒刑少待几年。

        打好主意，驱车来到他常去一个酒吧，他决定放松一下，最好来个一夜情，换个口味，找女的试试，对于结婚这件事，有必要提上征程了，但前提是自己对女的硬的起来，得有兴趣。

        三十年一次恋爱没谈，一个女人没碰过，和尚都没他这么清心寡欲，要是这方面的奖，他最应该得全中国最守男德奖。

        半路意外地接到了温玉的电话。

        他玩世不恭地说：“怎么了，大法官。下班了？”

        温玉不爱说废话，单枪直入：“刚有个人说是你舅舅。”

        本来想矢口否认的他突然想看看温玉知道后会作何反应，“是的，好像有个案子移交你们院了，”

        “是你让他联系我的？”

        周筳韫丝毫没犹豫，“嗯，想让你看在咱俩的情分上，手下留点情。”

        “咱俩什么情分，”话像刀子，手起刀落地割开他的肉，“顶多算半个床友。”

        就不应该抱什么希望，全是失望，绝望，周筳韫心已经疼到麻木了，自顾自笑笑，“温法官说的极是，一直以来是我自作多情，这个案子你爱怎么判怎么判，行了吗，你挂了吧。”

        他不想再多听一个字，每个字都没管他死活。

        温玉没有挂，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冰冰的，“他主观恶意极大，认错态度，”

        “不用扯这些，我说了你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判死立执都可以，谁也碍不着你，你现在也别碍着我享受美好下班生活。”

        “你要干什么去？”温玉顺势问了句。

        “造小人去，怎么，大法官想听细节吗，我可以免费现场直播，要看么？”周筳韫口无遮拦地戏弄，“我一向器大活好，操得人只会夹紧我的腰叫爽……”

        温玉那边毫无意外地挂断了电话。

        这么不禁调戏，不知道还以为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呢，说几句荤话就受不了了。

        周筳韫收拾好心情，进入了酒吧，说好的寻花问柳，却一不小心来到了清吧，可能年纪大了，受不了震耳欲聋的吵闹声，这儿安安静静听首曲子，喝点小酒，没什么不好的。

        回想刚刚那个电话，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温玉冷嘲热讽，故意针对说反话，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始终得不到，想着玉石俱焚，又舍不得温玉受一点苦，他人生已经够苦了，那只能过过嘴瘾。

        他想，哪怕一次温玉露出愤怒的表情，他都觉得十五年没白费。

        可惜一次都没有。

        暖不了一颗从生下来就开始历遍人生酸甜苦辣没有甜的心。

        除非他回到温玉小时候，将他偷走。或者让他和温玉的人生互换吧，他愿意。

        “叔叔，这儿可以坐吗？”

        周筳韫回过神，定睛注视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明眸皓齿，挂着浅浅泥涡，说话不卑不亢，还有一股子傲气。

        “温玉……”

        “叔叔，你说什么啊？”

        周筳韫摇摇头，怎么能认错，温玉要是能这么温柔的说话，他倒立洗头。

        他将手指竖立在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不说话就像了。

        少年觉得他怪怪的，站了一会儿没打算从这儿争取一个位置，可他约的人就要到了，只有这一大桌上坐着一个人，想着挤挤也可以。不想第一次约会留遗憾。

        周筳韫见他愁眉不展，绅士地问：“你要这个位置吗？”

        “嗯，我和我朋友第一次来，不想站着。”少年诚恳地说。

        我见犹怜，他起身，大方表示，“祝你们约会愉快，我来买单。”

        少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您能给我们让位置，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周筳韫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不要叫我叔叔，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少年才反应过来，又赶紧道歉，“大哥哥，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我们挺有缘的，能否要个联系方式？”

        少年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的。

        “为难就算了。”他也只是觉得男孩笑起来有点像温玉罢了，温玉不怎么笑，看这男孩子算是弥补青春里一个遗憾。

        “不为难，不为难，”少年拿出手机，“可我用扣扣，我怕你没有。”

        果然老了，一声叔叔绝对不冤。但手机自带这软件的，他打开登录界面，幸好微信和扣扣账号是一样，很快登上了。

        很多条尘封的消息弹出。

        大部分是昔日同窗群发，节日祝福。亲朋好友，生意伙伴全在微信，扣扣好像默认专属于学生时期。

        他的特别关心分组里唯一一个人还是灰色头像。

        温玉的扣扣是他帮申请的。上大学那会儿班群，校群等都需要扣扣。

        温玉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然后无语地看着自己分组里‘爱人’那一栏闪动着酷酷头像——男朋友。

        周筳韫还撒泼再三强调，不许改备注，不许改分组，这是他收取的手工费

        然后大学四年温玉真的就没改过这个备注，现在改没改不得而知，他也没当年那股无赖劲儿，扒着人家手机计较这个。

        “大哥，我扫你吧。”少年急切地说，他等的人就要来了。

        “扫？”周筳韫茫然地问。

        “就是扫二维码直接加你，”少年凑过去，白净修长的手指在他手机屏幕点了两下，“好了，你同意吧，对了我叫阮玉。大哥，你呢？”

        周筳韫微微错愕，目光本尚在阮玉脸上现在更是僵住了，再次问道：“你叫什么？”

        “阮玉。”

        周筳韫苦涩一笑，老天待他不薄，知道自己寒窗苦追那块玉不成，又给他送了另外一块白玉。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阮玉的手，“你有对象了？”

        阮玉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摇摇头，“还，还没有，马上，可能就有了。”

        “在这约会？”

        “嗯，”阮玉脸红了，小声地回答。

        “女的？”

        阮玉更羞涩了，依然摇头。

        多么好的机会，仿佛另一个完全相反版本的温玉就在眼前，他温柔可人，青春活力，笑意绵绵。

        突然身后一个血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阮玉，”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他们身边，打掉周筳韫覆在阮玉肌肤上的手，“就说不要找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阮玉不好意思地说：“不要误会，唐千礼，是我让这位大哥把位置让给我们的，他刚刚答应了。”

        “不需要，”唐千礼一双眼睛极具有攻击性，上下打量周筳韫，揉搓自己的拳头，“不要打我小玉儿的主意，不然我会打废你的，我可不怕你。我在学校可以一打五。”

        周筳韫耸耸肩，不怒反笑，拍拍唐千礼的手臂，“不错，有我当年那股劲。不过还只有十分之一。”

        说完，转身走到吧台，报了自己名字，那一桌的账全算他头上。

        慢悠悠地回到车里，不知道去哪儿，突然内心涌上一阵无法名状的悲伤，他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恸哭。

        哀痛自己当年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的那股万死不惧的精神去哪儿了。

        何时自己那么怂了，怕听到拒绝的话语，怕一腔热血付东流，怕年老八十依然一个人，怕这怕那，可十七岁的自己，什么都不怕。

        先放手的一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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