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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谁都没有想到,  异变来得如此突然。

        虽然所有玩家都很清楚,在云海列车奢华悠闲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超乎认知的危险,  但是列车才刚刚开动,  竟然就已经有人死亡……

        很多人不由得心惊,  对s级副本的凶险评估,再上了一个台阶。

        而在池翊音飞奔向声音来源处时,看到不仅是他们,而是所有车厢都动了起来。

        不论是想要凑热闹的,还是假面下是玩家想要确认情况的,整个列车上所有乘客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奔涌。

        池翊音甚至还看到有人一脸茫然,  从座位上起身时,原地转了几圈打量四周。

        一部分人不知所措的模样,  像是还没来得及拿到身份资料,  也对当前的情况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一边暗自记下这部分人的长相,一边无声叹息。

        突如其来的死亡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  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就这样泄露了玩家身份。

        玩家们在s级之外的世界,  早已经习惯了有提示的副本,就像呼吸那样习以为常。

        进入s级副本之后,所有的提示消失,也不再能从副本的名称或npc的身份对话中获得提示——他们甚至连谁是npc都分辨不出来。

        就像是进入了没有空气的真空,  令人在最初无法适应。

        失去了之后,  才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抱怨过的危险,  竟然只是不值一提的稚嫩。

        沿途池翊音看到了不少有类似反应的玩家,  即便是a级玩家,  也对突然改变的环境无法立刻适应,就这样白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池翊音无声叹息,随即收回视线,不再关注。

        游戏场给过他们选择,犹豫着想要放弃的人,可以在娃娃咖啡馆选择死亡,在那里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也就不会经受后面的痛苦。

        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无论多难,自然也要走下去。

        池翊音可以做到毫无怨言,任何他做出的选择,都会由他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无论那是好是坏。

        但他也很清楚,人啊……是会将所有的过错和不顺,都下意识推到别人身上的存在。

        “你曾经说,死亡也是神的怜悯。”

        池翊音偏头,低声向黎司君道:“现在,我明白了。”

        黎司君奔跑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池翊音,良久无言,只是静静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

        池翊音对自己的情绪一向管理的很好,没有人能从那张假面上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但黎司君已经在池翊音身边太久,他事无巨细的观察着眼前的青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挑眉时的心中所想,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中。

        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读懂被那张面具遮掩下去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

        一向厌恶愚昧和懦弱,对无能深恶痛绝的池翊音,第一次的,在没有为了书写觉醒的能力而与非人者感同身受的情况下,感受到了悲悯。

        那是……神对世人的慈悲。

        黎司君缓缓勾了勾唇角,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又重新转过头去。

        “音音,你距离你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的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从人到神,是向回溯的一场转变,抛弃无用的情绪,却也理解无用的情绪,从有山到无山,再到有山。”

        “毕竟,从最开始,就是神以自身为模板,创造了人类。人所有的善恶,其实都来源于神。”

        池翊音在反应过来黎司君说了什么时,讶然的看向他。

        黎司君却只轻笑:“没错,音音,不要被现实中那些描写神的经书欺骗了,神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雕像,那不过是教堂愚民的手段。”

        “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不认为神的真实有和何用处,只有创造出人们心中的神,将他们心中的那个神立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把自己的钱财土地牛羊掏出来,捐赠给教堂。”

        “毕竟,人从来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是吗?”

        黎司君定定的注视着池翊音,片刻后,他轻柔低语:“……我也一样。”

        我不也是,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比如你信仰我,是我虔诚信徒这件事。

        比如,你爱我的事实。

        是我愿意相信的啊……

        池翊音皱了下眉,总觉得黎司君现在的情绪有些古怪,让他无法读懂。

        黎司君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伸手牵过池翊音,借力给他带着他一起向前跑,没有让长久伏案的家耗费更多的力气。

        “不用在意,音音,你只需要知道,神无论善与恶,都远远比人类更加浓烈。作为一切的发源地,海水的深度,远远超出人能带走的一瓢饮。”

        黎司君轻笑淡写,好像说的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当你了解了全部事实,明白神与这个世界是以怎样的规则运作的,那你就已经足够接近神……也有资格,取神明而代之。”

        “到那时,不要犹豫的把你的刀送入神明的心脏吧。”

        最后几个音节,却被嘈杂混乱的尖叫声和跑步声打断,让池翊音没有听清。

        “……神会同意的。”

        “别担心,神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也愿意相信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那是美好向往的未来。

        终有一日,你的书中,会写上我的名字。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如黄金般璀璨,澄黄光影流转闪耀,如同太阳坠落在海水。

        他带笑的目光从池翊音身上滑过,似乎隐含着无限复杂的情绪。

        期间八千年,所有浓烈的爱恨善恶,都融入其中。

        最后倒映出的,却是池翊音的模样。

        池翊音眉头紧紧皱着,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般酸涩。

        他疑惑的看了眼黎司君,总觉得好像是刚刚那一瞬间,有什么过于极端的情绪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黎司君依旧是他所熟悉的模样,刚刚的酸涩和触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池翊音想要问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视线转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过前面人群的身影,他能看到出事的是一间包厢。

        旁边标示着“红9”的包厢门大开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虽然门前被闻声赶来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但以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依旧足够轻松越过前面的一个个脑袋,大致看清包厢里的情况。

        原本奢华的布置现在如同狂风过境,所有家具都翻倒在地面上,墙上挂着的装饰油画也掉落在地,砸得四分五裂。

        而在满地的狼藉中,大片大片红色染红了地毯,与地毯上原本的红花图案相连,乍一看去,就如同房间内泛起波浪的血河。

        在那之中,有半边身体僵硬的躺在地毯上。

        没错……只有,一半的身躯。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打扮应该是考究精致的,不过大量的血液覆盖了一切,让池翊音一时在这个距离上,也无法分辨出被血液浸透的布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男人摔在地面上的文明杖和怀表,还在隐约昭示着他的身份。

        另外一边身体已经不翼而飞,内脏和肠子都从残缺不全的缺口流了出来,在地面上拖得老长。

        男人死不瞑目,脸上还保持着恐惧惊愕的模样,眼睛里还残留着迷茫,似乎还没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已经遭到了攻击。

        他的另一只眼珠骨碌碌滚了很远,最终在不远处的衣柜下停了下来,但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门外的人们。

        一个穿着半长裙的女人瘫坐在门口瑟瑟发抖,无论旁边人如何试图将她扶起来,她都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一滩软泥一样,手脚软绵绵不听使唤。

        池翊音扫了两眼,确定了大致的情况。

        地面上已经死亡的男人,应该就是红9包厢的主人。

        那一半红色的包厢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动作而半从口袋里掉在了地上,与血液混合成一团,让人很容易就会因为不想看到满地的肠子和模糊血肉,因而忽略过去。

        池翊音却对死人没什么特殊想法,毕竟他以前为了寻找灵感,也做过在停尸间里与尸体们同房间睡了一个月的事情,早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畏惧,只剩下对真相探究的本能。

        他在一眼看到钥匙而确定了男人身份后,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女人。

        女人应该就是最先发现男人死亡而惊恐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尸体发现者。

        以池翊音的经验,一般最先出现在死亡现场的,或是发现尸体的,都最有可能是杀人者。

        不过看女人现在这副模样……

        不少人都对这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心怀同情,毕竟近距离看到这种事,真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倒霉。

        说不定女人会做很久的噩梦,还会留下创伤应激的后遗症。

        围观的人们也因此对女人充满了怜悯,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但全过程中,池翊音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女人的警惕,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反应。

        旁边几人想要搀扶女人离开,毕竟满屋子的血腥味,再加上距离不足一米的惨烈死尸……

        谁都不会想在这种地方多待。

        女人也被吓得手脚俱软,即便有旁边人的搀扶,也东倒西歪的崴脚,走不通顺。

        这副模样……只要是还有点良心人性的,都不会觉得这样一个可怜的倒霉人,会是凶手。

        等女人好不容易被搀扶到旁边包厢的沙发上时,她握着别人递过来的热水,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就哆哆嗦嗦的向众人讲起了发生的事情。

        她确实并非是红9包厢的乘客,她的包厢是红0,要去往自己的包厢就一定会经过红9。

        女人本来都已经走过了红9包厢,但她莫名就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当她下意识回身看去时,就见身后的红9包厢门没有关严,还留着一条缝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女人以为是红9包厢的人在偷窥她,想要伺机攻击她,因此怒气冲冲的推开包厢门,想要抓对方个现行。

        却没有想到……

        “我,我推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样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但那房间给我感觉很不好,就,就像是在鲸鱼肚子里一样,很恐怖。”

        女人的双手捧着热水,即便她想要努力平复心情,但如此近距离的目睹惨烈死亡,还是让她一时间无法镇定下来,连说话都带着哆哆嗦嗦的颤音。

        “我觉得那个时候,凶,凶手应该还没有走远,甚至可能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很害怕,所以才会喊了出来,担心那凶手也会杀了我,才想着多一点人在旁边,我也会安全。”

        她深深的垂下头去,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哭泣。

        众人得知了来龙去脉,还想再追问女人些细节。

        比如当时房间里是否还有别人,是否有其他的异常……

        物伤其类。

        死的是和他们一样的乘客,谁都没有信心说,下一个轮不到自己。现在帮助找出杀死男人的凶手,就等于在帮助他们自己。

        更何况死亡是在包厢内发生的,这意味着即便是他们最私密的空间,也不一定就会安全。

        但云海列车这才刚刚启动,离抵达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剩下的那些日夜,这些亲眼看到了同类是如何死亡的乘客们,如何还能放心大胆的睡觉?

        不找出这个凶手,他们就连最基本的休息也无法保障,如何还能在尚未到来的危险面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这一刻,不需要说出口,所有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必须要在入夜休息前,找出这个杀人的家伙。

        否则他们在列车上的第一晚,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可是见女人这副模样,多数人还是不忍心再刺激她。

        即便有少部分人并不在意这种事,但在旁边群体的裹挟之下,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违背其他人的想法逆行,因此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他们转身重新去包厢查看,准备等女人平复些后,再重新回来询问。

        刚刚还拥挤的人群逐渐开始分流。

        有的人对此并不感兴趣,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又懒洋洋的往别的车厢走,打算继续在卡座上喝酒赏风景,消磨旅途上的悠闲时光。

        有的人则往死人的包厢去,在那里更多的人围成了一圈,变得有些拥挤。

        还有的人因为距离出事的车厢比较远,落后了一步才赶到。

        比如红鸟和京茶。

        “池哥!”

        在晚一步抵达的人群中,红鸟不断跳起来,试图让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拔高起来,让池翊音能看到他。

        当池翊音闻声看向他时,他高兴的拼命向池翊音挥手,想要对他说什么。

        但池翊音却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指了指旁边的包厢,示意红鸟不要浪费时间过来,而是到包厢去查找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在这里一切都还处于摸索阶段,不再像s级之外还有可以交易情报的黑市,暂时只能自力更生。

        如果他们所有团队成员都错过了这一波情报,很可能就真的彻底错过,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到那时,情报比不上其他队伍,很容易就会落下一截,甚至会被对方钳制或暗害陷阱。

        情报信息不对等是可怕的。

        或许现实中对此感知迟钝,没有体会到情报的充足和迅速是如何重要。但在游戏场里——尤其是s级副本,任何的错失,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就像现在只剩下一半身体,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玩家。

        池翊音敛眸,轻轻叹息。

        在进入新世界的时候,那位已经死亡的玩家是兴奋期待或是忐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或许,他还梦想着能够打穿所有s级副本,获得离开的机会,回到现实去完成死前留下遗憾不舍的事情。

        可惜……

        不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都已经彻底终结在了列车上的死亡里。

        包厢里的那块地毯,成为了他最终的安眠之处。

        s级副本中,第一例死亡。

        红鸟立刻读懂了池翊音传递给他的消息,他神色一肃,向池翊音点了点头,就拽着京茶冲向了包厢。

        本来红鸟是挤不进去的,前面密密麻麻两排人,让身高不够的他只能急得蹦起来看,才能从脑袋的间隙里看到一点点。

        比红鸟身高更矮的京茶:“…………”

        他双臂抱胸,不爽的看着前面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后背,不爽的“啧”了一声。

        “是看不起身高不够的是吗?”

        京茶力气极大的捅了捅前面人的后腰:“喂,让开点,挡着后面的人了!”

        前面的人不高兴回头,结果视线中并没有人,他愣了下,视线下滑了几十厘米才看到京茶的发旋,顿时“噗呲!”笑了一声,眼带轻蔑。

        “小矮子。”

        红鸟惊恐:卧槽大哥,话不能乱说啊,会死人的!

        京茶眯了眯眼,怒极反笑。

        他双手互相捏着手指关节,嘎嘣作响,冷笑:“在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和我这么说话的人了,小子,你今天撞,大,运,了——!”

        话音未落,京茶就已经一拳轰了下去,将前面几人一拳一个锤倒在地,顿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嘈杂声,以及沉甸甸的重物坠地声。

        那些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与吸饱了血液的地毯脸贴脸。

        甚至有的人比较倒霉,直接摔进了死人的脏器里,被甩出来直肠里的黄褐色内馅喷了一脸。

        那人:“…………呕!!!!”

        有更倒霉的在,其他人顿时也不喊了,都争先恐后的往旁边挪,生怕那恶臭的东西也喷在自己身上。

        而京茶也踩着前面数人的脊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现在看,大叔你似乎更矮吧?”

        京茶居高临下的看向脚下的人,在踩过时还故意加重了力道,让那人痛呼一声,被踩中了胃差点没吐出来。

        “你现在……”

        京茶伸手做出一个捏东西的手势,比量了一下对方现在的高度,轻蔑的把对方刚刚的评价还了回去道:“小,矮,子。”

        那人被踩在地上试图挣扎掀翻上面的京茶,可京茶却纹丝不动,任由对方来回用力,他自己却悠闲的双手插兜,像是踩在乌龟壳上过江的神仙,四平八稳。

        “还等什么呢?去吧。”

        京茶朝红鸟努了努嘴:“看,老子给你踏平出来的路,现在你就不同蹦起来看了。”

        向来不服就干的京茶:矮子?呵,我脾气很好,一般面对这种质疑,我都会让对方比我更矮,用事实说话。

        至于事实是不是用武力硬生生锤出来的……人长手不就是为了揍人的?

        京茶对此适应良好。

        红鸟却“啪!”的一声捂住了额头,长叹一口气,对自家小祖宗解决问题的方式有着深刻的认知。

        不过,小祖宗是为了他,他是既得利益者……也不能说什么。

        就像猫咪给奴才叼来了死老鼠,一边嫌弃奴才不会打猎是个废物,一边还高傲的挺直胸脯求夸夸。

        红鸟:我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的亲祖宗,得,得认(含泪)。

        池翊音注意到了包厢前的骚动,但他更是个结果主义者,只要京茶两人达到了目的,并且使用的手段也不会影响后续,他便不会在意过程。

        就算他计较……从最开始决定让京茶成为同伴,不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行事风格并且接纳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

        池翊音漠然转回视线,只不动声色的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捂住了口鼻,不让那股从包厢飘来的恶臭熏到他。

        他并没有凑热闹的去包厢,而是一直留在女人身边。

        其他人见暂时问不出来东西,早就四散离开了,现在女人所在地方,只有她一人。

        以及池翊音。

        从始至终,女人都双手捂脸,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回神。

        但池翊音却在观察了片刻后,平静迈开长腿,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来。

        “我很少见到演技像你这样好的。如果不是在游戏场,说不定我会欣赏你。”

        池翊音眼眸平静无波,像是无风的海面。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怎样的危险风暴。

        “可惜了,地点不对,阵营也不对。”

        他说:“我不是心软的人,更不是圣人sky。对敌人的所有善良,都会变成刺向我和同伴们的刀。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会理解我吧?”

        池翊音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女人:“毕竟你是比我还要残忍的怪物。是你这样的怪物的话,倒是让我有些开心,不必让我假惺惺的装作善良。”

        女人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他时,遍布泪痕的斑驳面容上,还带着迷茫。

        池翊音却撇了撇唇角,有些失望:“啊……刚刚才夸赞过你的演技,现在就要让我失望吗?”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们多节约一些彼此的时间,可以开门见山直接说。”

        他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池旒也算是很不错的。”

        那女人在听到池旒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池翊音捕捉到。

        他眯了眯眼,心中疑惑。

        怪了……s级是他触发的,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能进入s级。

        即便是池旒,她也归属于游戏场,要遵守某些游戏场的规则,不能擅自破坏。

        可如果池旒从来没进入过这里,眼前这个女人又为什么会知道她,甚至是惧怕于她?

        就像是被生生打服了的狗,夹着尾巴呜咽逃开。

        “你,是谁?”

        在意识到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认识池旒后,女人也换上了警惕的神情,死死的盯着他。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一句话都没听懂。”

        池翊音闻言,却颇觉好笑的嗤笑了一声,问道:“到现在还要浪费时间演戏吗?”

        他耸了耸肩:“好吧,我还是收回之前的夸奖。你不仅没有为我节约时间,还和那些蠢货一样,丝毫没有怪物该有的模样,白白浪费了我的期待。”

        “虽然你的演技尚且不错,但依旧有很多漏洞在。”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渐渐回落,眉眼锐利起来时,那张俊容就显露出了以往在面具之下,不曾出现在人前的冷酷锋利。

        “还是要客观评价一句,你对于人类反应的捕捉和模仿,算得上是优秀,就连人在惊吓时会做出的本能反应的小细节,都有模有样的学了过来。”

        他毫不走心的笑了一下,问:“在此之前,就吃过不少人吧?”

        这句话一出,女人大惊失色。

        池翊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而空中有历风刮过,破空时呼啸锐利,仿佛山鬼嘶吼长啸。

        锋利的指甲穿破空气直指向池翊音的咽喉,眼看着转瞬之间就要割开他的喉咙。

        但池翊音依旧是那副轻笑的模样,就连眉眼都没有晃动分毫,好像根本不被将要到来的危险影响。

        他单手支着头,斜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冲过来的女人已经在半空中迅速转变,撑破了一张女人的皮囊,被束缚在其中的庞大身躯流露了出来,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滚圆的球体。

        怪物的面孔狰狞,嘶吼时张大的嘴甚至比大象的头还大,上百颗尖牙在嘴巴里闪烁寒光,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它怒吼时吹出的风,甚至吹起了池翊音散落鬓边的发丝,让他眯了眯眼眸,有些嫌弃。

        却唯独没有恐惧。

        怪物注意到了池翊音的表情,它心中怪异,有不好的预感升起,不明白为何面对如此丑陋狰狞的模样,池翊音这个人类却还是如此淡定。

        但是它已经来不及多想。

        利爪顷刻间就已经抵达了池翊音的咽喉,将要杀死人类的狂喜占据了怪物的全部心神。

        它晃了晃头就将刚刚的怪异之感扫到一边,只瞪着一双污秽的兽瞳逼近池翊音,长大的嘴巴也流出唾液,像是在期待池翊音的味道。

        可就在一瞬间,寒气从身后逼近怪物,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瞬间就已经抵达了它的身后。

        不等怪物反应过来,它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扣住了它的后脖颈,整条筋脉也被那冰冷触感的东西抓住,让它僵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而试图撕开池翊音的利爪,也悬停在他面前。

        却再无法寸进一步。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那怪物。

        “刚刚说过你愚蠢,你就如此热情的要为我表演什么是愚蠢……真是个热心肠的怪物。”

        “不过,谢了。”

        池翊音嗤笑:“我并不准备在你这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拙劣的表演,不看对我的眼睛好。”

        那怪物惊恐的看向池翊音,瞪得老大的兽瞳紧缩成点。

        它试图摆动肢体,但身后的力量却牢牢钳制着它,让它的身躯挤满了整个包厢,却连池翊音的一点衣角都压不到,更别说伤害池翊音。

        “你知道防备我,怎么不知道看看你身后?”

        池翊音挑了挑眉,偏头向怪物身后看去。

        黎司君就站在那里,满脸寒气。

        他俊美的容颜是池翊音第一次见的阴沉,锋利的眉眼间压抑着暴怒,他死死抿着唇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样才没有让他收紧手指捏爆手掌下的怪物。

        即便黎司君的身形远比那怪物要小,但他站在怪物身后时,恐怖的气场铺天盖地压下来,却让人有种怪物不过是他掌中蚂蚁的感觉。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准确捏住怪物的脊骨,立刻就让它动弹不得,连轻微晃一晃也做不到。

        池翊音眼中泛起波澜,轻笑着向黎司君挥了挥手:“辛苦了,搭档。”

        “不过,这怪物瞧不起你诶。”

        他眨了眨眼眸,无辜的开始坏心眼抹黑:“它知道防着我,认为我危险,却丝毫不看后面。啧啧啧,黎司君,你被它无视得很彻底呢。”

        池翊音微笑起来极有感染力,让黎司君也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池翊音两眼,确认了他没有受伤后,刚刚的愤怒才慢慢平缓下来。

        但面对手掌下的怪物时,却依旧是冰霜般的冷酷。

        怪物吓得半死,它感知到黎司君的恐怖,哆哆嗦嗦的想要解释,却被黎司君一个手势压下来。

        一百多颗牙齿剧烈打颤发出“咯咯”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被冤枉的怪物顿时欲哭无泪,连带着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变得畏惧。

        “好,看来怪物先生……还是女士?也同意了我的意见。”

        池翊音愉快的双手一拍,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来吧,和我说说你之前的事情。比如……”

        他顿了下,眼眸微冷:“红9包厢里的人,为什么会死?”

        那一瞬间,怪物怒骂池翊音的心都有了。

        谁和你达成共识了?我有说话的机会吗?不都你和你同伴联手欺负我,以武服人吗!

        你还冤枉我,说我看不起身后这个恐怖的家伙……该死的!

        但在池翊音冰冷的注视下,再加上身后传来的恐怖威压,怪物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只敢心里想想。

        它畏畏缩缩的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黎司君示威般加大了力度的瞬间吓得一激灵,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是,是我吃的……”

        怪物埋伏在包厢内,在那男人进来的瞬间,就已经扑向去用利齿将他撕开成了两半,然后埋头享用自己的美食。

        结果因为血腥气味飘了出去,引来了过路人的疑惑,试探着在门外向包厢里看来。

        怪物没办法对包厢外的人出手,只好变成了女人的模样,假装自己才是路过被吓到的,从加害者变成了路人,完美从一众玩家和npc的视野内隐身。

        毕竟,谁会为难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女人呢?

        怪物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它在埋头臂弯的时候还在暗自得意,准备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悄无声息的溜走,这样就谁都发现不了它。

        这本来是个好计划,偷天换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甚至它在从这里溜走后,就算后面有人反应过来,也已经再找不到它了。

        一切本应该完美进行。

        直到中途遇到了池翊音这个拦路虎。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怪物眼珠血红,心有不甘:“我自认已经学会了人类所有的反应和情绪,穿上那层皮,我就是人类。你凭什么说我的演技拙劣?”

        “我到底漏了哪点?”

        怪物的声音嘶哑阴森,在包厢血腥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寒。

        但对池翊音却没有半点影响。

        他一双长腿交叠,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就算仰头看向怪物时,也有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理所当然。

        听到怪物的问题,他眨了眨眼,轻笑出声:“不,你什么都没漏,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反应。”

        怪物恨恨道:“不可能!你在骗我!如果没有,那你是怎么发现我……”

        “我不是已经说了。”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唇边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冰冷,像是在看着无论怎么解释也听不懂的蠢货:“因为,你是教科书级别的反应。”

        “但人不是书,也不是机器。”

        “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人,也没有完全无伤的花。想让花朵完美?那只有假花才做得到。人,也是这样。”

        “完美了,就是假人。”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嗤笑道:“就像你刚才那样。”

        怪物愕然。

        它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原来完美,才是假的吗?

        因为不是人类,所以它无法理解这种规则,只在池翊音点破时才恍然大悟。

        可惜,太晚了。

        如果它想要杀的是别人,哪怕是京茶,甚至是黎司君,它都不必死得凄惨。

        可惜,它招惹的,是池翊音……而且还是当着黎司君的面。

        池翊音笑容轻浅,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单手插兜立在沙发前,仰头看向怪物。

        “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或许我还能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池翊音微笑:“比如你为什么会在包厢里,为什么攻击范围只在包厢,像你这样的怪物还有多少,怎么分辨,都在哪几个包厢里,出现规律是什么……”

        在他眼里,这像是放大版癞□□的怪物,就是一节甘蔗。

        挤一挤,还能多挤出一点水。

        旁观的系统小云海,不由得抖了抖:太可怕了,就算是也没有这样能压榨吧?怪不得前辈说不能惹池翊音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

        怪物已经被池翊音吓傻了。

        它努力了一下,挤出两滴泪,试图感动池翊音让他放过自己。

        可就在它对上池翊音视线时,还是被冷得抖了抖,顿时蔫嗒嗒了无生意,按照池翊音的提问尽可能回答,只求速死。

        “我不知道有没有同类,更不知道是谁。”

        它说:“我的任务就是,在列车员进入包厢告知我可以离开之前,包厢都是属于我的领地。对于地盘上的所有猎物,我可以自行处理。”

        “这是在云海列车聘用我看守包厢时,就已经定好的规矩,是交换。我为列车清理垃圾,而垃圾可以让我饱腹。”

        怪物已经被池翊音和黎司君联手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任何隐瞒。

        池翊音却慢慢皱起了眉。

        他想起之前在车厢时,列车长给出的注意事项之一。

        ——在列车员打扫完包厢之后,才能去包厢确认。

        当时,没有人将这顺口一句话放在心上,都不过以为是寻常。

        毕竟现实中也有类似的事情,并没有疑心的必要。

        可是,那个没有疑心的玩家,就这样在开门的瞬间,死在了他的包厢里。

        甚至没能等到看见副本的真相与核心。

        池翊音抿了抿唇,神情逐渐严肃。

        或许,列车员就是划开人和怪物的标识。在列车员进入包厢之前,那里是怪物的房间,只有列车员赶走了怪物,那里才会是人的房间。

        而列车长的那句话,就是对这条规则的含糊其辞。

        池翊音冷笑了一声:“不愧是猴子系统,还是一样的恶意满满啊。真令人怀念,啧。”

        还在赶来路上的列车长:“阿嚏——!”

        “绝对是池翊音大魔王骂我!!!可恶!”

        怪物不敢接话,只犹豫着低下头:“现在,我能死了吗?”

        “啊,抱歉,猴子系统太惹人厌,倒是不小心忽略了你。”

        池翊音微笑抬头,笑眯眯点了点头,道:“当然,这就送你去死。”

        “啊,对了。”

        池翊音却忽然叫住怪物:“在你死之前,还是告诉你一句——其实最初暴露你的,不是你模仿人类的完美,而是尸体上的齿痕。”

        “没有人类或任何外力撕裂伤,能让尸体的横截面凹凸不平到那个程度。比起撕开的,那更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

        “人很难会选择用牙齿啃吃身躯这种杀人方式吧?”

        池翊音微笑:“下辈子,记得换一副牙——几百颗牙,确实太多了,一眼都能看出齿痕对不上。”

        怪物缓缓睁大眼睛,愤怒的张开嘴巴想要咆哮,心里充盈满被池翊音欺骗后的怒火。

        可与此同时,池翊音也已经向黎司君轻轻点头。

        于是,黎司君毫不留情的收紧手掌——

        “嘭!”

        血肉模糊,纷飞四散,迸溅满屋。

        只有池翊音和黎司君所站立之处,被无形的屏障笼罩,一丁点也没有迸溅到。

        池翊音抬手抚平不存在的衣褶,微笑着迈开长腿,跨过散落在地面上的残尸,走向黎司君。

        “愚蠢的东西,总是会死得痛苦一点。”

        他低低笑出声:“那种生气却又打不到,得知真相但已经太晚,连愤怒都无处宣泄的感受,应该很难受吧?”

        黎司君冷哼了一声,转身与池翊音一同离开了这间被让给倒霉女人的包厢。

        “它想要伤害你,它该死。”

        池翊音出现在走廊上时,刚好与赶过来的列车长面对面。

        列车长看到毫发无伤的池翊音从隔壁包厢里出来时,还愣了一下,下意识探头朝旁边包厢看了一眼。

        然后,满地四散的残尸,满面被鲜血喷涂的墙面,以及滴答滴答从家具和天花板滴落下来的粘稠腥臭血浆,摔下来在地面上滚动的牙齿……

        就这样映入了列车长眼帘。

        列车长:“…………”

        他沉默了。

        片刻后,他怨念的抬起头,看向池翊音和黎司君,眼睛里似乎隐隐有愤怒,想要指责对方残忍杀死了小可怜的暴行。

        只是在黎司君漠然扫过来的视线下,列车长缩了缩肩膀,刚刚攒起来的愤怒,就这样散了。

        怂。

        面无表情的列车员鱼贯而入,机器人一样收拾起了包厢里的残局。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外边人看不到包厢内的情况。

        列车长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小声道:“看,看来您很喜欢这趟旅程啊。”

        池翊音微笑:“嗯,我更喜欢你。”

        黎司君的目光立刻刀子般扎来。

        列车长:!!!卧槽!池翊音你害我——!

        借刀杀人!

        池翊音:“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歪了歪头,好奇而无辜的问:“那怪物,不是你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吗?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所以也送你一份。”

        池翊音轻笑,没有错过列车长的惊恐小眼神。

        “开心吗?”

        他低低笑着,一字一句道:“兵不厌诈,既然你因为愚蠢而没有发现,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对于我?”

        池翊音挑了挑眉,转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在他望来时,还难得向他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对于我来说……当然是,越趁手的工具,我越喜欢。”

        他低声轻喃。

        随即,池翊音抬手,拽了下黎司君领前胸针的黄金垂穗。

        “走了,搭档。”

        黎司君也顺着力道身姿前倾,跟着池翊音的力度向前,没有任何抵抗意图。

        他的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嗓音低沉缱绻。

        “好。”

        “……音音。”

        至于列车长?

        列车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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