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正版只在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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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先生,快过来。”
对方将声音压得极低,近乎于气音,生怕自己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被旁边人察觉。
甚至在对方说话时,还草木皆兵般四处张望,似乎处处都是危机,被吓得不轻。
池翊音在对方抬头的时候,终于从那宽檐帽下一闪而过的面容上,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童姚。
在刚上列车之后,几人就已经见过面,认识过了彼此的伪装外表。
因为云海列车的特殊隐蔽功能,只有队友之间能够看到彼此的真实身份,而在其他人看来,则是被伪装过的普通旅客。
如果童姚就站在池翊音面前,他本可以一眼认出对方,但童姚还做了更多伪装,改变衣服,戴上帽子和眼睛,改变体型和样貌……
池翊音差点没能认出来对方,还是从她说话的神态及称呼中,确认了她的身份。
京茶还在茫然,池翊音就已经转身向几人点了点头,然后也走向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他能够感觉得到,就在他走向童姚的时候,餐厅里数道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探究着他的身份。
但当他试图反向查找那些视线的主人时,却无功而返。
所有旅客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多出的几个人只除了最开始的查看后,就漠不关心的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好像刚刚只是池翊音草木皆兵的错觉。
而他刚一坐下,就被童姚死死的攥住了手臂。
“池先生……危险,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许愿杀了我们。”
离得很近,池翊音甚至能感受到童姚在止不住的颤抖,攥住他手臂的手甚至连衣服都拽不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般。
童姚隐藏在帽子阴影下的眼睛瞪得老大,鼻孔都张开了,呼吸急促,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过度的紧张几乎让她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出于本能的在不断向池翊音提示危险,危险,绝对不要暴露身份。
池翊音皱眉,凑近在童姚身边凝神细听,终于慢慢理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开始于那个死在包厢里的玩家。
从第一个目击者叫喊出来时,潘多拉魔盒就已经被打开了。
玩家和混杂其中的npc们围观包厢内的死者,在得到云海列车规则的同时,却也暴露了他们自己的身份,使得他们被npc盯上。
npc伪装玩家,设下圈套,与酒保一唱一和之间,让玩家们误以为其他玩家为了生存而献祭他们的生命,恐慌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加入了战局,试图通关先一步杀死其他人而获得安全。
一场大型的“踩踏事件”开始了。
即便期间有不少玩家发现了问题,试图终止这场自相残杀,但是云海列车的阳谋阴险之处就在于,明知道这是死亡的陷阱,也不得不主动跳进去。
因为不是他人死,就是自己死。
没有人高尚善良到会为了一群陌生人,牺牲自己的生命。
恐慌和死亡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整趟列车,几乎所有旅客都被牵扯其中。
最要命的事情是——斯凯,疯了。
当圣人彻底失望,决心堕落地狱,连魔鬼都会逃离。
就连楚越离都没有想到,这个在汤珈城里救人救了三年,无论其他玩家怎么埋怨辱骂都没有改变心意的圣人,竟然在云海列车上,彻底崩溃了。
玩家们互相许下心愿,用其他人的性命做代偿,来换取自己的安全。
恐慌像是病毒一样传播蔓延,即便是最理智的玩家身处于下一秒就会被人牺牲的危险之中,群聚时也不免受到其他人的干扰,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更别提其中还有趁机搅混水,扰乱玩家们视线的npc。
楚越离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人性的陷阱,是清楚人类劣根性的游戏场,针对玩家们最为恐惧的事物而准备的自相残杀的舞台。
可斯凯……他却因为被勾起往日的痛苦,而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竟然向列车许下了心愿,疲惫之下百无聊赖,想要让整个世界毁灭。
即便楚越离及时发现了不对劲,打晕了斯凯试图让许愿终止,但是新世界在对待玩家的态度上,是与游戏场一脉相承的阴险。
就如曾经的触发机制一样,只需要玩家出现一个念头,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就会被游戏场自动捕捉下来。
它不会给玩家任何反悔的机会。
人一生终有情绪失控而产生不理智想法的时候,或是想要伤害他人,或是想要彻底毁灭一切。
痛苦的根源,从一开始就存在。
但是,与毁灭的本能相对应的,是人的自控力与懦弱。
不论是什么,都会在人进一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之前,阻止人的行动,让那些混乱邪恶的念头就此在脑海中打住,只变成一个永远不会被实现的想法。
可……游戏场却利用了这一点,即便是一个没有被说出口和被实现的念头,也会被游戏场实现。
这进一步扩大了玩家所能造成的伤害。
也令楚越离制止斯凯的行动失败。
虽然斯凯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因为被楚越离打断而只剩下一半,但游戏场也得以实现了其中一部分。
毁灭作用的范围……从整个世界,缩减到了云海列车上。
所有留在这里的旅客,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无差别的迎来了危机。
车厢墙壁的缝隙,桌椅的凹陷,每一寸光明照不到的角落……鬼魂从死亡的深渊归来,响应毁灭的愿望,向还活着的人们伸出手,试图将人们拽进深渊。
楚越离不是战斗派,更何况他还搀着一个被他敲昏过去的斯凯,更加了令他吃力,无法躲避无处不在的鬼魂。
而同样是情报专家的童姚也自顾不暇,也因为不知道楚越离到底看到了什么,而生气于他对同伴出手的事,一时也没能顾得上他。
等童姚终于艰难的在鬼魂和死尸中挤出来,冲进了不远处的另一节空荡车厢后,她才得以喘息。
可当她回过头想要帮楚越离时,却惊愕的发现……楚越离连同斯凯,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她身后的车厢里,剩下的只有和死尸缠斗的旅客们,以及已经倒下,躺在地上死生不明的人。
混乱的人影中,她找不到楚越离。“对不起,池先生,我明明是和他们一起的同伴,却一个都没有保护好,甚至连他们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童姚现在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依旧浑身颤抖,没有完全从恐惧中脱离。
她满心愧疚,不住的低声向池翊音道歉,懊悔于自己当时与楚越离走散。
池翊音眉头紧皱,没有想到楚越离竟然因此而身陷危机。
只不过,他心下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面对过于强力的武力,不是当场死亡,以楚越离所觉醒的能力,他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不是你的错,是做出协议两方的博弈。”
池翊音声线平淡,安慰让童姚
不要多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想再多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如何弥补,找到那两人。”
“既然是同伴,那一起来,就要一起走,不能丢下他们在这里。”
童姚不知道内情,但知道了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停战协议的池翊音,却很清楚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以前并不是没有玩家发现过,游戏场内的规则和做派,处处透露着截然不同的矛盾感。
一边是要帮助玩家通过考验晋级,温柔的让玩家活下去。
一边却是充满恶意的布置陷阱,似乎只有所有玩家都死亡才是目的,为死亡而狂欢雀跃。
严重的割裂。
如果游戏场有意识,那大概是精神分裂。
但更深处的原因,却是因为本来就有两个独立的阵营,在相互拉扯和制约。
世界意识想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如同温柔的母亲,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系统却严苛的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错误,只要玩家稍有疏漏,就会立刻宣判失败,迎来残酷的死亡。
也正因为此,所以游戏场的规则总是温柔又残酷。
看似给了玩家生机,实际上却危险重重。似乎是必死的结局,但总能在细节中得到通向胜利的提示。
在云海列车上,这样矛盾又和谐的规则,同样贯穿始末,也是导致了玩家们陷入混乱的原因。
但,楚越离……
池翊音忍不住皱眉,向童姚询问:“你有任何能找到越离的线索吗?你们是在哪一节车厢走散的,还能找回去吗?”
童姚满眼愧疚:“当时情况很混乱,我也试图重新找回去,但是在我按照记忆返回去之后,楚越离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所有本应该死在那的旅客。”
童姚从来不是足够冷酷理智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在游戏场十二年,却在遇到池翊音之前,一直与世无争的停在c级没有野心。
即便当时她不知道楚越离为何会对斯凯下手,对他满心失望和愤怒,但还是不想让同伴遭遇危险,并没有就此将楚越离置之不理。
那时,童姚误打误撞冲进了一节纯白的车厢。
车厢门随即就在她身后砰然关闭。
童姚错愕,冲过去试图打开却无功而返,只能隔着几面玻璃,眼睁睁的看着后面那节车厢里的旅客们,依旧在自相残杀。
明明车窗外就是翻涌美丽的云海,是人类难得一见的宏大盛景,可是车窗内,却是血色残酷的厮杀。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童姚睁大了眼睛,浑身颤粟。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闯进的这节车厢,似乎有些奇怪。
它并不是吧台车厢或是包厢车厢,也没有任何列车工作人员或旅客存在。
一切静悄悄的,整个车厢都包裹在纯白之中,甚至童姚的呼吸声都有回声。
好像她所在的并不是什么车厢,而是空旷山谷。
童姚心中疑惑,也为了找到离开这节古怪车厢的方法,开始小心翼翼的向车厢深处走去。
一节车厢能又多长?
但是童姚向深处望去,却根本看不到另外一端的车门。
她有些奇怪,本能的转身,向已经确认的可逃生出口看去。
可就在她走了这两步的时间里,刚刚还紧紧闭锁着的车厢门,竟然也已经消失了。
连同车厢门后混乱拥挤的人群和尸体,已经通向楚越离的所有可能。
童姚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并且四处环
视,车厢里竟然真的只有一片空白,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这片纯白的空间如此空旷寂静,但无法给予童姚哪怕一丁点的线索。
无奈,她只好继续向前走去,试图到车厢深处看看能否找到另一个出口。
童姚是没有同伴的,保护自己和搜集情报的工作都要由她一人完成,所以她的体力远远比红鸟要好。
可即便如此,在车厢里的行走也令她疲惫得满头大汗,简直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手表停止在了进入车厢的那一瞬,向前向后望去都只有一片雪白,白茫茫不知路途终点。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无从判断路途的远近。这样的漫长,几乎令人绝望。
但是童姚始终记得与池翊音的约定,也记得与她走散了的楚越离。
她咬紧牙关,决定暂时做一个傻子,不问何时能离开,只埋头坚定的走下去。
而远处,竟然也真的发生了变化。
——摆放在纯白空间里的黑色,如此突兀而醒目。
还不等童姚惊喜,下一秒,她就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具棺材!
当她走到棺材旁边,警惕而小心的轻轻推开棺材时,却在看清棺材里躺着的死尸时,愣住了。
棺材里的人身穿雪白长裙,皮肤也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可女人紧紧闭着眼睛的脸……分明就是童姚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那是她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她自己的脸。
躺在棺材里的人,是她自己!
这个认知产生的瞬间,童姚只觉得整个人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她扶着棺木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差一点踉跄摔进棺木里。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而她自己,就躺在棺木里,看着灵魂站在棺木外,在观察着她自己。
身份的混乱不明使得童姚认知错乱,甚至连现在的空间都无法准确判断。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下意识的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领,求生本能的试图让自己得到更多空气。
可车厢内的这片纯白空间却拒绝了她——死尸,为什么需要空气?
童姚开始缺氧,晕眩,大脑发木,认知和思考的能力都在飞速下降,缺氧造成的无力感让她连跑动都做不到,只能虚弱的扶着自己的棺木,死死的看着棺木里自己的脸。
然后,那具苍白的尸体,缓缓睁开了眼睛。
纯然黑色的眼珠没有眼白,浓郁的黑色好像是打翻的墨汁,腐烂的骨血,从眼眶里静静流淌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甚至污脏了棺木里纯白的绸缎衬布。
甚至,慢慢填满了整具棺木,也将棺材里的死尸淹没其中。
只剩下粘稠的黑液,在棺木里轻轻波荡,甚至沾在了童姚扶住棺木边缘的手指上。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光线昏暗了下来,静谧的空间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好像……第二个人出现了。
童姚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脖颈被冷得一激灵。
一双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竟然无声无息的擦着她的后脖颈,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后,那双冰冷苍白的手臂缓缓伸向前,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慢慢环住了她的脖颈,向下滑落到她的肩膀……
最后,那整具冰冷没有温度的身体,都紧紧的从背后紧贴在童姚身上,像是寄生在了她的后背上一般。
一颗头颅,搭在了她的颈窝里。
黑色的长发如丝滑的绸缎,顺着她的肩膀
流淌下来,搭在她的身前。
童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绝望紧紧攥住童姚的心脏,她怕得发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明白自己是被副本中的危险怪物盯上了。
一直都在苟命,第一次鼓起勇气成为池翊音的同伴,想要在那如同奇迹般的人物的带领下打通游戏场离开,结局,却是死亡吗?
死在这片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可漫长没有终止的绝望中,童姚却听到了脑海中传来的系统声音。
【尊敬的新世界候选人童姚,身份编码e28743,监测到您当前的精神状态与身体状况已经处于临界值,警告!如果您死亡,将失去候选人资格。】
明明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却一瞬间令童姚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能在这样时间与空间全部失效的未知之处,遇到还算熟悉的存在,忽然就令童姚有些心安了。
但她也注意到,系统对自己的称呼,改变了。
不再是幸存者,而是……候选人。
什么东西的候选人?
童姚一时间有些茫然。
【您当前的生存数值迅速下降中,三,二,一!】
【十分抱歉,您已失去候选人资格。被淘汰者童姚,您将拥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继续走下去,还是,接受世界对您最后一次温柔的关怀,在这里迎接死亡。】
系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充满恶意和快乐的宣告,反而给了童姚一次选择的权利。
却让童姚更加糊涂,不明白系统给她的选择究竟有什么作用。
死……死亡怎么能说是关怀?
她的疑惑很快迎来了解答。从身后抱住她的那具冰冷身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像是双胞胎姐妹间的怜爱与疼惜。
“留下来吧……”
“就在这里,陪着我,我们再也不必面对外面的痛苦和危险。”
“那些让你心烦意乱的东西,让你痛苦的事情,背叛和伤害,全都不会再出现。”
“无论是孤独,寂寞,失落,疼痛,绝望,迷茫……我不会让你再感受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我会陪在你身边,永永远远的陪着你,即便是死亡,也无法使得你失去我的保护。”
“而我所求,只有一件。”
身后的人紧了紧手臂。
童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来的冰冷气息,落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童姚,你就是我,求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别让自己后悔。”
同一时间,童姚也终于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那分明就是,刚刚消失在棺木中的“自己”的尸体!
惊慌与错乱之下,童姚的精神防线后退,给了外物可乘之机。
那一瞬间,童姚脑海中接连不断的迅速闪过无数画面,其中的主角都是她。
哭泣的,怒吼的,悲伤的……
抱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嚎啕大哭,被怪物追杀围堵时的疲惫与伤口,暴雨中跌倒在地看着希望逐渐破灭的绝望。
甚至是,池翊音的死亡。
就好像是无数未来都在此刻向童姚露出了残酷一角,让她得以窥见到将要行走的那条路,究竟有多泥泞艰辛。
——你会后悔你曾经的选择吗?
你无法选择你的出生,会在绝望崩溃的时候怒吼着哭泣着,诘问世界为何要让自己降生,
忍受这一切痛苦。
但是,被你质问怨恨的世界,实际上……听到了你的声音。
所有人类的潜意识形成的聚合体,犹如人类的母亲。
它理解人类,包容人类,爱护人们如同母亲保护着稚儿,温柔的将痛苦绝望的孩子抱进怀里,再一次哼起曾经的摇篮曲。
而“母亲”,温柔的一次又一次的给予你重新选择的权利。
你曾经决定进入c级以上的危险,那现在呢?
对于你曾经的选择,你想要做出修改吗?
是……继续走进新世界,带着一个已经被淘汰的标签,却依旧和你那些尚且有着候选人资格的同伴并肩战斗,为他们做嫁衣裳,为他们忍受一切苦难,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在天堂里从此幸福安眠。
童姚举得自己如同被母亲拥抱,在那个温柔的怀抱里,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只会迎来母亲的笑容和无声的支持,不会有任何的谴责。
她可以…………
再一次的,选择是否要远离痛苦。
幸福,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追寻世界的真相与核心,那与你又没有关系,何必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呢?
恍惚间,童姚听到了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而身后另一个“自己”,像是跨越过时光从未来回来,找到她,只为了在惨烈的未来发生之前,阻止她的悲剧。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私心。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童姚颤抖着嘴唇,内心所有的委屈和煎熬都化作了眼泪。
她像是在外被欺负了的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得到温柔的安慰,和再也不会被欺负的安全感。
身后的“自己”伸出手,轻轻擦拭过她的眼泪。
童姚几乎要脱口而出,“好”。
可音节却卡在了喉咙间,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来。
眼前的纯白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在波动。
一抹殷红闯入其中,破坏了原本的洁白与神圣,属于人的浓重情感渗透了进来,让这片空间不再纯粹。
马玉泽半透明的身影,忽隐忽现的出现在了童姚的视野里。
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时有时无。
可童姚却依旧能够清晰的看到,马玉泽看向自己的失望。
她殷红如血的嘴唇一开一合,发间黄金的凤冠摇晃,大红的嫁衣像是厉鬼流淌的血泪。
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放弃!
——你所放弃的,正是我生前渴望而不得的。
池先生给了我第二次旅途,让我有机会改变我的人生剧本,使得曾经的遗憾,得以圆满。
可你,你本来就有活着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选择死亡!
明明没有声音,但童姚却听懂了马玉泽的愤怒诘问,似乎感同身受了她的失望。
童姚的内心酸涩,几乎哭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答应了池先生,要帮助他一起打通游戏场,回到现实,池……
繁杂的念头中,童姚却猛地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是啊,她的目的地,并不是纯白没有痛苦的死亡,而是未来。
一个回到现实,回到亲人朋友身边的未来。
即便那会迎来痛苦,甚至有可能付出死亡的代价,但正因为她拥有选择的勇气,所以她才是独立的人啊,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牵在手里的木偶。
“…………不。”
童姚呆愣在原地,良久,她终于流着眼泪,挣扎着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
身后人的手臂顿时收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可疼痛,反而让童姚清醒了过来。
“不……不!”
“我不能,留在这里。”
她的意识逐渐清明,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到大脑中,使得她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还有没有完成的约定,我的同伴还在等我。早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没有后悔的必要——那是我自己的决定!痛苦也好死亡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是此刻的我,而与未来的我无关!”
童姚的眼神坚定:“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留下,要么你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身后静默良久。
纯白的空间像是融化的冰川,纯粹安静的世界渐渐退去,外界的声音再一次透了进来。
而抱住童姚的冰冷手臂,也慢慢收了回去。
只是,在身后人彻底消失之前,童姚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因为,我就是你的未来,你后悔那一刻被凝固的痛苦时光。”
童姚的眼神晃了晃。
她下意识回身看去,但刚刚令她迷茫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身后,车厢的大门再次出现,玻璃后面依旧是她熟悉的混乱场面,尸横满地。
而再向前看去,另一扇大门却敞开着。
马玉泽的身影,以及刚刚摆放在身前的棺木和死尸,全都如冰雪消融。
可奇怪的是,前面那扇门外面的景象,和童姚身后的一模一样,就是她刚刚逃离的那一节车厢。
就像一个圆环,堵住了这一节车厢的两端。
童姚顿觉古怪。
但想到楚越离,她还是咬了咬牙,向前走去。
她扶住了车厢门框,最后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一节逐渐恢复正常的车厢,这是她拒绝了的平静。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混战中的车厢。
就在童姚离开空旷的车厢,脚步踏进与楚越离走散的那一节车厢时,忽然间一切都鲜明了起来。
像是耳朵外面笼罩的那一层泡沫摔碎,眼前高度数的镜片也被拿走,世界重新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假面舞会的面具被摘下。
童姚看到,很多玩家在车厢里对着空气嘶吼,争论,指责,攻击,甚至在伤害他们自己。
一切就像是滑稽的独角剧,只有自导自演的玩家,在攻击他自己。
幻想中的敌人并不存在,好像是精神病院里产生了幻觉的被害妄想症患者,歇斯底里畏惧和攻击的目标,荒谬到可笑。
童姚甚至看到,有玩家砸碎酒杯,用玻璃碎片生生插进了他自己的眼睛,在喷涌如注的鲜血中,直愣愣的倒下。
死在了地面上。
酒保始终都站在吧台后面,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的操蛋!
荒谬,可笑,连伤害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完全是自己在杀死自己。
可更悲哀的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一切。
但是,不论她如何焦急的寻找,都没有看到楚越离和斯凯的身影。
他们之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满
地流淌的鲜血,甚至喷溅在了车窗上,还在昭示着这里之前有过一场恶战。
难道,她回来得已经太晚,楚越离他们已经出事了?
童姚无力的垂下手臂,一时间,满眼悲哀。
酒保注意到了静立在原地而没有参与自残的童姚,但他对此似乎并不惊讶。
就像一个早已经被编写好的程序,他转身面向童姚,彬彬有礼的抚胸,躬身致意。
“尊贵的客人,您已取得云海列车全体工作人员的尊敬,接下来的旅途,请容许我们保护您的安全,竭诚为您奉上最人性化的服务。”
童姚却惨淡一笑,指着那依旧沉迷在自己幻想中的玩家们,问酒保:“这样保护吗?”
酒保对童姚的讽刺不置可否,他依旧在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人”的情绪。
“并不是所有登上云海列车的人,都是列车尊贵的客人。得不到列车的尊重,自然只配成为列车运行的燃料。”
“而像您这样通过了考验的客人……”
酒保伸手向前,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天色已晚,您需要用餐吗?”
“穿过这节车厢,您将进入新世界。”
童姚愣了下,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随即,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回身向后看去。
刚刚才通行的纯白车厢,竟然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身后。
好像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她与自己死亡的未来面面相对,而当她拒绝,一切都再无意义,自然消亡。
取而代之的,却是烧得红火的火炉。
童姚看到在那巨大的火炉旁边,矗立着数个身形高大的列车员。
他们面目阴沉而冷冰,机械般将地上摆放着的燃料扔进火炉,而列车的齿轮开始运转,机器有了支持的动力。
那似乎是火车的动力间。
而那些燃料…………
童姚愣愣的低下头,向车门后的地面看去,看到的却是数具玩家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有一些人似乎还活着,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颤抖着举起手还想要求救。
但是列车员们却视而不见,力气大到让他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扔进火炉。
火焰顿时升高,火星四射。
惨叫声从火炉里传出来,撕心裂肺。
明亮的火光中,还有人骨的阴影出现。
已经烧焦的手臂试图伸出来,向火炉外面。却只到半路,就无力的垂下,再一次摔进火炉里,无法挣脱。
列车员们整齐划一的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火光将他们棱角分明的面孔切割得明暗分界,如同魔鬼般可怖。
令童姚不寒而栗。
但更令她绝望的是……
就在火炉旁边的地面上,还随意丢弃着拐杖。
那是,楚越离的拐杖。
因为他断了一只脚,所以在玩家中显得格外醒目,只有他一人会使用拐杖。
可现在,一直被楚越离拿在手中不离身的拐杖,却出现在了焚尸炉一样的火炉旁边。
不远处,还整整齐齐的叠放着烧得焦黑的骷髅头,烧灼过后,只剩下这零散的骨骼还没有化为灰烬。
而那黑黝黝深陷的眼眶,直直的看向童姚。
好像是已经死亡的楚越离,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救自己。
童姚捂住了嘴巴,泣不成声。
她想要去确认,可就在她迈出脚
步的时候,那车厢却从她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微笑站在她面前的酒保,以恭敬但不由分说的架势,“邀请”她前往餐厅。
“既然已经获得了资格,那么,候选人,您就是时候承担起所有人乃至世界的生死存亡了。”
酒保笑眯眯的说着童姚听不懂的话:“您的决定将影响无数人的生死,您的犹豫会使得世界毁灭,所有决定产生的后果,都将压在您的灵魂上,直到您再也承受不住,主动死亡寻求解脱的那一刻。”“作为候选人,没有任性的资格。您不可以与柴火共处一室。”
童姚想要问清楚所谓的候选人到底是什么,就在不久前,系统不还是提醒她说,她已经失去了这什么资格,被淘汰了吗?
她心念一动,系统立刻提示。
【恭喜您!候选人童姚,您已获得狂欢游戏场资格,请您继续为了世界和生命努力前行。】
等等!为什么系统的播报是矛盾的!
明明之前才说……
童姚忽然愣住了。
她意识到,如果车厢里的混战和敌人都是幻想,那她之前听到的系统提示音,以及所谓的“天堂”和纯白的车厢,也是她自己的幻觉吗?
一场缜密而真实的,对于灵魂的考验。
童姚不由得有些后怕。
如果她刚刚在幻觉中屈服了,是不是也会和这些自杀的玩家一样,变成火炉里的柴火?
可……如果现在才是幻觉呢?
童姚头昏脑涨,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量。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坐在餐厅车厢里了。
身穿西装的侍者正彬彬有礼的躬身问她晚餐想要吃什么,但童姚的反应却是抢了对方的衣服和配饰。
然后她又在餐厅里到处翻找能够利用的东西,用这些来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将自己隐藏起来,遮盖住真实身份,不让任何人看出她来。
经过之前的事情,童姚已经草木皆兵,对身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不敢将自己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担心自己会在落单时被人盯上。
直到池翊音等人进入餐厅,童姚才终于有种找到了团队的安全感。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脱力般瘫在沙发上。
精神和身体的高度紧绷让她极为疲惫,在低声向池翊音说明了之前的遭遇之后,她已经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着安慰池翊音,让他做好楚越离已经死亡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池先生,是我的错,我当时不应该和楚越离走散。”
红鸟却皱眉问:“童姚你说你是在离开导致了其他玩家死亡的车厢后,才看到了餐厅。但是。”
他抬头四处张望,最后看向池翊音:“我们并没有这种经历啊。那我们怎么进来的?”
池翊音微微皱眉,随即了然:“资格,成为候选人的资格,决定了是否能够进入餐厅。”
“重要的不是吃饭,而是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挑选。恐怕……没能进入餐厅的玩家,都已经被淘汰。”
而淘汰代表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我们在地下城池躲避死尸围攻的时候,其他玩家的考验是在列车上完成的,只不过殊途同归,赢过了第一关选拔的,才会得到资格。”
“然后等待第二轮筛选。”
童姚并不清楚造神场的事情,池翊音等人却因为池旒出现在地下城池的缘故,明白候选人这个称呼的意思。
神明候选人。
恐怕当时
童姚遇到的,也并不是系统,而是伪装成系统的世界意识。
——新系统小云海,现在还被池旒劫持着呢。
就算有系统出现,也只会是世界意识一方的应急管理系统。
如果世界意识想要动摇玩家,绕过黎司君,蛊惑玩家提前对世界意识效忠,进入它的阵营,那由应急系统主导的情况下,不过轻而易举。
虽然几百个a级玩家进入了新世界,但从池旒之前的话来看,世界意识也很清楚,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就算是筛选到最后一个都不剩,也是有可能的。
而很显然,现在坐在餐厅里的这些,都是玩家。
每一个,都是有可能杀死他们的敌人。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抬眸,环顾四周。
只有二十几人的餐厅,比起列车刚启动时的热闹,显得过于冷清了。
就连说话声和笑声都带着克制,好像装出来的悠闲。
池翊音感觉到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坦荡的直直看回去,正好与另一位旅客对视。
对方一愣,随即抿唇向他礼貌微笑,然后继续低头切割着盘子里的牛肉。
血红色的汁液流淌在雪白的瓷盘里。
餐桌上的花朵枯萎凋零。
被掩饰的平和之下,所有人都在安静观察着彼此,像是猎人梭巡着自己将要狩猎的场地,思考着要如何杀死自己的猎物。
池翊音也明白了自己从踏进餐厅到现在的阴森感,是从何而来。
“不管越离现在是死是活,恐怕我们都要暂时放下他了。”
他转身看向童姚,低声道:“第一轮就杀死了绝大部分人,第二轮更加艰难,尤其是现在大家都发现了餐厅里就是玩家的情况下,想要伪装,很难。”
“最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我们要先活下来,然后才有可能去找越离的线索。”
假面舞会切换了曲目,剩下的舞者摘下了面具,将真实面容暴露在其他人眼中。
猎物。
或是猎人。
在没有明确最终目的和要求的情况下,二十几名被筛选出来的玩家会选择合作还是竞争……
不了解这些玩家的池翊音,有些探不到底。
他用眼神向红鸟示意,对方默契的点头。
红鸟叹了口气,眉眼有些悲伤:“小楚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虽然有点疯,但是个好同伴。可惜了,唉。”
“不过池哥。”
红鸟摸了摸头,纳闷的看向扒在池翊音脚边的小怪物:“你家小池,是不是长大了点?”
“嗯?”
池翊音愣了下,下意识低头看去,与小怪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上了。
确实。
之前只能勉强抱得住小腿的小怪物,现在能够趴在他膝盖上了。
池翊音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当小怪物抬起头时,无论是酒保还是侍者,都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与零三号列车员的反应,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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