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猫

我是猫，夏油杰的小猫。

        他捡到我那天下着雨。我拖着后腿爬过一个个水坑，终于找到一处屋檐，屋檐底下就站着他。

        紫色眼睛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爬过来。

        竟然眼睁睁看着我爬行，真是个残酷冷血的人！如果我拦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伸脚把我踹飞的。残忍的人类总是这么做，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只能爬着走。

        但是我无处可去了。我的后腿摔断了，我很疼，疼得叫不出来…而且现在下着雨，这么大的雨，在找另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时我肯定就死了。所以我冲他喵喵叫了几声，奄奄一息地，没有威胁性地——我们猫从来不会对同类这么叫，这种是只在想要迷惑人类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看了我一会儿，弯下腰，伸出手把我捞进大大的袖子里，然后迈开腿走进雨里，但我看到一个怪物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上，所以没有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

        我吓得直哈气。他伸出手探进袖子里，摸了摸我的脑袋。我这么脏，身上都是泥水，他还伸出手来摸我，而且他的手指好暖和啊，在他的袖子里晃悠晃悠着我的后腿就奇怪的不疼了。

        他把我带走了，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路上遇到一些人，有人叫他教主，有人叫他夏油杰。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房间，然后把我丢给两个小女孩。

        这难道是他的女儿吗？他不要我了吗？那他干嘛捡我回来呀！

        小女孩们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捧着我，说，夏油大人，这是送给我们的小猫吗，太好了——

        夏油杰说，这是我的猫。我要去换一下衣服，麻烦你们帮我看一会儿它，乖孩子们。

        小女孩们表情一僵，喃喃道，哦、哦……好的夏油大人，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夏油杰转身走了，被留下的两个小女孩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盯着我。

        我没忍住，“喵”了一声。

        没错！我是夏油杰的猫，才不是你们的猫呢！

        没过多久夏油杰就来了。他把我圈在手心里，带到一个房间，找出毛巾，轻轻地给我擦毛。但我们猫是不用擦的，我扭着身体爬出毛巾，站在他面前使劲甩了甩脑袋，把身上的水甩出去。

        他微微后仰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

        做夏油杰的猫很忙。他身边总会出现奇形怪状的怪物，我得保护他，于是就冲着怪物吼，吼完怪物就变成了一个小球，夏油杰把球拿在手里，我感觉这样就安全了。每次我这样做他都会摸摸我的脑袋，给我按摩——他倒是个有良心的人，不枉我尽心尽力地保护他。

        我还得给夏油杰梳毛。他是我罩着的人，我当然得给他梳毛。有一次他睡着了，我趴在他身边盯着他看，莫名其妙感觉暖洋洋的，于是我轻声起身迈步走到他脑袋边，伸出舌头给他舔毛。舔了没几下他就醒了，然后很感动地把我从脑袋边抱到他怀里。他是不是怕自己一个人睡觉啊？没办法我也只能趴在他身上，听他的心跳声，陪着他。

        我经常替夏油杰立威。夏油杰好像是头领，他总是把人叫到一起说话。我为了帮他，就站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地瞪着那群人看。那群人都很尊敬我，不敢抬头多看。夏油杰这时候也会伸手摸摸我的下巴，应该是谢谢我帮了他的忙。

        夏油杰是个挺安静的人，和我待在一起时总也不说话。我趴在他膝盖上，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是否在呼吸。我一回头他就会摸我，一双很大的手温柔地摸我的头，我的后背，我的下巴——虽然很舒服，但他总是摸我，我也是会烦的。有一天我实在不耐烦了，就回头冲他叫，他却伸出手指固定住我的脑袋，不叫我回头。

        然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安静地滴到我的背上。

        是口水吗？他是不是想吃小猫啊？！

        我又惊又怕，吓得发抖。夏油杰就默不作声地揉揉我的耳朵，用很低很沙哑的声音给我哼歌——我再哆哆嗦嗦地回头看他，他就不拦我了，我看到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

        这个我知道。我之前在外面流浪时，眼角都是泪痕，眼睛发炎了就会痛，会发红，会流泪。

        他这是生病了。

        我不怕了，但是我没法给他治病，就只能伸出爪子勾着他的衣服，爬到他的肩膀上，然后舔舔他的眼角。

        咸咸的。

        夏油杰突然有一天不带我出门了。

        这不正常，自从我成了夏油杰的小猫后，他去哪都带着我，从来不会离我太远。

        我跟在他身后喵喵叫也不好使，他说什么都不肯带我。我又趴在他的衣角上，试图向上爬，结果他一挥手就把我扫回地上的垫子上。我都懵了。他从来没这么对过我！他什么意思，是不要我罩着啦？可他一个人怎么能行，他身边总有那么多怪物，还一直生病，眼睛总也不好，他一个人怎么能行？

        我拼命冲他叫，还学着那两个小姑娘教我做的合掌晃晃爪子——她们说只要做这个动作人类就会满足小猫的愿望。我做了，以前美美子菜菜子她们怎么求我我都没做过，但现在我用后脚站立，起身冲着夏油杰使劲晃爪子，我都要站不稳了，夏油杰还是不弯腰把我抱起来。

        我累得不行，一下子没站稳，就要向地面摔去。夏油杰这才弯下身，伸出手垫在我面前，让我摔在他手掌里。

        我舔了舔他的手掌心，又抬头看他，发现他蹙着眉，眼睛红得吓人——

        这下我知道了，他肯定是要病死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带着我了。我们猫也是这样，死之前一定会悄悄离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去。

        我有点心情低落。毕竟我是夏油杰的猫，他要是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我听见他说。

        要死掉的人是他，他向我道什么歉呢？

        我看他红着眼睛起身，闭上眼静静地站了会儿后表情恢复了平静。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看了好久好久，然后打开门，离开了。

        我静静地趴在原地，竖着耳朵听。

        好安静，好像已经没人在了。

        我起身，在门口转悠了会儿，然后伸出爪子，开始扒拉这扇拉门。

        我后悔之前一直没练习过开门。我开门花了好长时间，夏油杰的气味都有些淡了。我们猫本来鼻子就不是用来追踪气味的，这下子要找到他更加困难，我边跑边嗅，路上有很多人和怪物，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跑，好几次我都差点被踹到，幸好我机灵，躲着墙边走，然而时间浪费得更多，夏油杰的气味更淡了。我费力地跑了起来，跑了好久，跑到我爪子都疼得开始发抖，这才闻到夏油杰的气味。

        他的气味突然变浓了，同时我还闻到很重的血味。我低头，发现自己的爪子早就磨破了，这一路已经印下了好多血爪印。

        但我还能走得动，我冲夏油杰的气味走去，走到了一个小巷，发现夏油杰就在那里。

        他很安静地坐在地上，地上有很多血，他面前还站着一个白头发的男人。

        我冲他们喵喵叫。

        夏油杰没抬头看我，我有点生气了。我这么费力才找到他，他怎么不理我啊。

        白头发的男人也没理我，我更生气了，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们。直到我走到血泊里，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才看向我。

        他手里攥着白色绷带，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皱起眉。他蹲下身看我。我没理他，径直凑到夏油杰身边，开裂冒血的爪子勾着他的衣服，一步一步爬到他的膝盖上。

        不怕，夏油杰。你的小猫已经赶过来了。

        我抬起爪，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我舔了好久，爪子也没好起来，而且感觉越来越疼了。好像治不好，还是等夏油杰给我处理吧。

        我累了，把双爪叠在一起，下巴压在爪子上趴着。我这才发现那个男的还没走，甚至一动不动保持刚才的姿势一直盯着我看。

        好奇怪的人。但夏油杰也很奇怪。

        夏油杰怎么一直不理我呀。

        我回头看夏油杰，夏油杰根本不理我，更别提摸我了。

        我不会是来晚了吧？

        那个男的突然伸出手蹭了蹭我的眼角，我才发现我好像也流泪了。

        这下我感觉到泪水在我的眼角不断地滴落。

        完了。我心想。

        我的眼睛发炎了，像夏油杰一样。之前我被夏油杰捡回家，莫名其妙地连着腿带眼睛都变好了，但现在没有第二个夏油杰把我捡回家。

        夏油杰眼睛病了，一直也不好，然后就死掉了。

        现在我知道，我也快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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