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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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辞神色一僵,低头去看脚边书页,书脊上小篆写就的一行字,一眼扫去确实熟悉,回想数日前,似乎确是他在卧房的书案瞧见,有些好奇江可芙瞧的都是些什么,就顺走了,搁在书架上,这几日忙,也忘了这码事。
“咳,那你,赶紧给她拿过去吧。”
强装镇定,恒夭再不走,李辞面上就挂不住了,俯身拾起那话本抛过去,就转头奔了书案,借着寻卷宗的由头避开恒夭。
“是。奴婢告退。”
恒夭也不敢多逗留,不然要忍不住笑出声了,匆匆行了礼,收好那本子,小跑出去急着传给江可芙做笑话。
午后。
宫中缉事厂忽传大事,据邯郸消息来报,燕王,没起兵也未认罪,短短几日内,好好一个大活人,失踪了!
于天家,最忌讳的莫过于超出掌控的臣子,不可预测的局势,能逃出密探的耳目,燕王,掌中必然已攥了无法估量的筹码,隐匿在阴暗中,似潜伏在藤萝花架下的毒蛇,趁人不备,突然的咬上一口。
这样的情形,是所有人都担心的。
影司的人已尽数派出,城里禁军布防愈加严密,朝中甚至选出一位钦差,到邯郸实地巡一遭。
因李隐风寒有加重之势难理朝政,平日此般历练最先遣派的太子李盛肩负监国大任,祭祖一行有功的李辞,就成了不二人选。
晚间御书房领了旨,凤栖宫又听了些钟氏的叮嘱。明日就需动身了,在母亲眼里,多大也还是个孩子,本就是最小的,似乎昨日还承欢膝下,转眼就要自己出那般远的门,要去的地方,也不算安生。
钟氏便不由多说了几句,李辞耐着性子听,直至宫门将落锁,推拒了要宿在宫里清逸殿的挽留,终于脱了身。
他倒也想寻个踏实地方歇着,自祭祖回来江可芙伤了腰,在床榻上行动不便,他便跟着夜里歇息也没舒服过,不敢翻身不敢动,唯恐睡梦中不慎,给江可芙二次创伤,不小的一张床,生生叫他躺出只床沿那一小片的错觉。
后来换了在窗边榻上,又躺不下他一整个,睡了几日还受了窗缝吹进的寒气。加上自车上拌嘴,两人就跟结了仇似的不怎交谈,那沉闷氛围,总之是不让人舒心。
但明日将离京,再不愿说话,有些事总归要做叮嘱,江可芙不是闲得住的人,只盼别自己走了,又什么麻烦惹上她,届时无人替她善后。
明月悬于苍穹,朗朗清辉,在青砖上投下两处人家围墙的阴影,信步行过慈恩街,行人熙攘,街边铺子还挂着上元节不曾卖出的花灯,冰糖葫芦的摊子也赶着金陵残余的一点儿寒尚在叫卖,再过几日天气转暖,糖稀无法凝固,这小吃,便岁末再见了。
想着是他要起话头,江可芙未必肯听,若寻个什么哄人,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李辞索性买了几串糖葫芦带着回府,虽未免寒酸,但终归比空手强些。
时候尚早,府里却安静,因已命随侍传过话,前庭黑着灯火未给他留饭。至后院,东西厢房也黑着。自江可芙伤了后,也不做夜猫子,歇得早,一众下人也得了清闲,均早早歇下了。只是今日卧房还亮着。
平素若歇了是不给他留灯的,李辞不禁疑惑,江可芙是不是留心着自己行动,知他要走,故也要与他谈谈。
推门,卧房里温暖得有些热,因江可芙要上药,穿得轻薄,恐人再受了寒,秦氏几乎把府上供应的一半儿还多的炭火都点在房里,常在卧房的人不显,从外面归来的人只觉进了个炉子。
除了外袍,顺手把衣衫丢在外间榻上,李辞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室内灯火煌煌,床榻两侧的高烛台都点着蜡,透过明净的罩子晕染出澄亮的暖黄,映在榻上少女散在背后的墨发与身前摊开的书页上。
一袭白衣,衬出主人匀净白腻的肌肤,垫在身下绣面朝外的戏水鸳鸯赤色锦被,也与榻上人对出明丽的反差。少女面庞微微侧过,耳前乱发的一道影子在侧颜微动。
灯下看美人,昏黄添一丝温柔朦胧。当然,前提是忽略江可芙趴着也不老实,小腿勾起在上面乱晃的脚。
思及腰伤,恐牵动伤处,李辞招呼也未打,下意识就是一声“放下”。
帘幕微动,专心做事的人不会察觉,江可芙尚不知李辞回来,帘处乍起一声,没防备本能的一激灵,偏头,就瞧见一赤色人影一晃,到了跟前。
“趴也不老实趴,这腿晃晃悠悠,一会儿扯了伤,重了落下病根儿,阴天下雨,就围着个毯子躺床上喊疼罢。”
还愣怔着,江可芙手里就被塞了两根签子,定睛一瞧,上面艳红的山楂裹着冰糖,在灯火下晶莹剔透的惹人喜欢,随后一只手,隔着薄薄一层亵裤,把她的小腿按了下去。
“欸!”隔着衣料,仍能感知温度,江可芙蹙了蹙眉,回首,“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自钟秀河踹楚先之后,极忌讳男女肢体接触,虽知晓李辞并无其它心思,却还是有些介意,更不论十几日没怎么说话的人,突然上来这么一出,这一招她措手不及,没法接。
得了榻上人蹙眉一瞥,李辞赶紧收手,右手下意识挠脖颈,确实有些窘迫,一时讪讪,立在榻前想着怎么圆,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就聊自己离京。
“燕王不知所踪,我明日离京去邯郸查案。”
“嗯?”
目光回到那书页上的少女再次抬了头。
“一来一回几十日,在邯郸,也不知线索多少,逗留多久,你自己在府上好生养伤,若有旁人再来拜访,直接闭门不见就是。”
“嗯。”江可芙点头,看李辞面色严肃,又瞥了一眼手中糖葫芦,片刻,突然“噗嗤”一笑。
“所以,这个。”举起两根冰糖葫芦,江可芙挑眉,“是当跟我商量的赔礼不是?”
“你说是就是吧。”
“那你也忒没诚意了。”
为祭祖回城车上那几句话,僵到如今。李辞其实不知有什么气可赌,只是江可芙不说话,他又鲜少哄人,便也跟着不说话。至于江可芙,其实倒也无那么大气性,不过想起当日自己的狼狈,李辞还要上赶着说教,未免不服,便一直这么拧着。赶上今日的契机,两个人确实都想说开了。
“街上找不到旁的,要不给你买个兔子灯,上元又早过了,花架子又哪儿有进嘴的东西实在。”
语气缓和,李辞笑了笑。江可芙一手举一串,咬下一颗山楂。
“兔子灯啊,也行。上次中秋买过一盏,你别说这小玩意儿就是别致,可惜第二天楚先那狗东西就躺床上起不来了,楚家告状,我爹关我不让出门,气不过还把我卧房里东西扔了一通,那灯不禁摔...怪可惜了的。”
“那我明儿再给你买一个?”
看少女咬着竹签子,嘴角沾了些碎糖渣侃侃而谈,李辞有些好笑。
“就一个玩意儿,你说的,还不如进嘴的实在,买什么啊。”
咬着签子,往里挪了一挪,江可芙示意李辞坐过来。
“我今夜不睡床了,你自己呆着吧。”
“不是,你站着挡我光了。”
翘着嘴角看对面神色因这话一变,江可芙言语掩饰不住笑意。李辞无奈叹气,还是顺势坐了过去。
“你看得什么?这个时辰也不睡。”
“年前买的话本子,当时就翻了一页...对,就是恒夭今儿在书房里找到的那本儿嘛。”
哪儿壶不开提哪壶,瞧江可芙又转过来笑看自己,李辞觉的自己今晚也忒背了。
“我听恒夭说,好像谁啊,还嘱咐她在卧房犄角旮旯翻一翻,说我丢三落四,扔哪儿去也不知道,也是啊,确实,谁知道是掉床底了呢,还是被谁顺走了呢。”
“这是可让你逮到机会挖苦我了。”
那狡黠得意的小模样太过伶俐,李辞含笑摇头,索性合手作势讨饶示意自己说不过了。
“是啊,真不容易呢。”
“行行行,我这儿将军了,你嬴。收兵吧大帅。早点睡。”
玩笑两句,江可芙依言合了话本儿,李辞问了一句她要不要喝水,瞧榻上人摇了头,便从床上取了被褥扑在窗边榻上,灭了烛火。
今夜月色清朗,斜光穿朱户,在卧房地上投下窗子隔扇的影子,感觉到有风从窗缝透过,李辞起身在窗框里按实。
对面床榻未放幔帐,能看到江可芙又挪了挪,揽过了被子在怀里。正要问为何不遮帐子,李辞才想起该是他放,江可芙动不得。
揽衣推枕,寻到地下鞋子,过去放幔帐,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床榻,却对上黑暗中一对明亮的瞳仁,江可芙正微微扭过肩膀,仰头瞧他。
“怎么了?”
俯身过去,以为她要饮水或是腰痛,少女却嗫喏了,瞧他半晌,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倒不似她了。
“想半天,差你一句对不起,不说了睡不踏实。我知道,那日在车上,你话难听了点儿,不过,也是关心人。是我自己学艺不精还逞能,丢了脸,死要面子不听劝。所以,对不起啊.....你是什么人,李辞,我其实都知道。”
似颇为不好意思,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而绵软,李辞微微一怔,与江可芙对视,少女却似不曾说过一般快速低头趴下埋进了软枕里。
可适才的歉意,确实存在过,好似一片羽毛飘落,轻轻拂过李辞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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