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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本就万事俱备,李沐凝的事也算一场东风,虽不知圣上心中到底如何想,但如今到底是太子胜了齐王。刺客的事仍无头绪,私情一案也模糊不清,但李哲已失了圣心,刑部有常迁那事,便存疑江可芙一个朝臣贵女皇室家眷也不能再关。尽管外面的风声不算好,却阻止不了在刑部大牢关了将近十日,江可芙要堂堂正正走出来了。

        八月二十一,早朝后。

        常迁因侵地案革职在家,李辞也终等来一道旨,下朝不及回府换朝服,直接从宫里借了匹马就风风火火的到刑部接人去了。自中秋后就忙着不曾再见过,虽打点过狱中,担心却仍难免,谁料才至大牢道口,就听见里面热闹得很。

        刑部接连走了三个管事,这些日松散得紧,顶常迁缺的又是个惯会和稀泥的主儿很是怕事,江可芙听到点风声知道不日就该结案了,这几日过得极其滋润,正盘腿坐在监牢外面跟三个狱卒,推牌九

        “奇了,什么运气”

        “承让承让。这钱小的们单算,哪儿敢收王妃的呢。”

        “话不能这么讲。还承蒙几位这些日关照呢。全当是请几位的酒钱啦,我也快出去了,这点儿钱还是出得起。且都上桌一起玩了,还论什么尊卑,就是算钱才有趣儿,四人坐一起,哪儿有单排我在外面的道理呀。”

        腕上锁链已开,还举着不知谁给买来的半条鸭腿,江可芙穿得灰扑扑的长发像男子似的束起来。这几日不曾认真梳洗过大概也不在意,灯火与天光交错间,那肆意笑容竟让人觉得比她锦衣华服时还动人鲜活。一时心头涌上些不明的情绪,李辞没有出声,倒是江可芙感应到有人般,回头见是他,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欸,你来了!我今日就能出去了么?倒比我想得早。带钱了么?一两二钱就够。”

        仿佛不是身处牢狱。

        李辞也笑起来。

        身后东流已掏了钱袋子如数给那狱卒。值岗被上头人抓个正着,三人好不尴尬惶恐,慌得跪地不知是先谢罪还是先谢恩,江可芙一见似乎严重,赶紧跟李辞轻声解释起来。

        “没打多久,我拽着非要打的,就别公事公办了吧。”

        “你这当我成什么了。真公事公办,我给你打点算不算贿赂,我得把自己也审一审吧。”

        悄声回一句,江可芙闻此暗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明白人。”

        马栓在大门,上面备了件披风,本是担心出来时江可芙心有芥蒂给她遮一遮囚衣,少女却不怎么在乎。

        “不用。穿着这个招摇过市不更好么,气气那帮人。想搞我,他们栽了我都不会出事。我就像吃几天牢饭换口味,他们自己倒要真坐牢。”

        笑得得意却不令人生厌,李辞也笑起来,依言将披风收回去,翻身上马伸手拉一把江可芙,调转马头一扬鞭,这条街无买卖人可以纵马也不担心什么,直奔昱王府而去。

        风声带起碎发,马蹄声响过最近的路口时,二人都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李辞勒住马,江可芙早在上一刻就下意识喊了声“爹”,连通往皇恩街的那条路上,刚刚背转过去身着厚重朝服的背影微微一僵,随即,是难得能看到不知所措的情绪的江司安的脸。

        “您来看我么?怎么不进去?”

        李辞一时忘了松开缰绳让马过去,隔着已不短一段距离,江可芙又喊了一句。

        江司安面上已恢复往日不苟言笑。

        “我又不接人。穿着朝服,兵部无缘无故去刑部成什么话。早朝殿下请了旨,我路过就看一眼,今日见不见又不打紧,出来了日后也能看见。嗯,无事就好,以后做事谨慎些,勿要再出波折了。早些回去歇养吧。我本就要回府了偏要喊一声,当街大呼小叫,成什么话?”

        严肃地看着江可芙,末了遥遥向李辞微微一躬身,李辞赶紧拱手还了一礼。二人都有些愣,忘了凑近,也忘了下马,就瞧着江司安转身往另一头去,马已向前走了一段,才回过滋味。

        “不对啊。慈恩街到永安街怎么能跟刑部这条街顺路呢?我爹绕远了啊。”

        一拍额头喃喃,江可芙如梦方醒。

        李辞回想起来,也不由蹙眉。他出宫前与李盛说了几句话也耽搁一会儿,圣旨也是下朝后沐季才送来。江司安是朝中出名的脚程快,他到刑部时江司安该比他还快一点。

        这顺路的借口委实不好,他都能想到江司安虽知晓江可芙不会有事,但下朝仍走到这里偏生至门前又顾忌起什么踌躇着最后还是没进去的模样。最后只在路口默默看着他带江可芙出了大门上马回府,若没那般好的眼力,这便要错过去了。

        明明有着血浓于水的至亲天然的关切,却在被发现后下意识的隐藏不愿表露。李辞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几分,从归宁那日他单独与他细数江可芙放在金陵很是不合的诸多脾性,请他担待也莫要辜负那“一见钟情”的论调开始。他知晓传言里举着棍棒追江可芙满院跑的这位岳丈有关爱在。其实也很容易猜到,已故的林氏至今都是他放在心头的亡妻,哪怕是不曾长久相处过,江司安对他们唯一的孩子也不会仅仅是恨铁不成钢的暴躁与训斥。

        江可芙曾形容长姐与父皇母后的“近乡情怯”半点不错,不知如何相处也是性子使然。他们也一样。江司安可能永远不能是“慈父”,但那份亲情怎么被他自己“弄巧成拙”,都不是不存在的。突然想知道如果他听到江可芙那番关于家的言语会作何感想,兴许该欣慰他没能表露的关切给予的是这样钟灵毓秀的通透孩子吧,她能理解,也能读懂。

        “明儿得回家看看我爹了,你看他是不是瞧见我没守规矩心情又不好了?”

        身前姑娘不多说不煽情,在装模作样的絮絮叨叨些不着调,李辞回神正是这一句入耳,心中忽生的喜爱任手在江可芙发顶胡乱揉了一把。

        “这种事儿完了自然该先去见至亲,但明儿得先进宫谢个恩。”

        “欸你干什么,头发散了!”

        “你束得本就松。不是这样束的,回去我教你,以后扮男装也更像点儿。”

        “我这是自成一体,歇歇吧你。”

        迎面不是春风,马蹄声却一样透着得意欢喜,奔走过三两行人的街道,马背上二人拌嘴般的闲聊便未停过。

        “欸,哪家在做西湖醋鱼?还有红烧狮子头!什么时辰啊,这午膳可是做得又早又腻”

        “还说呢,我进去那会儿不知道谁举着条鸭子腿啃得可香了。”

        “陈观请我的,干嘛推辞,那鸭子是碧于天的,不好买,谁有肉不吃谁傻子,且正经说不是你打点他才这么殷勤,我又不是占他便宜。”

        “那你了不起啊,我要他们关照时可没想你跟他们能打成一片,那狱卒我都不知叫什么,你就能说他叫陈观,这么想想,你在涿郡时肯定很招人喜欢。”

        “你少说几句这种废话吧,除了金陵这么作践人,我到哪里都不至叫那么多人背地里骂。”

        扁了扁嘴,在这玩笑话的时候借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像是内心真正所想,李辞愣住了。他这张破嘴,怎么净胡言乱语。

        “我”

        “欸,问你个事儿,中秋你是不是来过。”

        打断了他的话,但这新问题似乎更不好回。

        “是去过抱歉那日我”

        “你跟家里人团聚了么?”

        “什么?”

        这走向不对。

        “我说,你来看我,那你和家人团聚了没有?”

        “宫里有宫宴,我离了宫宴才到刑部”

        江可芙摇头打断。

        “一群人在一块儿尊卑有序索然无味地僵坐着可不算。”

        微微敛眉,李辞愈发不解,江可芙叹口气,微微向后偏过。

        “你自己怎么说怎么做的不记得么?我醉着事后都很清楚呢。”

        更是怔住,又有些发窘,想得自还是那夜最后之举,有些讪讪,李辞便欲再认下个错。

        江可芙已笑起来。

        “合着是我自作多情了?有个人那日还同我说自家远得很做可怜呢。我难得记下件事想发善心宽慰些好听的话了,其实倒是诓我吗?那殿下说说吧,自家到底在哪儿啊?”

        不由一震,目光就触及江可芙笑意温和的侧颜,与那微扬的戏谑尾音汇成一股暖流直冲心间。随即而生的感动欢喜驱使人说话也直接起来。

        “在往家走。”

        “嗯?在往家走?”

        “嗯,在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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