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沈翘梧是阴差阳错进入卓康的。她此前从没听说过这家公司，更没想过自己会把整个青春留在那栋大厦里。

        这一切都始于她发现自己男朋友是gay的那个情人节。

        “所以他俩其实已经同居半年了？”

        “是啊，大概从上个暑假结束，我回来美国开始吧。”沈翘梧眼圈还是红红的，靠在床头抿了一口黑咖啡，希望能消消肿，毕竟明天还要上课。手机开着语音，对面是大学学长，许川。

        “我靠，认识了这么多年，完全看不出来他是走这个路线的。”许川还在愤愤不平，“他就不能先和你分手？被掰弯了我姑且理解，但是劈腿还骗你这么久，太过分了吧！”

        “就是说呀，如果直接分手我可能还可以冷静对待。但是他换了城市，又交了男朋友，我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半年毫无察觉诶，”沈翘梧抽噎了一声，缓了口气，“我现在很怀疑自己识人的能力，我身边的人可能都披着伪装，而我没有察觉。”

        “这你就想太多了。你看你的朋友我，我就是一个直白的好人！”

        “许川你真的是！”沈翘梧成功被逗笑。

        “不过话说回来……那份沪上的offer，你还要吗？”许川试探性地问。

        手机里传来沈翘梧的哀嚎：“啊……为什么要把我拉回现实！我还处于自我麻痹的状态！我不想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因为我们公司有春招补招的名额，内推有两千奖金哦。需要内推吗，学妹？”

        这种贱兮兮的关心配上此情此景是如此令人不爽，躲在被子里喝黑咖啡的沈翘梧好想顺着网线过去抽许川一巴掌。

        不过许川不愧是沈翘梧五年的好朋友，他这及时的一拽、不顾对方感受的一推，让呈刺猬冬眠状的沈翘梧没有从生活的正轨偏离太久。

        四个月后，沈翘梧站在了深港市著名医疗器械公司卓康的大厦楼下。

        像寻常的偶像剧里一样，她本打算站在那里高呼“加油，vivien！开启回国的新生活吧！”，然而世界没有给她这个机会，9点的报到时间，她要来不及了。她匆匆跑进园区、奔上台阶、寻找入职指引里说的a2号门，心里暗骂，“又不是登机口，一个大厦要这么多门干嘛？我怎么才到a7？这看上去离a2还有100多米啊……”

        一阵奔跑之后，沈翘梧踏进了卓康大厦空旷的大堂，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十多米高的立柱规则排列，一派大公司冰冷气派的景象。没坐一会儿，hr下来接人了。入职手续的办理繁琐漫长，听完两个钟头的培训，沈翘梧被交接给了部门秘书，迷迷糊糊地从20楼下到了3楼质量法规部。

        “这是你的导师乔安，乔工。”

        沈翘梧毕恭毕敬地站在乔安的工位旁边问好：“乔工您好，我是今年的应届员工vivien沈翘梧，请您多多……”

        乔安利落地起身：“来了姑娘，我们都等着你来接活儿呢。快给it打个电话催他们装电脑。”说着转身抱来一厚摞文件和书籍：“这些法规你先看着。”

        沈翘梧赶忙应声接过，搬到了乔安身后自己的工位上。

        还不等坐下，隔壁三十岁上下的大哥急切地凑了过来：“诶，听说你要接体外循环吧，加个微信，我把你拉到工作群里。”

        还没等沈翘梧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群里被介绍为“体外循环全球注册的责任ra”，并且刚才的大哥反手就退了群。

        沈翘梧目瞪口呆，抱着半人高的学习材料和“嗡嗡”不停的手机开始辱骂许川：“你这介绍的到底是什么破工作？？！！”

        所谓医疗器械注册，就是把产品相关信息整理成报告，交给全球各个监管机构审核、拿证，以便在当地销售。

        入职第二周的星期二，沈翘梧“惊喜”地得知晚上有一个自己此前闻所未闻的双周例会，要汇报项目进展。

        交接文件夹破破烂烂，前任负责人忒不靠谱。经过一个下午的艰苦奋斗以及营销和代理商的无数白眼之后，沈翘梧终于拼凑出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ppt。

        晚上6：45，沈翘梧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卓康周边蓝色小本子，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胡经理身后，到c栋去乘电梯。

        胡经理负责整个心肺产品组，是乔安的直线领导，今天乔安恰巧有事，他便亲自带沈翘梧来开会了。等电梯的时候胡经理尝试安抚沈翘梧：“不用太紧张，就是开个会和项目组认识一下，方便以后合作。”

        “好的领导！”沈翘梧想树立勇敢坚毅的职场形象，因此她从笔记本电脑后面探出脑袋，像小仓鼠啃玉米一样重重点头。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看上去胆小心虚极了。

        例会订在7点钟，胡经理带着沈翘梧提早来了，为了让她先做准备。沈翘梧手忙脚乱地找hdmi线连电脑，经过提醒才知道可以直接显示器投屏。等她这边终于准备好幻灯片，项目组的同事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

        然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胡总现在开会都带秘书了啊。”其他在场的中年男子都附和以吃吃的傻笑。

        沈翘梧心里“呵”了一声，表面上还是笑得很温顺。

        胡经理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调侃，他表情随和，语气认真：“这是我们部门新招的应届生，美国回来的高材生，以后专门负责你们这条线，未来多多支持我们姑娘的工作啊！”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大步径直走了进来，看都没看屋里的其他人，直接坐在了会议室里侧靠近银幕的右手边。他戴着入耳式耳机，面前的手机屏幕是横放的，靠在保温杯上，显然是在看什么视频。

        沈翘梧目瞪口呆，原来卓康开会是这个风格？

        “你这里这个cardiopulse韩国缺文件是什么意思啊？”心脏停跳液的项目经理牛工大喇喇地往屏幕上一指，“这个项目还做吗？”

        沈翘梧下午刚被韩国的营销同事在这个项目上教育过，她内心忐忑但口齿清晰：“韩国的cardiopulse是写在了今年的注册规划里面的，材料已经拖了当地六个月。现在马上就要投标了，如果不补齐文件会失去竞标资格。”

        “那是营销的事，我们不考虑那些。”牛工一脸的不耐烦，“他们还要补什么资料？”

        “性能报告要补这几个测试项，”沈翘梧边说边把ppt调到对应页面，“还要补软件测试。”

        牛工像是听到了十分荒谬的事情一样，嗤笑道：“没人力。国内都做不过来呢，还做韩国。”

        沈翘梧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情，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幸好胡经理接过了话头：“要多少人力，牛总你报一下，我们也好反馈给营销，看看他们要不要上升。这个项目营销那边很看重，天天微信邮件地轰炸我们，至少要有个交代。”

        牛工显然不想给出任何正面答复，他望向了桌子角落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手机视频的人：“oliver总，您的意见呢？”

        oliver？沈翘梧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只见这位oliver总终于摘了他的耳机，把手机锁屏了：“我在看心理学讲座啊，我的咨询师给我布置的作业。我现在发现啊，心理健康真的是很重要。你们有时间都应该听一听。”扶总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态度诚恳极了。

        在场的众人要么咧嘴哄笑，要么无奈摇头，纷纷开始收拾本子和笔。

        沈翘梧两只手僵在键盘上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oliver都没带着本子来，拿起手机大步走到了会议室门口，临推门前和胡经理打了声招呼：“胡总，真是辛苦你们啊！我们之后多交流，项目组要全力支持注册工作。”说完还假模假式地环顾了一圈会议室的人，表示自己起到了督促的作用。

        胡经理也不再坚持，只呵呵笑着说谢谢，“保持沟通，互相支持。”

        所以这个会到底有什么意义，产品总监一个字都没听见，项目经理和开发测试走的时候有说有笑，仿佛看了场戏。饶是沈翘梧对这份工作的期待值再低，也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好在沈翘梧逐渐掌握了工作的奥义——开会被质问到底，散会领走十项任务，电话里被呼来喝去，发消息出去永无回音。

        第二天中午，沈翘梧和许川约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厅吃午饭。

        “开会全程被中年男人挑ppt排版的刺也就罢了。你知道有一个男的有多过分吗，我这边会都已经开始了，他直接走进来，还穿过整个会议室坐到最里面。然后，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我目瞪口呆好吗？”

        许川正埋头专注地切鸡胸肉：“姓啥你知道吗，我看我认不认识。”

        “好像叫……oliver？”

        “啊，oliverfu，扶景和。他是名人啊，咱们的校友。”

        “真的假的？”沈翘梧眼睛圆圆地看向许川。

        “他是机械工程专业流体方向的。博士。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产品总监哦！负责的也是明星产品啊，咱们那个geniecycle，不是国内首个同类产品嘛。”许川如数家珍。

        “你了解这么清楚，没少研究人家啊。”沈翘梧笑着揶揄他。

        “我也是不得已，我虚线向他汇报，开完会总被他带去吃饭。”许川做痛心疾首状。

        “你这么一说，我也虚线向他汇报，毕竟负责他的产线。他好对付吗？”

        “他？呵。”许川阴恻恻地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哈？那就是超级难对付啊！”沈翘梧握紧了手里的刀，“所以你当初就是挖了个坑给我跳是不是！”

        午餐在许川的抱头鼠窜中愉快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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