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份。

        黎初霁北美国内两头跑，想在总部讨个工位，奈何楼上营销都坐得满满的。某次她流窜到3楼来问袁夏注册进展，碰巧发现袁夏身后的工位是空着的，她当即把电脑一放占为己有了。为了自己方便，黎初霁偶尔会直接把会约在3楼，沈翘梧时不时能听到黎初霁在会议室对着某高层大老板高喊“这个会根本就没有意义！”

        geniecycle的fda注册还在看似平稳地进行着。催了半年，动态维修密码终于被提上日程了，性能报告还有几项在补。沈翘梧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在研发都快出了名了。临床那边没什么大动静，上次对齐进度时听说6月中可以拿到新零件的报告。看来扶景和最后还是决定用罗一鸣找的那个替代品了？可能是时间上的压力实在太紧吧。这种事情背后的猫腻太多，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交易也未必可知，沈翘梧决定不看不听不说。

        谢小婷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听乔工说，小婷的父母回老家照顾她生了双胞胎的妹妹去了。他们在深港又没有别的亲戚，所以黎初霁常能看到林冉帮忙接送孩子。林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她倒是很亲，偶尔能看到姐弟俩在麦当劳吃甜筒。只是林冉对林总监依旧疏远，来送孩子也都是拣着办公室人少的时候。应该是对林总监无法谅解，但是对弟弟能帮就顺手帮一下。

        “今年的尾牙还有两周就要到了，地点选在了大梅沙，等会儿部门秘书会发表格统计住宿，大家记得按时填写反馈哈。”部门例会上，胡经理事无巨细地嘱咐着。

        沈翘梧就坐在胡经理正对面，但她仗着胡经理拿小姑娘没办法，交头接耳也没在怕的，倾身凑到了袁夏耳边：“hazel，等会儿晚饭咱们吃什么？”

        袁夏本人也没闲着，已经手机上搜了半天：“我看有家新开的烤鱼不错诶，我们等下吃这个？”说着把手机递给了沈翘梧看。

        沈翘梧拿过手机，仔仔细细地看了菜单：“嗯！还有红糖糍粑，就这里吧！”

        “不要开小会啊。”胡经理无可奈何地看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号的两个姑娘，“vivien，12月份的总结很重要啊，你的月报……”

        沈翘梧被点名，“唰”地一下抬起了头，闪烁着真诚的大眼睛看向胡经理：“好的，领导！我等下回去就把初稿发给您过目！”

        “也不用，也不用，我就是提醒一句。你们快去吃饭吧。”胡经理挥挥手，示意散会。

        沈翘梧和袁夏拎起电脑和卓康周边蓝色笔记本，飞一样地跑了。

        听说有烤鱼吃，黎初霁非常兴奋，飞速地跟上了小分队。

        袁夏不吃辣，所以三个人点了酱香口味的，然后一边喝酸梅汤一边等上菜。

        黎初霁提起北美分公司那边已经下雪了，沈翘梧突然想起来问她：“我们北美分公司在什么地方啊，我之前读书也在美国东北部。”

        “在ravenfalls，离瀑布挺近的。”

        “啊，好巧，我高中和大学都是在ravenfalls！”沈翘梧惊呼。

        “你是上的riverdalehigh和princeton吗？”黎初霁诧异地看着沈翘梧。

        沈翘梧点头：“对呀对呀，哈哈哈。”

        “你上着全美国顶级的私校，然后到卓康来做法规？”黎初霁有啥说啥，她时而八面玲珑，时而懒得在乎别人的感受。

        沈翘梧尴尬地咬吸管：“阴差阳错，生活所迫嘛……”

        黎初霁并没有说教人的习惯，正好烤鱼热腾腾地上桌了，三个人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烤鱼上。

        “等下还回去加班吗？”沈翘梧问。

        “真不想回去，市场的人他妈的把我当猴耍，我三头六臂也cover不掉四个职能方向啊！”黎初霁一边吐鱼刺一边骂人。

        “哈哈哈，那要不要喝点酒？今天被研发的人烦死了，不想加班了。”沈翘梧拿出手机打开点餐小程序。

        “好啊，你点吧！”

        “hazel你喝吗？”

        “我不喝酒，我还要回去加班的。”袁夏就是这样一个底线明确的人，也不错，沈翘梧心想。

        两瓶啤酒拿了上来，沈翘梧正想让服务员帮忙开瓶，黎初霁伸手示意她慢着。

        “姐姐我有特殊的开瓶技巧。”只见黎初霁随手拿了个调羹，以虎口做支点借力一翘，瓶盖便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沈翘梧鼓掌叫好，黎初霁熟练地给她倒了一杯啤酒。

        “我大学在vegas的酒吧打工赚生活费的。最开始给大酒店看游泳池，有醉汉掉进去我要自己捞或者喊人捞。酒吧经理看我资质不错，让我去给他端盘子。后来我跟着学了调酒，就到吧台后面当酒保了。”黎初霁云淡风轻地追忆青春年华，边说边举杯。

        沈翘梧配合地和她cheers：“您真是女中豪杰！”

        “是啊，想当初我真是尝试了不少工作，我感觉bartender蛮适合我的。”

        “那你后来怎么去当了销售呀？”

        黎初霁露出惋惜的神色：“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了卓康的招聘信息，给办h1b，我想着有个身份比打工好啊。果然还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为了绿卡牺牲掉了作bartender的自由。”

        借着微弱的酒意，沈翘梧内心的烦躁和压抑开始翻滚：“今天geniecycle软开的齐工还在会上问我fda的动态维修密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应该怎么设计。我说你们是软开的专家，你们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然后他们就笑，说我连需求都说不清楚。天地良心，需求我半年前就说清楚了，就需要和施罗德一模一样的功能，难道还要我亲自把软件架构画出来吗？”

        袁夏叼着酸辣凤爪抬起了头，辣得直哈气：“他们就是很瞧不起我们法规啊。觉得我们又不懂产品，又不懂开发，就只是把现成的资料整理整理递上去。我每次就根本不管他们什么态度，他问我多少次我也不懂，反正我就是要输出物。”

        “我要是修炼出了你这个心态就真的太好了。每次问他们要东西，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真是无法保持冷静。而且跟我说话的态度像对待小宠物一样，明明大家都是同事。”沈翘梧又干了一杯酒。

        “我感觉我不会在这个岗位做很久。既得不到其他部门的尊重，工作的技术含量又不够。”袁夏夹了一块红糖糍粑。

        “说到这个。上次胡经理和我one-on-one，你们知道他给我的培养计划是啥吗。”沈翘梧顿了一下，看到面前两个埋头苦吃的人抬起了头来，“他说一年内要把我培养成ppt熟手，三年内成为项目管理的专家！我说领导那我们除了项目管理，是不是也要学习产品，深入研发？领导说不用，我们就只负责保证项目进度就好，不要去扣太多的细节耽误自己的时间。”

        黎初霁分外同情地看着沈翘梧：“然后你怎么说？”

        “我当场流下了两行清泪啊。”说到这里，沈翘梧又要哭了，“领导以为我是太感动了，我不是啊，我是感受到了自己前途的惨淡啊！”

        的确惨淡，惨得黎初霁和袁夏双双笑了出来。

        沈翘梧的担忧没错，只管项目，不懂技术，这样的履历作为ra是不容易跳槽的。但胡经理也有他的考量，卓康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医疗器械公司，行业内无人能望其项背。其他企业里，部门少，分工也不明确，ra个个都顶四五个职能来用，手册、标贴、安全、市场、临床，把剩余价值利用到了极致。而卓康系统庞大，注册是团队工作，不靠ra的个人英雄主义。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有一个技术型的ra意义不大——再钻研还钻研得过各位清北博士们？胡经理想打造的是有大局观的管理型ra，可以引导各个无头苍蝇一样的部门在项目的轨道上平稳前行。

        当时的沈翘梧自然不能理解胡经理的考虑，她只是对自己的培养计划感到困惑又不满，担心自己的简历空洞苍白影响跳槽。

        幸运的是，胡经理的规划得到了时间的证明，袁夏后来成为了第一代的管理型ra，国内其他企业纷纷效仿。六年后沈翘梧再在会上见到袁夏时，她已经可以喝令各位产品总监、项目经理了。

        酒足饭饱，袁夏回了公司，沈翘梧和黎初霁搭伴去地铁站。

        晚上8点，科技园地铁站人群熙熙攘攘，但这还不是高峰期。科技园下班有两批高峰，6点钟第一批下班的是hr、财务等职能类的，9点到10点第二批下班的是研发、设计这一类怨种朋友，半夜12点往后的就是产品总监等易猝死人群了。

        沈翘梧和黎初霁排队过了安检，扫码进站。沈翘梧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诶，这糊了一墙的海报，不是自己本命吗？

        “啊！是我家白白！meg快帮我照相。”沈翘梧把手机一把塞到了黎初霁手里。

        “你追这个男的啊？”黎初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追他还不如嗑我的cp，我跟你讲我们豆瓣小组里的瓜都保真保甜。”

        “你给我拍完照，我今晚回去就看你cp那个电视剧。”

        “好好好，你别光比心，你包上不是挂了他的娃娃吗，快举起来。”黎初霁在人潮涌动的地铁站里不断变换角度。周围的人群里不乏有同事，要是平时沈翘梧没这么大胆子。但今天她略微酒精上头，在本命的海报面前笑得洋溢着自由和快乐。

        上了地铁，沈翘梧埋头p图。她想发个朋友圈，隐晦地吐槽一下工作，也展现一下自己少女心不改的一面。

        “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是本命能解忧。”

        不错，沈翘梧点了发表。

        酒精使人胡思乱想。沈翘梧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扶景和。这个时间，他还在办公室吧，他能看见吗，他会怎么想呢？会心疼我工作不容易吗，会感叹我和他果然差着辈分吗，会觉得我这张照片拍得好看吗？

        背靠着地铁门，沈翘梧胡乱地甩了甩头。都在想些什么呢，和这个人都多久没联系了，每个月发个邮件汇报的关系而已。连认识都算不上，还心疼，还感叹？沈翘梧走出地铁站，料峭的寒风打在脸上，她终于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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