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苏州的雨季一旦来临就断断续续，绵延不绝，压着整片天空。

        苏舒把车停在了医院大厅的正对面，默默的看着出进的医护和病人。

        几天前，她也是这样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

        她那颗宝贵的卵子结合的胚胎还冷冻在生殖医学中心的液氮里。

        可是，她现在竟然那般的厌恶再次进去那里，再次躺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床上。

        一顶黑色的伞缓缓的走了过来，直到拉开车门的时候，苏舒的思绪才被牵了回来。

        还未等他系好安全带，车子立马启动了引擎，甚至他那边的车门都还没有关好。

        一路上苏舒目不斜视，奚南也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想不到苏州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多雨天，我记得那时候你很讨厌下雨天。。。。”

        “奚南，那是很久以前了。”

        一句淡淡的话终结了刚刚才开始了对话，车厢内又一次的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奚南，我们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雨天的道路并不是很通畅，差不多四十分钟才到了餐厅的门口，老秦和泠曦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老秦和奚南离别多年以后第一次见面，当然就是满眼泪光的老秦扑过去抱住了云淡风轻的奚南。

        男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他们可以一起在最穷困的时候敞开膀子街边撸串，也可以多年不联系一个字，更可以在重遇以后再一次毫无顾忌的撸串。

        这是一家装修别致的苏杭本帮菜，以前苏舒每次来都激动的到处拍照留念，现在却早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情景。

        看见有些尴尬的奚南的苏舒，泠曦第一个举起了酒杯开了口：“来来来，多年不见，这第一杯酒肯定是要敬咱们的大博士回归祖国的怀抱。”

        奚南看了看苏舒，递了一杯橙汁给她：“泠曦，算了，待会苏舒还要开车的，老秦也别喝了。”

        老秦的一杯酒早就一口气下了肚，立马抢过了苏舒手里的橙汁：“那不行，都找好代驾了，今天都必须喝一点，难得你小子还能想到回来，以为你就要待在英国终老了呢。”

        奚南的脸上温和的笑了笑，但是苏舒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那一份担心，但是碍于面子并没有说出来。

        他微微的侧过了头：“那就少喝点。”

        苏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举起了面前的红酒杯，和泠曦的杯子一碰便一饮而尽了。

        那一刻，她透过了红酒杯看见了奚南脸上有些跟着红酒摇曳的神色。

        老秦现在也已经成了脑外科的主治医师，但是和奚南并不在一个医院，所以他回来的消息也是通过同行圈子听到了，不免饭桌上对奚南多了一些埋怨。

        奚南只是微微的用笑来回应，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对他埋怨的不满。

        看着眼前熟悉的菜色和多年没有变的装修，苏舒的脑细胞又在不安的跳动了。

        “奚南！奚南！你快来看看这条小金鱼长得真好看，我要拍几张照片，说不定我回去看着照片也能构思出来一副九鱼图呢！”

        奚南只是笑着，微微的搂着她弯下去鱼池的细腰，生怕她一不小心落入了池塘。

        “小心点，别掉进去做了第十条鱼，还是一条大胖鱼。”

        她生气的转了过来，轻轻的抱住了他：“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我长胖了，我长胖还不是你这饲养员当得好，天天带我吃好吃的。”

        捏着她鼓气的小脸，奚南一动情便轻轻的吻了下去，吻着吻着没忍住加重了力道，苏舒一屁股坐在了鱼池边，而他的唇也跟着落了下来，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空间。

        “奚南，你个臭小子，和苏舒分手就一气之下跑到了英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也不联系我们，你得再自罚三杯！”

        老秦微醺的说话声把苏舒的回忆拉了回来，她正望着外面的花园发呆，那里的鱼池早已经不见，种上了几从向日葵。

        晚上的向日葵并没有那么活力四射，反而多了几分萎靡之相。

        奚南默默的自斟自酌了三杯酒，在第三杯喝完以后缓缓的开口：“老秦，在英国的生活也不尽如意，不习惯那里的饮食，不习惯那里的作息，也不习惯那里的气候，所以总是想着回来的。”

        看见奚南有些尴尬的面容，泠曦拐了拐老秦的胳膊，示意他不要酒后说胡话，免得引起对面两个人的难堪，可是老秦酒醉后天不怕地不怕，反而说得更起劲了。

        “那你不早回来？非要在那里待上那么多年？”

        “想要等个契机啊，不然灰溜溜的回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偏偏你和泠曦的请柬迟迟送不到，我只能厚着脸皮回来了。”

        本来想着把话题转移开，谁知道老秦这个不开窍的反而变本加厉：“那倒是，你应该找个人了，你看看当年的几个人都成了家，就你一个人单着，听说你们医院那些小护士一看见你眼睛都放光。。。。”

        这次泠曦使劲的剁了老秦的脚，他哎哟的声音打断了要说的话，奚南把目光默默的转到了苏舒那边。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喝着酒，发着呆，发完呆夹两筷子眼前的菜。

        似乎，这一切故事的主角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泠曦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苏舒的碗里，试图用这块单薄的排骨打破这个僵局。

        “奚南，你知道吗？咱们舒舒现在可是插画界的一把好手，名声可不比你小，听说他们公司都指望着她的那支妙笔多生几朵花呢，这不前几天又拿了奖，对了，舒舒，你颁奖典礼是哪天？”

        苏舒落下了筷子：“下个月一号，你要来的话记得要送鲜花的。”

        雾气氤氲的餐桌上，奚南的眼睛有些潮湿，记忆中那个身着碎花裙的女孩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抚摸着刚刚获奖的奖杯。

        “奚南，你知道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我猜猜，舒舒一定是想要画出那副最美的画。”

        她愣了一下，遂而眉眼渐开，嘴角上扬，露出了亮如珍珠的牙齿：“傻瓜，世界上的画各有各的美，哪有最美一说啊？”

        “那我的舒舒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第一，我要努力继续画画，虽然画不出最美，但是一定要画幅大家都说美的画，第二，我要好好牵着你的手，一辈子都不要松开。。。”

        那时候少女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杂质，没有任何矫揉造作，那双眼睛里面的自己格外清晰。

        可是，我的舒舒，你可知道，曾经你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或者说，直到现在，你依旧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泠曦喝了几杯酒也有点兴奋，她有些忘我的搂住了老秦的胳膊，满脸绯红：

        “对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和老秦决定年底还是要举办一场婚礼，正式通知世间所有单身男女，我们两个人现在是非礼勿进的人了。”

        苏舒和奚南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酒杯：“恭喜你们。”

        老秦现在酒意上头，眼神逐渐迷离，他一把抢过了奚南的酒杯自己干掉了。

        “别说这些，奚南，人家苏舒早就结婚了，你也该放下好好考虑自己的个人大事了。”

        “老秦，你！”泠曦气得拍了他脑门一巴掌。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苏舒和奚南当时我们谁不认为一定要走到最后，你看，最后奚南远走英国，苏舒转身嫁了人，谁能说得清楚，以后要是陈昊来了，可不就是剩下他一个人了嘛。”

        “老秦，你不要喝了几杯酒就胡言乱语！真是讨厌死了！”

        苏舒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气恼和不满，她只是又笑了笑，低下了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酒意直冲脑门，红酒瓶竟然和酒杯口错开了，差点洒在了桌子上。

        奚南一把抢过了红酒瓶，红着脸低声说：“别喝了，你身体不好。”

        老秦看到奚南那个紧张的样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你看，老婆，我就告诉你，奚南就根本没有忘记舒舒！”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老秦想吐，我带他去卫生间啊。”泠曦听到老秦越说越离谱，找了个理由便把他拖了起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泠曦教训老秦的声音，苏舒突然笑出了声音，再次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

        “舒舒，说了不要再喝了！你的身体刚刚恢复！”

        苏舒抬起了眼睛，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以前爱穿的白色t恤也换成了白色的衬衫，可是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干净。

        咽了咽嘴里涌出的酸意，她有些哽咽的问：“我想老秦说的不是真话，你应该早就忘记了，对不对？”

        奚南的脸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生气开始泛红，他的嘴唇几次张开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酒意让眼眶都红了起来。

        “我想老秦说的应该是真话。”

        苏舒微微一闭眼睛，泪珠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了桌上刚洒的酒渍中，洇开了一块淡粉色。

        她没有说话，只是夹起了一个小丸子放进了嘴里：“这么多年，厨师怕是换了，早就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奚南默默的收回了自己刚刚借着酒意想要伸向她的手。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味道了，而她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的女孩子了。

        只有自己，永远站在原地，想要等她回来却说不出口，想要追逐她的脚步，却发现她早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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