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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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周氏首饰铺子,夏秋辰在幽都城内晃了一圈,这才回了锦衣卫大院。韩胜坐在茶几旁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
“宁权亥时就死了,现在已经丑时。这中间你干嘛去了?”韩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找赵晓阳去了。”夏秋辰面不改色地答道。
“找到了没有?”韩胜也不看他,碾碎手中花生米的皮,又吹了一下。
“没,没有。”夏秋辰道。
“你去了哪些地方找赵晓阳,说来听听。”韩胜说完将手中花生扔回盘中,架起了二郞腿。
夏秋辰道出了他刚刚去过的几个地名,而且他还在那些地方刻意地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韩胜呵呵笑了两声,朝门口打了一个手势,不一会儿,赵晓阳就五花八绑地给带了上来,很显然已经家法侍候过了,腰间到臀部血肉模糊,实在惨不忍睹,应该是挨的板子,板子不同于廷杖,只要执法的人不过于刻意,也就是皮外伤,用不了几日就可以养好。
夏秋辰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料到韩胜动作会这么快。
“你们两个加入锦衣服也有些时日了,有些事情想必你们也清楚。”韩胜道:“幽都有一张肉眼看不见的网,就是我们锦衣卫织成的网,想做漏网之鱼,妄想!纵然鱼死,网也不会破。”
韩胜不看他们,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道:“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会留下痕迹,自作聪明,就没听说过么,聪明反被聪明误?”
待夏秋辰回到靖王府的后院时已经是寅时。正值暮春四月,王府后院的丁香这里一簇那里一团的开着,灯笼的光线柔和地照着紫色的四瓣花,满院弥漫着迷人的芳香。鹅卵石的甬道踩着有点滑,天空无星无月,夏秋辰瞥了一眼黑洞洞的窗户,他从宁府出来先回到这里点了一盏灯。
“李禹恒,你躲在里面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夏秋辰撇了一下嘴道。
李禹恒笑了两声从屋中走出,说:“你怎么就知道是本王?”
夏秋辰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子,又看了一眼破烂的窗户纸,恼怒道:“你他妈的是三岁的娃娃么?”
“问你呢,怎么就猜出是我,幽都想整你的人可不少。”李禹恒凑近了在他的后颈嗅了一下。
“野狗的气息。”夏秋辰道。
“你是靠气息辨别所有人,还是只记得本王的气息?”李禹恒佻达地笑着,又说:“你好香。涂的哪家的脂粉?”
“靖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如若没事,在下要休息了。”夏秋辰说完就往屋里走。
李禹恒反过身来拉住了他的手,说:“手这么冷?大半夜的干嘛去了?”
夏秋辰抽回了手,道:“在下比不得靖王命好,天亮了还要去轮值,恕不奉陪!”
李禹恒收回了笑脸,冷声道:“我问你大半夜的干嘛去了?”
“好像锦衣卫内部的事情,我不能跟靖王说吧。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无知的人比较容易长命百岁。”
夏秋辰转身目光与李禹恒对视。他的目光是坦然的,甚至是柔和的,温暖和煦的春风又送来紫丁香的芬芳,李禹恒情不自禁地又吸了吸鼻子。
“宁府在南大街,宁权死于亥时,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子时跑去西门大街干啥?”
“找人。”夏秋辰答道。
“你任务完了不回锦衣卫大院,倒跑去找人?”李禹恒又缓缓地说道,“我看你是找死差不多!”
“西门大街有一个黑市,我支了点银子,去黑市倒腾一些货。”夏秋辰伸手拽过李禹恒腰间的一只玉佩,道:“王爷的这块玉成色不错,市面上也没见过,哪天缺银子了,跟我言语一声,我帮您处理掉,请我喝一杯酒就可以了。”
“呵,你还干这个?还不如想着如何效忠皇上。”李禹恒扯回玉佩不再给他看。
“效忠皇上自然是第一位。但我也要活着呀,我混黑市总比那些贪污受贿的好,幽都就有一些权贵缺脑子但不缺钱,我不赚也会让别人赚了去。”
夏秋辰目光又落在李禹恒颈间的一颗珍珠扣子上,伸手就去摸,无意间指尖碰到了李禹恒的下巴,李禹恒的气息一下子收紧,只觉腰眼那里的肌肉瞬间僵硬了。
“这也不是寻常扣子,东海港那边都少见的货色。”
夏秋辰一脸的专注,灯笼的光衬的他的眉眼十分妖冶,他吐出的热气熏的李禹恒的脖颈麻酥酥的。李禹恒气息微微有点乱。
他暗自缓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原来夏公子还是赚钱的好手哪!”
“嗯,靖王这是在夸我么?”夏秋辰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李禹恒,道:“我现在做梦都能梦到钱!靖王今年二十三岁了吧,王妃什么时候过门呢?靖王妃进府了这后院我得腾出来呀!”
“就为买宅子?”李禹恒道。
夏秋辰掸了掸李禹恒的肩膀,轻启朱唇,幽幽地说:“拜您所赐啊,王爷,我不想方设法捞钱都不行。”
翌日靖王李禹恒去了长公主府上。驸马赵宁年前封了永春候,任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有一定的调兵权,职务上选拔和更替将领、操练士卒、管理军户屯田,也能在一定范围内获取军事情报。
大齐以前的驸马不可以参与朝政,更别提什么实权,高德帝就是敢破旧出新,摒除众议。他没有了兄弟,只剩下淳安长公主这么个皇姐。赵宁本来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子弟,其曾曾祖父是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开国功臣。
赵宁跟好友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立直在亭子里下棋。
“靖王来怎么也不让人言语一声,我好派马车去接你。”赵宁道,又转身叫府卫,“还不通传长公主,给靖王上茶,茶叶用上次从岭南带回的大红袍,茶具用那套我放在书房柜子里的宜兴紫砂。”
“姑父太客气了。”他又叫住了府卫,道:“都送到长公主院子里去。”
“靖王不玩一局?”胡侍郎道。
李禹恒扫了一下石桌上的黑白棋子,拍了一下脑袋,做出一副痛苦状。
“这玩意太烧脑子。你们聪明人玩的,小时候姑母让吾漠先生教我下棋,我总逃,逃一次,打一次,想想屁股都疼。”
赵宁和王立直让他逗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靖王跟着冯将军在北境也呆了这么些年了,却还是少年心性,难能可贵啊。”
李禹恒也懒的与他们客套寒喧,直奔长公主的院子。
长公主的院子不大,但瞧着甚是别致,有江南园林的韵味。一方养着锦鲤的小池塘周围,有一座精致玲珑的假山,长了几尾竹子,通道是从太行山运来的鹅卵石铺就的。
淳安长公主在教小女儿刺绣,闻讯从屋里飞跑出来。李禹恒出生三日后,就让高德帝差人抱到长公主府,在这里养到十二岁,才跟着冯至甚去了东北边境。世人眼里高德帝对这个儿子冷漠的很,李禹恒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但淳安长公主把这个侄儿是当心肝心肉养的。
“臭小子,你还知道来看我?”
长公主说着上来就拎李禹恒的耳朵,李禹恒疼的龇牙咧嘴地求饶。侍女们在一边忍俊不禁地捂嘴笑,公主一向大大咧咧,在自个府里于礼节上更是很少认真。
那套宜兴紫砂茶具早就让丫鬟们清洗干净了,泡上了一壶岭南的大红袍。
李禹恒品了一口茶,直叫:“还是姑母这里舒服,我来了就不走了。”
长公主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道:“我也想你不走哪!时间过的真快,我白发也有了,你也长大了,昨天进宫太后还问我,知道不知道你心仪哪家的姑娘。”
李禹恒倒了一杯茶,跪下向长公主奉茶。
“姑母的养育之恩,望啸从未忘记。姑母视我如已出,我也视姑母如亲娘。”
长公主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拉他起身坐在自己身边。
“皇子的婚姻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你父皇本意是你先中意了,然后让我过过眼,但太后那里不好说,她十有八九会把你的婚事当成国事办。”
“可是……”李禹恒像是下很大的决心,才又开口道:“我有意中人了。”
“边境的?冯至甚的女儿?”长公主问道。
“不是。”李禹恒又低头喝茶。
“如果是冯至甚的女儿倒好了,你有东北边境三十万兵马做后盾,我也不愁你后面的了。”
长公主又想到二十三年前的那次兵变,幽都死了八千多人,一万多人下狱。她大哥和小弟躺在血泊之中,大哥还朝天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呀!
太后不懂她和当今皇上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反正三个儿子都不是她生的,谁做皇帝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只要不忤逆她的意思,太后娘家罗氏依然权倾朝野。
高德帝在兄弟二人的尸身旁边跪了一天一夜。
“不是冯大帅的女儿……”李禹恒欲言又止。
长公主突然想到了夏秋辰,说:“临海王的儿子住在你后院,你可别招惹他,到底是皇上留下的人。”
李禹恒摩挲着紫砂杯上精致的花纹,道:“我没事招惹他干嘛。”
长公主笑了一下道:“倘若是个女儿家,我还真的担心,长的也太好看点了。他父母出了那种事情,哪个正经人家的闺女肯配他。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长的好看就祸国殃民么?什么亡商之妲己,亡吴之西施,衰汉之赵飞燕,明明都是那些老色鬼昏庸无道。长的好看又不是错!”
长公主让他说笑了,道:“歪理。”
她又叫来一个丫鬟,让宫中来的厨子做几道靖王爱吃的菜,酒就用正旦节高德帝赐的玉琼浆。
“你姑父先前从锦衣卫的诏狱听得一些消息,信阳郡主那个贴身侍女紫烟,一审完就暗暗处决了,连卷宗都没有留下,皇上当时就扔殿中的火炉里烧了。”长公主说到这里脸上难得的严肃,“望啸,你必须离那个夏秋辰远点!”
“姑母想到哪里去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李禹恒挑了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望啸时刻记得哪!”
长公主顿了一下,说:“你是聪慧之人,不要找错了报仇对象。我只能说,夏家和曾家,可惜了。”
李禹恒这天喝酒没什么兴致,敬过长公主和驸马爷就没再沾过杯。饭后,长公主从寝室的红木柜子里取出雕着虫鱼鸟兽的八角宝盒,里面有一张两千亩良田的地契,还有兴南街银兴商行的帐本,外加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
“接下来你用钱的地方会很多,两千亩良田本来就是你的,商行是驸马家的,他执意送你,二十万两银票是我这些年给你存的。”
李禹恒跟小雨一主一仆骑马回府。路过西门大街时,他跳下夜里行的马背,将缰绳扔给了小雨。
“你先回去,我一个人逛逛。”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包子店,面馆,酒楼,成衣店……李禹恒一一逛来。走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铺子前,他听到里面有哒哒哒敲打金属声,抬头看一眼店招牌,周氏首饰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银匠手持一把小捶在敲打一根银条。
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公子里边请,我们百年老铺,品种比别的铺子要多些,或者您可以提供花样,我们也可以提供订制服务。”
李禹恒穿的是幽都寻常世家公子穿的便服,可在军中那么久,英武之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周乾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禹恒挑了一对玉玦迎着光看了看,摇了摇头丢下,再捞起一副玛瑙耳坠。
“公子好眼力,这副耳坠是刚到的,仅此一副,您是送姑娘的么?”
“玉簪子有没有?不是送姑娘的,拿个成色好点的,银子我有,但货要好。”
周乾朝里面叫了一声,出来一个白发老者,看上去有七十来岁,竟然背也不驮,腿脚也利索,他正是朱枸先生。
“朱老先生,这位公子要个玉簪子,你把我们的镇店之宝拿给他看看。”
朱枸取来一只楠木匣子,打开来。
李禹恒取出簪子,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朱老先生在一边介绍道:“这是前朝襄王的玉簪,泗水一战,他把簪子送给了他的王妃,然后奔赴战场……”
“等等,襄王不是在泗水一战中兵败战死了么,襄王妃就是用这根玉簪子刺颈而亡?”李禹恒道。
“公子果然是有见识的人。”周乾微笑道:“玉器这个东西,就跟人一样,不懂的人再好的玉于他也是顽石一块。”
李禹恒脸说变就变,冷笑道:“再好的玉,来历这么悲情你也要卖我,两位耍我呢!”
半个时辰后,李禹恒才迈出周氏首饰铺子。李析正好牵着夜里行找来。李禹恒纵身跃上马背,手中的马鞭指着周氏首饰铺子道:“这个店给我好好地查,这里面的人祖宗三代都要查。”
他调转马头时,又道:“你先去一下锦衣卫,去值档房查一下夏秋辰夜里几时出的任务,又是几时归的,查到了回府告诉我。”
说完夜里行蹄下生风,载着意气风发的李禹恒在西门大街上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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