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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家宴


数日后的下午,夏秋辰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衫,站在一棵丁香树下,阳光刺的他眼睛微微眯着。李析带着几个侍卫在花墙那边的院落里进进出出,就是不见靖王李禹恒的身影。

        “李副将。”夏秋辰向李析招招手。

        李析闻声过来,看到花树下的夏秋辰,心道乖乖,难怪那么多人说他长的好看,他是真的好看。

        “你们家主子呢,我有话跟他说。”夏秋辰道。

        李析沉思了一下,说:“公子没在宫里轮值吗?”

        “这两天宫里轮值任务没有我。”夏秋辰道。

        “难怪。皇上在宫里办了家宴,八个皇子都去了。夏公子还有事么?过两天府里来客,有东西要在下准备。”李析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李副将的易容术实在不行,一眼就让人瞧出端倪,比如你前天在西北牛肉面馆假扮的赵晓阳。”夏秋辰伸手摘了一朵紫丁香,嗅了一下,又扔一边的地上,道:“只要跟赵晓阳共过事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假货。”

        高德帝在乾清殿设了一个家宴。八个皇子均有参加,没有太后皇后妃嫔。

        尚食司上了些吃食,教坊司也献上了新编排的舞曲。高德帝本身就不喜热闹,加上这些年身体不适,教坊司编排的舞曲除了重大节日,别的时间几乎都没有一展惊鸿的机会。

        高德帝慈爱的目光在儿子们身上一个个扫描过去。

        还是太子李禹洲仪态最好,腰板直直的,就是过于儒雅了点。二皇子靖王李禹恒到了殿前还是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但他生的最英俊,幽都公子排名第四。四皇子宁王李禹川有着超乎寻常的老成,向来遇事都是不慌不乱。六皇子淮王李禹纶醉心诗书,是所有皇子里读书最好的那一个,与太学学生走的很近。别的四个皇子或资质平庸,或胆小懦弱,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安静地坐着。

        高德帝忧心了好些年,他最怕的就是重现当年自家兄弟互相残杀的场景,但看这阵势像是躲不过去了,就像他当年被一干人推到午门口,面对向他逼来的刀光剑影,他想都没想就从腰间拔出了明晃晃的刀。

        “皇上脸色不好,小的让乐坊司的先行告退吧。”杨铖宣在一边道。

        高德帝摇摇手。“别!不要败坏了皇子们的兴致,一会儿朕要好好地赏一下教坊司。你早上替我准备的汤药端一碗来吧!”

        他这半年上朝全靠这碗提神汤吊着精神。

        一开始杨铖宣是竭力劝阻的,因为这意味着高德帝的身体会在一两年内被掏空。

        “倘若按你的食疗正常饮食我还有几年?”高德帝问道。

        “可以五年。请皇上相信我。”杨铖宣跪在寝殿的地板上,太监背都是驼的,腰都是弓的,但杨铖宣的身形与二十年前并无差异。

        “呵!”高德帝苦笑了一下,“三四年罢了,死亦何惧。二十三年前在午门拔出刀刃的那一刻,我就随着我的父兄死了。世人都只看我是个皇帝,谁曾想过我也是一个儿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现在还是八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父亲。”

        “亏欠了那么多人,如今也不多亏欠你一个。”

        伏地叩首的杨铖宣早就双眼泪流,但还是将哽咽声吞进了肚子里。

        歌舞完了,高德帝环视殿内。

        “我们父子,好久没有这么聚在一起了。你们么,从小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也不稀罕平常物件。但为父今天还是想赏你们一些东西。”高德帝说,“你们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为父道来。”

        高德帝看向太子李禹洲,说:“太子,你身为兄长,你先说。”

        太子走出席位跪下,道:“儿臣并无所求,唯愿父皇身体康泰,我大齐国运昌隆!”

        高德帝内心长叹一声。

        “靖王呢?”

        李禹恒也离席而跪,道:“父皇,真的是只要宫里有,儿子想要,父皇就会赏么?”

        高德帝笑了两声,道:“当然。君无戏言。”

        “去年您在般若寺头冠上插的那根玉簪子,我看着挺好的……”

        高德帝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什么,他沉思了一下,道:“这根玉簪为父二十岁行冠礼时,一个朋友送的。这么多年珍藏着,视若珍宝,也就是用那么一次,偏巧还给你看中了。”

        李禹恒立即伏首。

        “那就是儿子唐突了。父皇国事繁忙,我们父子也不能日日相见,来年儿臣要跟着冯大帅再回东北边境,儿臣本来想着,有这根玉簪珍藏在身旁,思念父亲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这个儿子小时候养在宫外的长公主府中,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高德帝长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李禹恒的肩膀,内心不由地生出了内疚之情。

        他又一个个的问了过去,皆是唯父皇长命百岁,大齐繁荣昌盛之类的话。

        “太子过年二十四岁了,从即日起,委你以监国的重任,遇事与太傅内阁还有司礼监商议,但你务必记得,你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切不可妄自菲薄。”

        太子伏地谢恩。

        高德帝又看向李禹恒,叹了一口气:“我所有的儿子,你最没有皇子应该有的风范,行事孟浪,烟花柳巷你也没少钻。跟着冯大帅和吾漠先生在东北边境十年,即使是一块顽石,也要磨出点什么了吧?说说我大齐边境吧!”

        李禹恒也不客气,道:“先说西南。西南境外有三个小国,乌鸡国内部纷争不断,泽西国三个月前进攻天云国,两国死伤严重。这三个国家在接下来的一年,没有剩余的兵力骚扰我大齐西南边境。西南地方接下来我觉得要做三件事:开垦荒地,发展农业,消灭匪患。”

        “东南沿海倭寇肆意猖狂,就没有西南那么乐观了。就在二十天前,海上倭寇出行了四十条战船,七千人,先袭击了桑州,等唐凯率领主力部队赶到桑州与敌军厮杀,又有两千倭寇围住了海州。幸好有周海喜带着一千人留在那在那里坐镇统帅,这才得以击退倭寇。”

        “可是……”李禹恒支支吾吾起来。

        “可是什么?”高德帝问。

        李禹恒低头,道:“他们浴血奋战的最后两天,断了粮草,将士们是饿着肚子把仗打完的……”

        “二皇兄,哪里听来的消息?”宁王李禹川问道。

        “我的副将李析的姐夫是周海喜的一个部下。粮草是停战后第二天到的,一共断了三天。”李禹恒道。

        “瞒而不报!孩子们,不少人都当我们李家是耳聋眼瞎哪!”高德帝只觉嗓子痒,便咳了几声,又道:“望啸,东北边境和西北边境呢?”

        “东北境外的八大部落去年冬天相比往年安稳,只有少量的兵马到边境骚扰,他们之所以安稳,必是为了明年的战争做准备。草/原荒漠化严重,他们只好减少牛马羊的放牧,这就意味着他们不扩张就养不活部落的子民。”

        “冯大帅也不怕打仗,问题是年初户部预算的七十万军饷,目前才有二十万到帐。现在要做的是未雨绸缪,招募士兵是当务之急,有银子才好做事呀。”

        “好,你再说一下西北边境。”高德帝道,“站起来说,全都站起来。”

        皇子们膝盖都跪麻了,都在等高德帝这句话。

        “西北么,朝廷派了个肖桂去,肖桂这十几年呆的是礼部,他哪能担的了临海王的担子。让他统帅西北二十万铁骑,我觉得太冒险。再说,西北丢的一个州,拖的越久,就会让阿西古糟蹋的越不成样子,这个仗要速战速决才好。”

        “那以你之见,谁去做这个统帅才好?”高德帝问道。

        “冯大帅下面的冯纶,他曾经是临海王府的参军,对西北的地形,阿西古的战法都了然于胸。”李禹恒道。

        高德帝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会推荐自己去呢!”

        “父皇说笑了。我只是冯大帅下面的一名小将,跟在屁股后面打过几次小仗而已,还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做统帅,没有一番历练是万万不行的。”

        高德帝哈哈笑起来。

        “说的么倒头头是道,你归都快七个月了吧,也没有见你做个什么事情,但也不能天天烟花巷子里钻吧。原禁军总督沈丛,过两日会派到地方上去,这空缺的位置你坐如何?”

        李禹恒嘿嘿一笑,道:“谢父皇!儿臣定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高德帝笑着摇了摇头,道:“做不好一样要挨罚。”

        高德帝目光又落在宁王李禹川身上。

        “户部有一个帐本,记着这些年朝廷上下还有地方官员借的银子,有的都五六年了,现在该是让他们还的时候了。李禹川,你可愿意去户部办这个不讨喜的差。”

        李禹川何其聪明,这表面上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实则是委以重任啊。天下大大小小的事,哪个能跟银子脱的了干系。他正想往户部安插几个人手,这不,机会说来就来了。他跪地伏身叩首谢恩。

        李禹恒行至宫门口,正要上王府车夫驾来的马车,却听有人在后面叫他,只见杨铖宣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他递给李禹恒一只锦盒,又道:

        “皇上说,玉簪子是好看,但终究是一只易碎的物件,比不得金的银的。既然你喜欢就送你了,这个不是赏,是送。”

        回到靖王府,李禹恒迫不及待地从锦盒里取出玉簪子,靠在榻上认真地看了起来,温润匀腻,如膏似脂,整个簪身没有过多的雕饰,线条简洁流畅。他手指在玉簪子上轻轻地摩挲着,不由地想到了前两天酒楼里那人锁骨的触感。

        “李析。”他撩起窗帘叫了一声。

        进来一个身影,却不是李析。小雨道:“主子,李析不是去盯周氏首饰铺了么?”

        李禹恒揉了揉眉心,打了一个呵欠,昨天夜里他只睡了两个时辰。

        “李析回来叫我。”

        不料这一觉太好睡了,睡饱了醒来时已是子时。

        “回来怎么不叫我一声。”李禹恒从榻上起身,“周氏铺子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傍晚夏秋辰去过,在那里呆了一柱香的光景。”

        “他胆够肥!明知我盯着这家铺子,还这么不要命的……”

        他这么不要命,他为什么这么不要命?

        李禹恒越过花墙翻进了后院。那个被他砸破的窗户纸已经换上了新的,里面的灯还亮着。门从后面用木头栓子栓上了,李禹恒伸进手中的刀刃往一边拨了拨。

        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床旁的小几上有一只药碗,浓黑的药汁喝了一半留了一半。

        夏秋辰在幽暗中微微睁开眼。

        “靖王是如何进来的?”

        他满头都是汗,鬓发都给汗湿了,身体也在微微抽搐着。

        “自然是撬门而入。”李禹恒道。

        “半夜不请自来,想必是有事。”夏秋辰气若游丝。

        “难怪你能扛过夺命扣的毒性。身体都这样了还撑着应付我,我要是你,就装死不答。”李禹恒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坐到床边,又道:“天黑前你又偷偷跑去周氏铺子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去买首饰?”

        夏秋辰合上了一眼,说:“李禹恒,你一刀结果了我吧,我真的,好冷……”

        李禹恒瞧着他不对劲,摸了一下他的脸,又伸到被窝里摸了一下他的手,全是冷汗,他整个身体都在打着颤。李禹恒转身回到前院,在自己寝室的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年前长公主差人送的锦被,蓬蓬松松的却又不重。

        夏秋辰像是睡着了,但面色煞白,李禹恒伸手探进他的内衣,身体冰冷冰冷的。他脱去了外衣,只穿了个贴身的小衣钻进了被窝,将这个不停颤抖的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到了下半夜夏秋辰才让李禹恒焐热了,整个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紧紧靠在李禹恒的胸前,呼吸也慢慢变浅。李禹恒觉得自己搂着的不是一个人,搂着的是一只猫儿,软软的,这么一想,他情不自禁傻傻地笑了起来。

        夏秋辰醒来时已经是辰时,他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靠在一个炙热的胸膛前,一抬头看到李禹恒还在睡梦中的脸,他手掌推了一下,李禹恒就醒了。

        “你怎么睡我床上?”

        “睡了又怎么了,咱俩不都是爷们么……”

        夏秋辰气急败坏地踹出一脚。

        李禹恒痛的“嗷”的叫了一声,伸手把他再次拉进自己怀里,死死地搂的个密不透风,声音里带着几分狠绝说:“别以为我是来干嘛?本王现在是禁军总督,管着整个幽都的治安。夜里你回答不了的问题,现在醒了给我好好回答,你昨天又去周氏铺子干什么?”

        夏秋辰还想踹出一脚,却硬生生地让李禹恒的双腿夹住了,他身体还虚着,又出了一身汗,见挣扎不脱,只好作罢。他盯着李禹恒这张英俊的脸看了一会儿,道:

        “夜里轮值的人该回来了,靖王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李禹恒这才放开他,迅速穿衣,他端起那剩下的半碗药看了一下,道:“夺命扣的解药?为什么不喝光。”

        夏秋辰往里面翻了个身,说:“太苦了!反正杨铖宣一死,我就没有解药了,还是死路一条。”

        “你想搞杨铖宣?”李禹恒道。

        “我可没说。”夏秋辰道。

        “我劝你不要有这个想法,你要弄死他,我那皇帝老子必定诛你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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