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帕子

夏秋辰拿着卢韦给他的钥匙还在开锁，耿之敬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学做鬼。”夏秋辰一语双关道，他推开门迈进了屋。三娘让沈菲隔三差五的来这里收拾一次，屋子里还算整洁，又添了几件新家俱，总算有个家的样子，墙上的那道缝也让谷星河找人补上了，还生了一个小小的火炉。

        “就这破屋子你花了四十五两银子？”耿之敬咂了咂嘴道。

        夏秋辰皱了一下眉头，道：“之敬兄这是来查我的帐么？”

        “上次来这屋子还那么破旧，简直不能住人，让你拾掇了一下，竟然也有模有样了。”耿之敬掀起袍子在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

        夏秋辰转身打了一吊子水放在炉子上烧了起来。

        “怎么不见云哥？”耿之敬问道。

        “让他去聚香楼买了些吃食，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们喝两杯。”夏秋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耿之敬立即想到夏秋辰在云南王府酒后的疯态，摇头说：“酒就罢了吧！你以前不是不喝酒的么？你这里差个杂役。”

        “你想送个来么？”夏秋辰道。

        耿之敬就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想送你，你便要么？”

        “要，为什么不要？”夏秋辰点亮了一支蜡烛。

        “项歌，你当真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送啥你都不肯要。江侍郎府投毒，我真的不知情啊！”耿之敬言辞恳切道。

        “倘若你是江侍郎府投毒的参与者，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进得了这屋么？”夏秋辰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柄新买的小毛竹扇，拿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耿之敬觉得脖子凉嗖嗖的，像是让一把出了刀鞘的钢刃架着。

        “如今我背靠太后这棵大树，为太子办事。我们各为其主，不知道之敬兄今日找我又所为何事？”夏秋辰见炉子上的水开了，便走过去拎了起来，泡了一壶祁门红茶。

        耿之敬没想到他这么坦白，待他坐下来，才说：“三江闹了蝗灾，本来就有三分之二的农田给改稻为棉了，没改的民田让个蝗虫给啃的干干净净，三江布政使郑维不日就要进都，就赈灾一事跟户部商议相关事宜。”

        “你一个礼部的左侍郎还管人家户部的事情？这爪子伸的也太长了吧！”夏秋辰坐着倒了两杯泡好的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耿之敬根前。

        “今年本来就是歉年，没几个地方是丰收的，你也知道的，夏汛那阵子也淹了不少地方的农田。种茶种桑种棉种麻的地方还有点收入，但老百姓手里拿着点银子，也找不到买粮的地方去。”耿之敬说完喝了口茶。

        夏秋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去年跟前年是丰收年，我跟朋友囤积了一些粮食，压了一大半的家当……你说，有这么一个时机，能出手就出手吧！”

        “之敬兄是想发国难财？”夏秋辰指尖冰凉，按在茶杯上焐了焐，也没问他这个朋友是谁。

        “你哥哪敢做出这种事情。粮食这东西，你也知道的，时间一久也会霉变，贱卖了也未必能卖的动。我只要跟幽都的粮价不分上下就行，一来也可以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二来也能缓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耿之敬道。

        “这听着怎么不像之敬兄能做出的事情？”夏秋辰道，“你要不开个条件，我都觉得我要见鬼了。”

        耿之敬就笑了，道：“太子登基后，项歌能记得哥的好就行了。”

        “你风向转的倒挺快。”夏秋辰不齿道。

        耿之敬也不恼，道：“你哥我读书不如你们，就剩下这点眼力劲了。”

        太子大婚后高德帝有十多天没有上朝了，重要的事情全是由内阁商议定夺，批红权给了司礼监的胡风吟，掌印太监仍然是夏谨言。夏秋辰从皇上身边的眼线小顺子那里得来消息，高德帝在太子亲迎之礼结束后，回到宫中吐了一口鲜血，便一直卧床不起。杨铖宣日夜不分地守护在御榻前侍奉汤药。

        太后和皇后几次前往探病都让寝殿前的侍卫给拦了回去。

        “如果皇上再这么病下去，宫中恐有大变。”韩胜说完打了一个呵欠。

        “不会。”夏秋辰肯定道，“倘若真到了那种地步，以皇上的性子应该已经传位于太子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皇上是想借此次赈灾看看能为太子提拔哪些可用之人。”夏秋辰道，“这十余年，皇上一直以柔克刚，遇到事情也很少动用雷霆手腕，但也使得一些居心叵测之人钻了不少空子。”

        夏秋辰又去了一趟太子府，太傅冯云鸿和户部尚书黎现也在，三人正在商讨着赈灾事宜。

        “国库现在只有六百七十三万两银子，还欠东北边境冯至甚三十万银子的军饷，西南胡康永十万两，西部卢蓝的十五万两，云南王的十二万两，东南周海喜的十三万两。把这些军饷预算去掉的话，还剩五百九十三万两银子。但只能拿出百分之三十来赈灾，不能超过一百七十八万两银子。”黎现道。

        “赈灾的粮食有着落了么？”太子问道。

        “官仓粮食目前只够三江百姓吃两个月，但还要留一部份稻种，也就只能四十天了。”冯云鸿道。

        “民间的粮价现在多少了？”太子问道。

        “民间现在只怕是有价无粮。”黎现道。

        夏秋辰沉思了一下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批粮源，但不知道会不会掺陈年烂谷子，要户部派些人手先去看看才好。”

        “价格呢？”冯云鸿问道。

        “卖主说只要跟当下幽都粮价差不多就可以了。”夏秋辰道。

        太子立即喜上眉梢，道：“项歌啊，你这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对方没有开其他的条件么？”

        夏秋辰一皱眉，道：“条件日后再说，还是先让户部派几个人看看粮才是当务之急。”

        夏秋辰出了太子府的议事厅，正碰上穿着一身黑色禁军总督制服的李禹恒，他身后跟着冯盼儿和小雨。夏秋辰向他匆匆施了一礼，便要离开。

        李禹恒酸溜溜地说：“夏镇抚使今日怎么一人了？”

        “晚上才须两个人，白天公务在身，带着人总是不方便。”夏秋辰垂首道。

        李禹恒也不看他，道：“听说夏镇抚使不久后又要高升了，到时能否赏两杯酒喝喝让本王也沾沾喜气？”李禹恒摸出一只袖珍火镰，咔擦咔擦乱打了一通。

        夏秋辰这些日子也没有好好睡觉，竟生出了黑黑的眼圈，本来就有点头晕目眩，这会儿让这咔擦声闹的头痛欲裂，但还是忍住了，道：“倘若高升，必定不会少了靖王殿下的两杯酒。”

        “你还欠我乔迁的酒呢？”李禹恒手中的火镰终于打着了火。

        夏秋辰内心的那根弦又呯然一响，道：“也给殿下留着哪！忙完了这阵，秋辰定会差人送封贴子到靖王府，请靖王殿下和冯小姐去寒舍小坐。”

        李禹恒进入议事厅后，小雨挠了挠头，对冯盼儿道：“这两人真是好生奇怪。前些日子还在一起好好的，这会儿竟形同路人了。”

        冯盼儿也头痛，那个李析这些日子也对她爱理不睬的。她一个人在靖王府呆着好生无趣，只好拉着小雨天天跟在李禹恒屁股后面走。

        “小屁孩，大人的世界你不懂！我有时想想，长不大最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转念又一想，长大了有点烦心事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冯盼儿这番话更说的小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太子李禹洲手里摩挲着那只他曾经想送给夏秋辰的核雕手串，见李禹恒进来便收进了袖袋。

        “明日郑维就可抵达幽都，他的住处安排好了么？”李禹洲问道。

        “恩，就安排在西城兵马司附近的驿馆。我安排了我们禁军的二十个精干侍卫看守轮值。”李禹恒回答道。

        “要保证郑维离开幽都时毫发无损，目前三江也就只能靠他主持大局。”李禹洲叫来来喜公公给李禹恒上了一杯茶。

        “郑维是太傅推荐到三江的人，大理寺卿蒋怀强和吏部尚书王立直皆是他的故交，他们倘若私底下见面也只能在驿馆，否刚我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李禹恒指尖弹了弹桌面，沉思须臾，道：“我还需要锦衣卫的配合。”

        太子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情，但还是点头道：“我写张条子，你拿着去找韩胜谈吧。”

        李禹恒让冯盼儿带着小雨先回靖王府，自己则骑着夜里行去了锦衣卫大院。韩胜和夏秋辰都不在，他也不问去了哪里，就坐在值档房一直等到凌晨丑时，值档房的老头都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夏秋辰跟卢韦刚刚从宫中轮值完回来。

        卢韦见值档房里坐着李禹恒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李禹恒将太子李禹洲写的条子递给夏秋辰，夏秋辰匆匆看完又还给了他，道：“让你找韩胜的，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李禹恒恨的咬牙切齿，道：“我在这个破地方，从下午不吃不喝地等到现在，你竟然还让我等？”

        “没人让你在这个破地方等！是你自己要来的。”夏秋辰在薄子上找到自己和卢韦的名字，画了一下，又在后面注上了时间。“我又不是韩胜，你跟我在这里急有什么用？”

        夏秋辰只觉得鼻腔里痒痒的，他从袖袋里掏出那块洗的雪白的帕子掩着口鼻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他一抬头便触碰到了李禹恒的目光，这才想起手中捏着的帕子就是眼前这人的，想也不想就扔到了他的脸上。

        李禹恒扯下帕子歪着头看他，眼睛里笑意盈盈，道：“都弄脏了不洗一下就还给我，夏公子，做人不能这样吧。”

        夏秋辰只觉脸上倏忽一烫，道：“你靖王府会穷到差一块帕子么？嫌脏扔掉便是！”

        “靖王府不差一块帕子，但是差一个人。”李禹恒凑了过来，耳语道：“夏公子用过的帕子爷不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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