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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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时间, 说起来很短,过起来却很漫长。
到了半个月的时候, 黎峰没回, 看样子是要延期,余下几天的等待,更是长得可怕。
陆柳忙过一阵子, 回神看看时辰, 发现一天都没过完。
他每每感觉时日太长的时候,心里就有浓郁的委屈上涌, 一股股的逼出眼泪, 把他眼皮子都泡出裂痕, 轻轻一碰就疼。
这天, 陈桂枝空出手, 叫他到屋里说话。
陆柳乖乖跟过来, 见面先认错。
“娘,我错了,我不哭了。”
陈桂枝让他坐, 陆柳听话坐到凳子上。
陆柳真是不想哭的, 村里把他这种遇事就掉眼泪的人叫做哭丧、丧门星, 是不吉利的。
但是他一下子忍不住, 他也难受。
陈桂枝跟他说:“再等个两三天就好了,他们三个都是有经验的猎人,开春以后, 很多动物都出窝了, 寨子里还有别的猎人上山, 喊一嗓子, 能传出好远。我们背靠的这座大山, 早都分好了猎区,说个位置,找人也方便。你记挂他是好心,把自己身子亏了怎么办?”
陆柳没挨骂,还懵了下,心中感动,差点又哭了。
他这性子,陈桂枝早摸透了,还是得让他忙一忙,多跟人打交道才好。
她这儿又收了很多山菌和笋子,上回没送山菌,这次要捎带到县里。
合伙炒酱的人家,每天稳当出三锅,半个月的时间,攒了一百八十多斤,可以再送到县里。
家里骡子被二田借去犁地了,还没还回来。她要去姚夫郎那儿借骡子使。
地里忙起来后,山寨里也没多少牲畜空闲,都要赶到地里忙。
黎峰早跟三苗交代好了,半个月要去一趟县里送货,三苗会帮忙。
两辆车,有些吃力,陈桂枝想着,一次来不及忙完,就以山货为主,酱料少拿一些也行。
她隔天再跑一趟县城,刚好找铺面谈一谈卖酱的事。
之前陆柳说过,想跟她一起去。
赶巧,黎峰拿回来了雕版和纸墨,这事顺哥儿干不来,这回就不带陆柳,让他留家里看店、收山货,有空再印书、装册。
家里只留他一个,后院还有兔子和鸡要看顾,前院再来人买东西,他就没空想别的了。
陈桂枝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跟他说:“顺哥儿太嫩,别人一讲价说关系,他就不好意思,脸皮太薄了。小铺子里还是你守着我比较放心。”
陆柳听出夸赞之意,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顿时忘了娘叫他进屋说话的忐忑,满口应下。
送货之后,陈桂枝还要连着几天跑县城,争取早点把合作的铺面谈下来,能多卖一些酱料出去。
算着日子,没几天就到清明。家中无大事,琐碎的活多,重活累活没几样。陈桂枝跟他说:“要是忙不过来,等我回来,你跟我讲,我把顺哥儿留下帮你。”
陆柳也是应下,暂时没说要人帮。
姚夫郎常来找他玩,可以帮他看店。他吃饭上茅房,有人替换。
吩咐妥当,陈桂枝就让他去帮忙收拾东西,主要是把山菌装袋。
前几次送山货,都是用的竹筐。竹筐防压,山菌的品相好一些,送货的数量却不多。
他们离县城远,一次次的少下来,就要多跑好几趟。这回用麻袋试试。
山菌不压秤,往上叠两包就差不多。
她多年没赶车载货,这次出门先拿山菌熟悉山路,下回再带少量的酱料上路。
他们家晒好的菌子暂时是放在小铺子里,用竹筐装着的,一筐叠一筐,有个十三筐。装了十二袋后,余下的山菌就不拿了。
忙过这里,到了午饭时辰,陆柳洗洗手,去灶屋弄饭。
家里男人不在,伙食上没亏待。他之前还说省点儿吃,陈桂枝让他割肉打蛋吃。
他们家条件还不错,肉蛋米面都有,菜也不缺。
大家都没闲着,吃饭就不用太省。
陆柳的抠门毛病都改了不少。陆杨给他送的炸肉丸和炸豆腐吃完以后,他们家还炸了一次。很少的一次,约莫半斤油,丸子豆腐都浮不起来,半炸半煎的,吸足了油水,味道很让人痴迷。
中午做了一锅炖菜,菌菇炖白菜,滋味鲜甜。
他们家人少,之前就陆柳和黎峰两口子,陆柳饭量少,白菜消耗就看黎峰一个人,那时还有萝卜搭着吃,萝卜吃完了,白菜还有很多。
春季有新鲜菜吃,地窖里的白菜就要抓紧吃完。
再炒个下饭菜。下饭菜就是咸菜炒肉丁了。
他们三个饭量都不大,炖菜多,再有盘咸菜就够了。
午饭后,陈桂枝先去姚夫郎家里借车,把山菌拉走,到三苗家里放着,也跟他商定去县里的时辰。
起早出门,山路不好走,她明早空车下山,到新村再拉货。
他家三两怀了狗崽,跟二黄配的。
陆柳记挂着,给三两拿了一些鸡肉干给她捎带过去。
目送她走远,陆柳深思忧伤。
三两都怀上狗崽了,他还没怀上。哎。
午后不久,陈夫郎来家里找他玩。
陆柳跟陈夫郎的熟悉度忽高忽低,好的时候还不错,两人能叽叽咕咕聊好久。差的时候,通常是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惹人生气了。
王猛分家了,爹娘跟兄弟在新村种地,他在山下住着当猎户,跟黎峰一样的情况。不过黎峰分家晚,这又把娘和弟弟接过来住,家里热闹一些。
王猛上山以后,就是陈酒一个人在家。他不怕生,知道寨子里没多少人喜欢他,也常到外头说话聊天,还有个朋友嫁到寨子里,平时不寂寞。
这阵子因为炒酱的事,他跟陆柳走得近。
又恰好,王猛是跟黎峰一起上山的,他俩的男人一起走了,两人好说话。
陈酒看他眼睛又是红的,皱眉问:“你这样子,我姑姑没骂你?”
陈桂枝是他亲姑姑。
陆柳摇头:“娘没骂我,还说我能干,让我好好看家。”
陈酒撇撇嘴,看样子不以为然,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春季的太阳和煦,山下微凉,坐屋里不如坐外头晒太阳舒坦。
他熟门熟路,搬个小凳子坐。他带了绣箩来,做些针线活。
陆柳也有针线活做。
黎峰去县里买了纸墨和雕版,裁纸的事交给顺哥儿来办,印刷的事,是他跟陈桂枝抽空干,有空就印一些,印完了晾着墨迹,再去忙,忙完再印。
晾干了墨迹,就把它们成册收拢,交叉叠好,拿算盘压着。陆柳有空,就会拿几册缝。
他们家没人装过书,倒是会糊鞋垫,怕书页散了白忙一场,想着第一批书不多,就拿麻线缝上算了。缝制的牢固,耐看。
陈酒看他缝书,就哼哼个没完。
寨子里藏不住事,尤其还有个大嘴巴姚夫郎看过画册,如今怀上孩子,更是得意,跟娘家嫂子说了,又跟朋友说了,这事满寨子藏不住,大家都知道陆夫郎这里有那种画册。
再说说,发现苗小禾也跟着他们一起看过,交换了好多本,具体有几本也不清楚。
再聊聊,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借书看过。
陈酒没看过。
他家王猛也没看过。
他不高兴。
他问陆柳:“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陆柳点头:“怎么了?”
他竟然点头。
陈酒噎住,当无事发生。
又过一会儿,陈酒问他:“你很惦记我表哥吗?”
他表哥是黎峰。
陆柳一听眼圈就红了。
陈酒放下针线,往大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惦记王猛。”
陆柳就抬头看他。
陈酒有些烦躁,把绣箩丢一边,也不想干活了。
“这些臭男人真烦。”
陆柳目光又看向绣箩,绣箩落地上,敞口的箩筐里有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是件褂子,做一半了。看大小和样式,应该是给王猛做的衣裳。
陆柳对他很好奇,他看陈酒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有这样一张嘴,平时不得跟王猛吵翻天啊?
他问:“你跟王猛吵架吗?”
陈酒嗤笑:“他敢跟我吵?”
陆柳眼睛睁圆:“啊?那他就让你骂啊?”
陈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红,沉默半晌,才说:“我骂他,他都不还嘴。我之前还以为他是给我表哥面子,我有娘家撑腰,不用怕他。现在发现可能不是。毕竟我表哥对我并不亲热。”
陆柳没法说,他也不知黎峰对陈酒这个弟弟亲热不亲热。
他只好拿出万能夸夸词句,跟他说:“王猛心里有你。”
他以前对姚夫郎说“大强心里有你”,姚夫郎都很爱听的。
陈酒应该也是爱听的,下巴都抬起了,“还用你说?”
陆柳就软软笑起来,不与他置气。
两人聊一阵,姚夫郎也带着绣箩来玩了。
他嫂子给他拿了一些布料来,都是些碎布头,没多少大块的好料子,他裁剪成差不多的大小,拿来做百家衣,等孩子出生,就能穿上了。
布料金贵,他裁剪之前比划半天,留出的布条都是细长条,这些他打算留出来做扣子。竖条对折,往里收紧,把脱线的边缘锁线封口,再团吧团吧打结。
他们会的扣子样式不多,平时最常见的是打结的扣子。扣眼大,打两个结,扣眼小,打一个结。
一开始都是小眼,穿的时间久了,会扯成大眼。
也有不做扣子的时候,缝好以后当衣带用,两头自己系起来。
姚夫郎知道陆柳在缝什么书,到地方不客气,拿一本缝好的翻看,问陆柳:“你这些都是一样的图画,是要卖钱的吗?”
陆柳点头:“嗯嗯,大峰说,等他回来,就把书拿出去卖了。”
姚夫郎问他价钱。陆柳如实说了,他们这书才十页,卖二钱银子,比书斋便宜许多,也方便看。
姚夫郎掏钱买了两本。
陆柳还疑惑:“你不是看过了吗?还买它做什么?”
姚夫郎望着他直摇头:“陆夫郎,你真是不会做生意。我是看过了,我嫂子和我朋友又没看过。我还能借你的东西继续往外借啊?有卖的,就让他们买。他们买书都不好意思,借书更不方便,留一本在自己屋里正好。”
陆柳捧着铜板,眼里终于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挣钱了,他把书卖出去了,开门红!
陈酒听他俩聊天,眼睛看向陆柳的绣箩——这些书都是要卖的。
是卖钱的,他就不提为什么不借给他跟王猛看了。
他暂时没拿钱,等院里再聚些人,更不好拿。
顺哥儿还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瞄。他对那些书很好奇,娘不让他看,说是成亲的人该看的,让他等两年看。现在看,就不是好孩子。
他都半知不解的,看这几个夫郎嘀嘀咕咕好有意思,急得跺脚。
陈酒一回头,正好看见他皱眉跺脚,不知跟谁置气,问他:“你做什么?”
顺哥儿被抓着了,脸上红红的,他说:“我看你们聊得好,想问问你们喝不喝茶!”
姚夫郎直接臊他:“你肯定是想当夫郎,也来凑一桌聊天!”
院子里别的人也都笑起来,打趣着他。
顺哥儿可以寻摸着相看了,亲事可以晚两年,寻摸要个半年、一年的,同寨子的人,哪几家有意,也能先接触接触。
年底的时候随是定亲还是成亲,都是喜事。
他原地跺脚好几次,说不过这些人,跑回屋里躲着了。
陆柳说姚夫郎:“你欺负他。”
姚夫郎不承认:“我跟你说,就他这个年纪的小哥儿最好玩了,半懂不懂的,又不是小孩子,逗个两年,他就要成亲了。这又没过去多久,等他成亲了,还是脸皮薄的,还能继续逗一逗。”
陆柳不由想到他刚嫁来那阵子,姚夫郎也来逗他了,就说:“你真坏。”
姚夫郎哈哈哈,看他俩跟个小怨夫似的,一句话打趣两个人:“你们是不是想男人了?”
陈酒否认很快:“谁说谁想男人。”
陆柳承认但问他:“你不想大强吗?”
姚夫郎哎呀哎呀的叫:“成亲久了,就是左手摸右手,我想他做什么?他不在家,我就不用伺候老爷们,高兴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陆柳有些羡慕他。
想念真的很难熬,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不知因哪句话就勾起相思,脸色堪比六月的雨,说变就变,晴得快,雨得急,转换莫测。
他说哭就哭了,姚夫郎放下针线,跟他交了句实话:“哪能真的不惦记啊?左手右手不都是手?少了哪只都会不习惯。”
陆柳擦擦眼睛,问他:“你怀孩子有什么感觉?吃得好吗?”
姚夫郎暂时没感觉,吃好喝好睡好,肚子也没反应,大强出门一趟,他过日子没细数,也犯糊涂,有时一睁眼,还跟以前一样,想着等怀上孩子就怎么怎么,主要是扬眉吐气。成亲两年多,转眼进入第三年,再不怀上,他都抬不起头了。出去跟人吵架都没底气。
等他开始忙活新一天的家务,他才慢慢找回记忆,发现他已经怀上孩子了。
“感觉会变笨。”姚夫郎很认真地说。
陈酒都盯着他看了,陆柳更是问:“怎么笨?”
姚夫郎说着变笨的一二三事,说着还看陆柳:“说起来,我这阵子也掉眼泪多。”
陈酒又看陆柳:“你也怀了?”
陆柳摸肚子:“没有啊,这事要怪大峰。”
他还是先把责任推出去了。
陈酒无语:“你看谁家夫郎怀不上孩子是怪男人的?”
陆柳是有道理的,他哥哥教过他!
他跟陈酒说种地播种,如此这般说完,抬手点点自己的眉心孕痣,让陈酒看:“你看我,我孕痣都红了,我这块地是肥的,是良田。长不出苗苗,就是大峰不好好翻地播种的原因。不能赖我。”
陈酒性格使然,跟谁都没聊过这种话题,成亲之前,他娘教他,他也是不耐烦听,嫁过来又害怕,当晚感到疼,到回门的日子,哭着要和离,把王猛都吓得不轻。后来他娘又教他一回,让他爹跟王猛说买本小书看,他俩夜里才好了。
这大白天的,陆柳这样那样的说,听起来是种地,实际都是炕上的事,他不想听,脸红得能摊煎饼了。
他想要走,但又想要孩子,明明陆柳也没怀上,他愣是坐这儿听完了。
听完了,他跟陆柳一起看向姚夫郎,让怀上孩子的、有经验的过来人说句明白话。
“是不是这个理?”
姚夫郎摊手:“不知道啊,我这才第一次怀上,不懂。”
陆柳坚定拥护哥哥:“就是这样的,我哥哥什么都懂!”
聊天的时辰过得快,再坐坐,陈桂枝回来了。
前院有她看着,陆柳能回屋印刷一些图画出来。
院子里的人也慢慢散了,差不多日头西斜,就该回家收拾做饭了。
陈桂枝看陈酒来了,留他说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县里:“我打算去找几个商铺谈谈合作,看他们要不要拿酱料卖。”
陈酒往屋里看,疑惑问:“不带陆夫郎去吗?”
陈桂枝这回不带陆柳:“家里一摊子事,离不得人,我把顺哥儿带上,教教他。你要是想去,也来。嫁人也有一年了,该要立起来了,不能随什么事都耍性子,让王猛帮你兜底。”
陈酒想了想,点头了,跟她说:“姑姑,我以为你很讨厌我的。”
陈桂枝说他这张嘴是要改改:“不光是挣钱,过日子也要和善点。你走到外头,天天被人骂着刺着,你高兴?”
陈酒只点头,不应声,也收拾绣箩回家了。
晚间吃饭洗漱,家中无事,各自回房睡觉。
陆柳到屋里,泡脚的水都浅了一半。
木盆重,他能提起很重的东西,合抱一盆水却有些吃力,腰力不足。
少一半的水,他就拿得动了,只是泡脚不舒服。
水少,稍微一动,脚面就露出水面。他再怎么动,脚下也只能踩到硬实的木板。
泡脚这件事,还是两个人一起泡有意思,可以互相踩踩。
陆柳盯着脚盆看,又仰头看炕的方向。
他个子小,坐炕上泡不了脚,平常是他坐小椅子,黎峰坐炕上,夫夫俩这样相对坐着泡脚。
他现在低头看不见黎峰的脚丫,抬头看不见黎峰的人。
洗完脚,要自己去倒水,回到炕上,要自己暖被窝。
他在里头滚来滚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窝,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炕很大,也很硬,他感觉很不安,会把自己当缩到炕柜附近,紧紧挨着柜子,像靠到了坚实的臂膀。
这臂膀太硬,他又会把黎峰的枕头抱怀里,这样才好了些。
他夜里胡思乱想,想到许多许多黎峰跟他讲过的山上的事。
这都半个多月了,黎峰在山上不能洗澡泡脚,身上一定很脏,回家要给他好好洗刷洗刷才让他上炕。
那么久,鞋袜也不换,脚得臭死吧?
陆柳仿佛闻到了味儿,皱皱鼻子,用手遮住口鼻,心想,他们下山来,脚肯定很肿。
也不知吃得好不好,他想给黎峰多拿些吃的,黎峰都没让。只说不方便。
随身带的东西太多了,武器必不可少,能在山里找到的东西,就不拿了。食物就是能在山里找到的。
开春了,野菜一窝窝,虫蛇出动,鸟兽归林,这都是吃的。
陆柳不知道他吃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会不会吐出黑的红的东西,把自己吓到。也会忧虑,以前的经验可靠吗?以前吐这些东西没有事,以后会不会有事呢?
还会想,他们会不会遇见睡迷糊的小动物,跟着猎人们蹭吃蹭喝,培养出好感情,以后去山里,也就有了朋友。
这些杂思压着他的心好沉好沉,他入睡浅,第二天醒转,起早给娘做饭,让她带在路上吃,还给她拿了卖书的四串铜板,让她到县里别饿着自己。
陈桂枝拿着铜板,看着陆柳,莫名笑了。
老了老了,半辈子过去,被个孩子像孩子一样嘱咐。
“家里就你自己,你可以叫姚夫郎过来作伴,给他管饭。”她说。
陆柳应下了。
新的一天开始,早上的生意还没开张,他开着门,收拾东西。
春季已经来到,冬衣全都可以收起来。
柜子要清空,衣服杂物都先放到炕上。
他翻找出了一盒胭脂。
他第一次收到胭脂,加上成亲,也只抹过两次。
他拧开盖子,胭脂红如血。
这么小一盒,却那样贵。里面还有黎峰挖取过的痕迹。
黎峰体型大,手大手指也大,指腹挖一块,胭脂空出一个小坑。
陆柳伸手,在黎峰指腹压出的小窝里摩挲,手指沾了些胭脂。
他没镜子,就往手上抹。
只手指上一点点,把他整个手背都抹红了。
陆柳愣了下,再看胭脂盒子里空出的小坑,又愣了愣,愣完好一阵笑,笑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峰是坏蛋!
这么少的胭脂都够抹脸了,他挖出那么大一坨,不知把他的脸涂成什么样子了。还骗他说好看。
真好看,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笑过一阵,趴炕上等着呼吸平稳,才小心又珍重的把胭脂放好,再把柜子收拾妥当,然后出屋,喂鸡、喂兔子。
二黄也上山了,没有大狗狗围着他摇尾巴了。
它这次上山,狗窝都好着,没有兔子过来占窝。
陆柳给它晒了稻草,让它回家有舒服的窝。
开春了,狗子睡不住厚厚的稻草堆,陆柳还洗了一张草席出来。
竹席更凉一些,但偏硬,二黄不喜欢。
这头收拾完,前院陆续来客人。
买盐、买油、买米、买面,搭着买些红枣。
陆柳看见红枣,心里也有杂思。
他之前还想着,嘴馋就炖红枣鸡蛋吃,往里加些糖,一定很美味。
要是大峰说他,他就说他是为着怀孩子吃的。
但他只是想过,一直也没吃过红枣炖鸡蛋,糖水都没喝过几次。
出嫁以前,他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一年到头,能吃上一回,能幸福得晕过去。
和黎峰过日子,肉蛋没断过,嘴馋的毛病还在,但肚子总是饱的,他没空吃红枣鸡蛋了。
忙过这一阵的客人,陆柳抓了一把红枣,到灶屋蒸上了红枣鸡蛋。
他不高兴,他要吃一顿好的。大峰早点回来,他就少吃一顿,晚点回来,就把家里吃穷。嗯!
蒸上鸡蛋,他到院子里收拾山菌。
这个时节,新鲜的菌子多,家里会收拾一些晒成菌子干。
他会认菌子了,还听娘的嘱咐,和鲜菌子接触多,就拿棉布蒙着口鼻。
娘说鲜菌子闻多了不舒服,还会生病。
没一会儿,姚夫郎过来找他玩。
姚夫郎跟陆柳说:“我哥哥捞了些鱼,让我补身子。我闻到就吐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现在还难受。”
陆柳听了,忙问他好些没有。
他看姚夫郎脸色还有点发白,就把蒸好的红枣鸡蛋给他吃,往里加了一勺红糖,端出来就闻到香。
姚夫郎看着桌上的红枣鸡蛋,心中情绪难言。
“陆夫郎,真的,除了我娘和我大哥,大强都没你对我好。”
陆柳让他别说瞎话:“大强对你挺好的,他还给你买饼子吃,你忘啦?”
姚夫郎让他自己吃:“我早上吐了,我哥哥也给我弄的红糖鸡蛋,少几个枣子而已。待会儿我买半斤枣子回去,以后也弄红枣鸡蛋吃。”
他不吃蒸好的,陆柳就给他抓了些红枣,让他拿回去吃:“我送你的,你养好了,生的娃娃就白白胖胖的!”
姚夫郎笑着接下了:“行,我家里鱼多,哪天你要吃,就过来捉两条。”
陆柳答应了。他不馋鱼,但大峰喜欢吃鱼汤,等大峰回来,他去捉两条鱼,给大峰炖一锅鱼汤,让他吃个饱。
清明将至,农耕太累,二田忙得没空到山寨来,王冬梅抽空来了一趟。
她知道今天陈桂枝不在家,特地钻空子,想跟陆柳好好说说,等黎峰回来了,让去新村帮帮忙。
陆柳没答应,没分家就算了,一家过日子,总要互相拉拔。都分家了,这样是做什么?
大峰还在山里,不知归期。也不知他有没受伤,身子好不好,赶着日子过来,不让人得闲,陆柳没给她好脸色。
王冬梅还想撒泼,跟他吵吵,陆柳跟她说:“你对我不客气,以后你就别想从我这儿挣到一文钱。”
他这里红红火火,县里的哥哥追着喂饭,得罪他,就一辈子种地好了。
王冬梅转而露出笑脸,干巴巴赔礼,夹着尾巴走了。
她走了,家里冷清一阵。
清明之前,陈桂枝还从县里拉回了一些纸钱来卖。
她也是会做生意的人,车不走空,除了纸钱,还割了一百斤鲜猪肉带回寨子里。
自家留了三斤,清明之前,黎峰会回家,到时吃顿肉蛋饺子。
别的就都卖了。
黎寨两个村子,人口一千多,这点肉卖得完。
大家解解馋,去县里的人少一批,回头又来照顾他们家小铺子的生意。
这天,陆柳实在睡不着,起早坐炕上发呆。
晨间的太阳冉冉升起,透过窗格照进屋里,他看着光线里的浮尘,又想到他曾经说大峰把墙撞成了破烂。
陆柳拍拍脸,打断思绪,下炕出门,沿着山路,往前走了一段。
他没敢走太远,就在自家小菜园止步。
菜种种下,已然发芽。
他蹲下看,拨开压在上面的薄薄一层稻草,看见了嫩绿的小苗。
一片片的嫩苗,是新生的希望。
这一批苗育得好,再过两天,就可以移栽了。
陆柳手指轻轻触碰苗叶,听见远处传来一些说笑声。
是几个男人的声音,里面还有他很熟悉的声音。
他站起来,往道上走,迎出几步远,眼露惊喜,看见的人影顷刻模糊,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大峰!”
话落,眼泪流出,视线恢复。
清明之前,黎峰三人拖着一只皮毛棕黑的野猪,狩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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