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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奉饶天下先


金露城寄给项阳、林经相的密信之中,把大概的情况简述了一遍,毕竟从金露城至景树城路途遥远,万一途中出现什么状况,密信内容泄露,造成的后果未免太大了,谁也承受不了。

赵阙一人的安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何况,他的生死,跟西塞息息相关。

虞王远在京城,过去了几年,经过赵阙身为将主对西塞军大刀阔斧的清楚积弊,虞王对西塞的影响已然微乎其微,但是赵阙,泼天的功绩,深入西塞军的人心,就算他没有一丁点的兵权,回到西塞,振臂一呼,拥护者必然茫茫不可计数。

即便赵阙搀扶两人,他们亦是不起身,就等着赵阙把话说清楚,了断他们心中的担忧。

陆续回来的铜羽,看到两位银羽跪地不起,他们哪敢再站着啊,何况,银羽所跪之人,乃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一手创建云雀之人。

全部单膝跪地。

就连温泓以及去而复返的温征,也随其跪地。

赵阙环望众人。

景树城的云雀,于他而言,皆是熟面孔,每个人都能叫的出名字。

“大将军,既然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您是知晓的,您成了这般模样,我们……我们心里委实难受。”

林经相说着说着,哽咽不语。

项阳道:“您还是当年带我们冲锋敌军的大将军吗?那时敌多我少,不一样是凿穿了敌阵,斩杀的首级,满地都是!为何到了今时,您受了伤,不愿意与我们说了?莫非是我们离您时间太久,您不信任我们了?!”

赵阙苦笑:“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赵某不信任其他人,总得信你们不是?难道赵某不仅身受重伤,亦到了举目无信任的人的田地了?!”

林经相似是想起一事:“是了,大将军,李木槿李将军呢?她不是一直都在大将军的身边?为何没见到她?!”

“唉,大家先起身,我再说。”赵阙真的被他们有点惹恼了。

他不喜欢身边人对他行大礼,赵阙认为这种事,关系疏远,朋友兄弟之交,方是他最为喜欢的状态。

见两人倔着性子,不起。

赵阙随手点了位铜羽:“费继年、宁寒,你们两个过来!”

费继年与宁寒皆是年轻人,年龄过没过二十岁,还说不定。

听到大将军点了自己的名字。

费继年、宁寒不由自主的站起,走向赵阙。

“你们一人一个,把项阳跟林经相拽起来,大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是跪着,哪是一回事啊!”

赵阙说完,转身回房,坐在桌子后,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的这些兵,千般好万般好,就是性子倔。

期间,赵阙仔细打量费继年跟宁寒。

两人少年从军,刚上战场时,两股战战,眼泪哗哗的掉。

赵阙披甲骑马路过他们,没多说,命人把两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一同冲锋。

没想到,作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位少年,一起从军后的第一战,硬是被赵阙带出了血性。

那一战,费继年斩首六,宁寒斩首十。

项阳和林经相心知自己依仗着大将军爱兵如子,今日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所行所言,着实过分了。

两人一挥手臂。

“不必了,大将军既然要我们起来再说,大家就听大将军的吧,站起身再说。”林经相无奈道。

赵阙往嘴里倒茶的手,忽地一停,眉头紧接着就皱了,心情瞬间低落。

不过,他还是尝试询问了句:“宋麒呢?”

莫说是项阳和林经相了,在场的其余铜羽,听到大将军提到宋麒的名字,俱都沉默以对。

在路上,温泓跟温征曾与他提过一嘴,云雀折损了一位兄弟。

宋麒此人,论资质跟智谋,和众人比差一点,也差不了哪里去。

然而宋麒,赵阙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因为宋麒的爹叫做宋龙,敢起单名一个龙字的汉子,又在西塞,定然是猛人。

和寒山王朝一战,其中最惊险的一场,便是赵阙一人独战寒山王朝山巅大宗师的那场,若无宋龙率领的前军死战,恐怕,西塞待赵阙回返后,战况会恶劣的不成样子。

虎父无犬子。

宋麒也早早加入了云雀,于西塞,执行凶险的情报刺探,那一战,宋麒也立了大功,但,宋麒把大功心甘情愿的送予了其他战死的兄弟们,报予朝廷,让朝廷发放给他们抚恤金。

项阳张着嘴,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赵阙恍惚道:“我记得没错吧?宋麒确实跟着你们两个?他在景树城?”

“大将军没记错,宋麒宋兄弟,的确在景树城,他是从西塞跟着我和项阳,一块到庆昌州,再到景树城的,于此城中,宋兄弟的作用极为关键,我们此处聚集的民宅,便是宋兄弟一手操、弄的,没留给城内其他探子组织,一丝一毫的线索,我和项阳皆极为满意。”林经相悲着脸,道。

他们同样知道宋麒是宋将军唯一的儿子,只是,宋麒不明不白的在街市上被杀,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彼时,寒山王朝四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围杀宋将军,他一个人将那四个人一一杀死后,继续和前军兵马拼杀敌军,最终力竭而死,等我回返西塞军,方才不至于前军全线溃败,一发不可收拾。”赵阙叹道。

那一战,委实惨烈,西塞军其余的将军们,亦是拼了命的杀敌,谁耐寒山王朝是倾国之力进攻西塞,连同寒山江湖里的大高手,亦是参战了七七八八。

赵阙说的事,在场的云雀谁不知道?

宋龙将军战死后,朝廷追封他为镇西将军。

如此殊荣,可见宋将军在那一战里,立的泼天大功。

赵阙又叹,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他在这儿哀叹,又有何用?!

“都坐下,刚才,我说了,你们站起,便告诉你们我的伤势到底因何……”

众人收拾伤感,各自找寻位置,环着赵阙盘腿坐下。

既然大将军到了景树城,其余事,合该放一放,于这些云雀,再重要的大事,跟大将军稍稍比一比,全部都黯然失色。

“我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宋将军战死的那一战……”赵阙轻轻道,“那时,我突然消失在军中,和大家想的一样,有我不得不去应对的大宗师出现,何况不是一位,如果我不去阻拦,令他们到了敌军里,对西塞兵马造成的战损,根本无法接受。”

项阳双目圆睁。

那一战,大将军负伤回来,尽管杀意依旧冲天,无人能媲美,也领着快要坚持不住的西塞军大胜寒山兵马,但,战后,大将军便再也没露面。

再过一段时间,大将军把云雀悉数自西塞调来中原,安插到各个要地,而大将军辞去西塞将主、车骑将军的大位,被朝廷拜为徒有虚名,而无实权的辅国大将军。

这些事,他们老兵心口,都憋着一口怒火。

凭什么死死为大夏守住西大门的赵勾陈,大胜之后,竟然只得了个辅国大将军?而不是像虞王一样,获封异姓王?!

“从西塞回南扬州,我自知伤势严重,找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神医沈石三,又毫无头绪,打算先为魏客洗刷干净冤屈,顺便在南扬州青石城见一见许久未见的亲人,以及解决掉几件以前的憾事……”

魏客,魏将军,林经相面目凛然。

魏将军一样对大夏有大功,不过,那些事导致魏将军背负骂名、罪责,狼狈消失在西塞,而云雀必须要做的几件大事之中,寻到魏将军,就是其一。

“唉,人算不如天算,青石城到金露城,连续几场大战,使我的伤势不断恶化,就算期间得了几件机缘,伤势已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无异于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沈神医当真在梅塘州?”林经相问道。

赵阙笑了下,把纳兰老头子跟他说的言语,重复了遍。

诸人齐齐大皱眉头。

此等秘辛,自然不会写在密信上。

“大将军,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不可信,梅塘州遥远,谁知大将军千辛万苦去了之后,沈神医会不会在那儿,万一……沈神医静极思动,又云游天下了怎么办?”项阳叹气道。

尽管他知,大将军的伤势到了需要沈神医才能救治的田地,偌大的天下,生路,或许唯有沈神医了。

赵阙嘿然笑道:“赵某身负神通八相龙蟒,你们是清楚的,而今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八相龙蟒,那场大战,为了斩杀敌手,我用了当时不该用了力量,且极限施展八相龙蟒,不惜把自身的武学境界喂养给八头畜生,再加上于西塞数年,零零散散受到的伤,一股脑的爆发,即便赵某是天上的神仙,也挨不住。”

被八相龙蟒反噬,这些人不明所以,只是看大将军眼下的惨状,依稀可以窥到,伤势究竟恶化至了何等的地步。

林经相如此一个猛汉,竟是又泪眼婆娑,像个小媳妇。

“大将军,除了沈神医,世间就没有别的办法救您了吗?”

赵阙回道:“你们都知道,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武夫,必然早夭,当时,令你们寻找打听解决此等后患,便是为了应付当下的状况。”

说罢。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稗官野史记载的八相龙蟒武夫必死,的确无解,然而,万万不是大将军而今的年纪,他太过年轻了。

“太早了,大将军,实在太早了,我们还以为,足够等到大将军重掌兵权,做出一番大事。”温泓哽咽道。

他们从未把那事,跟赵阙目下的伤势,联系在一起。

“嘿,那你们以为当初我真的是因旧伤爆发,才不得不退居二线的吗?”赵阙反问。

“大将军,天下人,即便知晓您的真实情况,一样不敢置信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赵勾陈,居然成了言华境武夫!”宁寒悲痛道。

赵阙道:“好了,你们都知道了,也并不是赵某不想令你们知道这些,只是担心你们清楚了赵某已是垂死之人,便没了心思。”

“怎么可能!大将军,我们是您的亲兵,至死效忠!”林经相把拳头放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他们久经沙场的悍卒,认真起来,杀意不由自主的散发。

赵阙微凛,他的身体,已到了感受杀气便全身发寒的程度了。

“你们在此,打探到了些什么?”

说到正事。

项阳缓缓摇头:“回大将军,此州的世家大族、官员,着实太过老实了,除了玩命赚钱外,并无其他异于常态的举动。”

林经相接着项阳的言语道:“山上的江湖门派倒是近两个月动作频频,不断派出好手前往江晋州,到底去做什么,是加入叛军还是另有任务,他们捂的死死的,唯有那些江湖门派的长老等核心大人物知晓,我们用了许多办法,皆未曾打探到。”

两人说的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们这点云雀,能在赵阙面前,言之凿凿的说出,已然算是做的出神入化了,不辱使命。

“庆昌州于大夏不起眼,倒是庆昌州的门阀世家,平沛高家,底蕴深厚,他们近期有何动作吗?”赵阙问。

项阳回道:“回大将军,平沛高家上月二十三日,大摆了一场宴席,广邀庆昌州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除此之外,平沛高家一直安安静静。”

“不能小看任何一个门阀世家,他们传承数百年,传承依旧不断,且香火鼎盛,自是有其道理的。”

赵阙对此事感到不满。

项阳汗颜道:“大将军放心,此后我们一定盯紧平沛高家,咱们云雀,在平沛收买了数十位乞丐,论眼线,没人能比的上乞丐,高家的一举一动,肯定尽收我们眼底。”

“不必了。”赵阙思虑了少许,摇摇头:“平沛一地,为高家的天下,何况,高家的势力遍布庆昌州,我们云雀的人手太少了,要做的事又太多,不值当为了盯紧平沛高家,放松了其他。”

不待两位银羽说话,费继年耿直的提醒道:“大将军,您还未说,李将军去哪了。”

赵阙一笑,把青石城一战讲述的更加详实,众人齐齐色变。

他们作为听者,都听的惊心动魄,赵将军卷在其中,经历的凶险,又该如何的惊险?

莫忘了,大将军是带伤参战,青石城里连秘部跟绣衣使者都去了,一个不小心,早已不是巅峰状态的大将军,折在青石城,都不是不可能。

得知了李木槿的去向,众人安静下来,静等赵将军的问话。

赵阙呼出一口气。

“宋麒死后,你们如何追踪杀他的人?”

终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项阳跟林经相互视一眼。

还是项阳道:“我们得知宋麒被人杀在街市上,马上放下手上的事,全力询问见过那条街市上的小贩、百姓、商家……但,出乎意料,他们皆言,没看见谁杀了宋麒,不过眼睛花了一下,宋麒就倒在了地面。”

“我既然在景树城,宋麒的仇必须报。”赵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林经相面色大变:“大将军,您的时间就是性命,宋麒的仇,我们报,您还是过完年,休息一下,我和项阳随便一人,护着大将军前往梅塘州。”

赵阙摇头:“宋麒是宋将军唯一的儿子,宋将军对西塞有大功,得知了宋麒的死,我如果不为其报仇,宋将军在天之灵,定然失望,另外,报了仇,我不需要你们护送至梅塘州,你们依旧留在此地。”

“大将军,您的伤势恶化……”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项阳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说的斩钉截铁,我们也不好违逆大将军的命令。”

明日就是春节,而赵阙的时间金贵,一刻也耽误不得。

看来,今年的春节,过不成了。

众人又说了些话。

便纷纷离开此处,各自再去找寻杀宋麒之人的线索。

房中,唯剩赵阙、项阳、林经相三人。

林经相道:“项阳,你陪赵将军,我去酒楼定一桌好酒好菜,送到这里。”

“嗯,去吧,我在大将军的身边,你就放心吧。”项阳说道。

赵阙失笑:“赵某何时成了如此弱小之辈了?”

“是我们说错话了,请大将军恕罪。”

“小事,小事,我只是随口一言。”

项阳听了适才赵阙的言语,心境波动,有些草木皆兵。

而赵阙的话,亦是告诉项阳,他赵勾陈,就算成了言华境的武夫,仍然不可小觑。

水凉了。

为了掩饰尴尬,项阳起身去烧热水。

赵阙留在房里,静静想着接下来的动作。

杀了宋麒后,连云雀都没有找到那人的线索,足以见到那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恐怕,赵阙得去找银花派,借助她们之手,找到此人了。

银花派的九长老不是想要融雪吗?

直接送给她。

世上事,大部分都有个价钱。

融雪的价值,足够银花派不惜下血本,去搜查到底是谁杀了宋麒,出动门派内的半山三境高手,在所不惜。

赵阙经过景树城,本来打算,询问下云雀,关于庆昌州明面暗面的大事,万万没料到,宋麒竟死了。

至于景树城的暗流涌动,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把争来争去的宝刀,他更是不在意。

削铁如泥,夜晚大放光明又如何?

莫非,能比的上大音希声?

项阳重新为赵阙换上新茶。

不知不觉,已是夜幕。

赵阙独自坐着出神。

林经相早就回来了,连一桌好酒好菜也摆好了。

两人请他用餐。

赵阙看了眼,说了句,等兄弟们回来。

林经相道,兄弟们多是在外面把饭吃了,大将军不必挂念他们。

赵阙缓缓摇头。

两人只能等着云雀们,一一返回“鸟巢”。

项阳觉得不是个事,让林经相留在家中,他去了酒楼,多定了几桌饭菜,去了隔壁的宅子,一一搬来桌椅。

等云雀回返。

赵阙于灯火中,望着他们时隐时现的面容。

“不是在军中,大家尽管烂醉如泥。”

一言出,众人不免多了伤感。

旋即,各自落座。

温征为弟兄们,满上酒水。

虽是菜已凉,诸人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能跟大将军一块喝酒吃菜,已然是莫大的荣耀。

赵阙端着大碗酒水,站起来,“诸位好兄弟……”

他一起,他们不敢再坐,一一站起身,端着酒水面朝赵阙。

“好兄弟们都是随我在西塞出生入死的,我们能安然无恙的在此地喝酒吃菜,多亏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这一碗酒水,敬他们!没他们,西塞守不住,我们不能活。”

说罢。

赵阙把酒水均匀洒在地面。

众人各自洒酒。

“宋将军在西塞最为艰难的一战当中,死战不退,顶住压力,为西塞赢的了极为难得的战机,尽管朝廷已追封其为镇西将军,但宋将军的功劳,我们亦需牢记在心,这一碗酒水,敬宋将军!”

说罢,均匀再洒酒水。

“宋麒为宋将军唯一的子嗣,本可以享受宋将军的荫泽,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可宋麒仍然选择留在云雀……这一碗酒水,敬宋麒,我们必定为其报仇!!”

说罢。

赵阙把酒水洒去。

三罢之后。

再倒一碗酒水。

赵阙当先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众人不解。

“请喝。”

他抬了抬手臂。

他们方大饮酒水。

“这一碗酒水,敬我们自己。”

林经相忽然把碗重重放在桌面,走出宴席,单膝跪地,抱拳在上。

“将军!不管天下形势发生到了何种境地,我们永远都是将军的亲兵!一声令下,万死莫辞!”

其余人受其感染。

一一走出。

单膝跪地,抱拳在上。

“将军,没有您,便没有我,即便有一天,您反了那狗、娘养的皇帝老儿,重造天下,我,必定是将军前锋一员!万死莫辞!”

项阳热泪盈眶:“将军,男儿有泪不轻弹,项阳的泪眼,祈求大将军保重,来日带着我们征讨天下,让天下英雄,亲眼见识见识西塞兵马,何等的不可匹敌!”

“将军!原先身为荒沙鬼骑的一员,即便身在景树城,仍是感受的到兄弟们于西塞躁动的心境,荒沙鬼骑愿为将军,奉饶天下先!”

“将军!我等,愿为您,奉饶天下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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