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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目盲老头、棋盘


或者说,他到了景树城后,所遇到的人,不论是谁,与他说的话,都能再细细咂摸一番,能咂摸出不少东西。

尤其是柴星香,不经意间冒出来的言语,赵阙往心里一放,再反复品一品,不单单能摸清楚她的心性,亦能追溯柴星香在银花派,所经历的到底有多不堪。

这些事,自迎秋宗一战结束后,于赵阙本人而言,已然是结束了。

在景树城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若非宋麒的死,他都想随意落枚棋子,便继续赶往梅塘州,他的身体,在余康城之时,便昭示他,已是支撑不了多久时日,在常秀山隐居修行的孟了,帮了他一个大忙,虽是将风水气运,白白的送予他,还是治标不治本,说不准哪天八相龙蟒突然反噬,令他暴毙,那时,再后悔,可就悔之晚矣了。

现在,和柴星香的一番话,着实把赵阙拉近到庆昌州的水面底下,往日于他的眼中,不显山不漏水的庆昌州,没想到隐藏着那么大只王八,专好步步为营的落子布局,再如猛虎出山,大龙挺背,摧枯拉朽的把想要杀的人或者门派、世家,令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之前跟柴星香言语,他是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的。

按照那位深藏水底的大王八,落下的颗颗棋子,已然让迎秋宗陷入必死之局,然而,出了他这个变数,硬是把迎秋宗的死局,盘活了。

幕后之人,当然明白,所谓的宝刀不过是个笑话,那是柄煞气滔天的邪刀,迎秋宗这种自诩正道武林门派得去,必定付出大代价将之封印,不然,邪刀传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死伤的是景树城百姓,彼时,这口大黑锅,可就得扣在迎秋宗的头上,不仅逼迫迎秋宗不得不出手,还能令迎秋宗几代人积累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了景树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相比于第二种结果,从赵阙的视角看,他亦是代迎秋宗庆幸,选择了第一种。

幕后之人落下的第一颗棋子,实则已然让迎秋宗疲于奔命了,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第二颗棋子,并非是景树城的各个门派,而是邪道妖人郑御。

那柄邪刀,似是与郑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迎秋宗倘若并未牺牲一位祖师的性命,封镇邪刀,而是简简单单,当一众江湖人和武林门派攻山之际,打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手时,郑御乍然现身,使一手四煞镇灵,再破除邪刀的封印,持刀砍杀迎秋宗,迎秋宗一样是必败之局,无法翻盘。

郑御亦会闯出偌大的名声,扬名江湖,换成赵阙是那位藏着的王八,把灭迎秋宗的大名,完全可以推到郑御的头上,令他吸引江湖人的视线,自己,如此前一般,继续蛰伏。

此等一石二鸟的计策,赵阙随便复盘了一下,也对幕后之人的城府计谋,感到惊心,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迎秋宗断无幸理,他本人不单能达成目标,还无人能够知晓,即便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就像是赵阙听到的,其实,另有他人在谋算迎秋宗,也能凭借其不知有多么深厚的势力,轻松斩杀,大概,他亦是故意令人泄露的消息,想要瞧瞧,景树城,还有哪些势力,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对他感兴趣。

关于此事,赵阙必会让云雀调查的,不光是而今景树城的这些人,他还要调来其他人,一同打探,何人藏的那么深,布局的那般完美。

乱世一到,不怕莽夫,怕的是,计谋深远,阳谋阴谋夹杂在一起,从不起眼微小的事情,扩展到全局的枭雄,若并非那位枭雄所为,是他身边有谋士,必杀无疑,不是赵阙在秋山上,换成任何一个大高手,就算他是蓬莱下境,迫于大势,一样不敢、不愿、不能插手。

第三颗棋子,就是景树城一地的其余门派了,抛开迎秋宗不谈,赵阙所见,几乎在景树城一地叫的上名字的武林门派,悉数到场。

迎秋宗有护山大阵,开启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那些攻山之人,同样有,只不过,他们的天时为但凡铁了心,迎秋宗即便现在惨胜,日后一样得灭门,时间站在他们的一边,地利是不仅仅是景树城一地,只要迎秋宗敢反抗,幕后之人亦能调遣其他人到此,掐灭迎秋宗燃起的小火苗,人和的话,更容易理解了,他们本就是人多,又皆听从“一人”,看样子,攻上迎秋宗后,所作所为,一样是按照幕后之人的吩咐去做。

第四颗棋子,是赵阙没想到的,居然毫无痕迹的把邪刀描述成了宝刀,让周围的江湖人深信不疑,使得市井百姓深信不疑,正所谓,谣言猛如虎,一传十,十传百,传下去之后,宝刀本身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迎秋宗得到了宝刀。

迎秋宗凭什么得到宝刀?!

如此一来,再随意传一传迎秋宗的劣迹,加工下迎秋宗的蛮横霸道,就会引得,人人愤懑,恨不得把迎秋宗上下弟子,千刀万剐,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第五颗棋子,就是景树城的世家大族以及官府了,迎秋宗一战,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人都未曾出面,好似,他们齐齐离开了景树城,不知晓此事一样,赵阙猜想,这些达官显贵,也许躲在一旁,摩拳擦掌,把迎秋宗麾下的产业,和攻山的势力,一同瓜分殆尽。

他们老老实实的,便是对攻打景树城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了。

赵阙叹了口气,又吃了个糕点,从南扬州一路行到景树城,他所见识到的人,没有任何一人,能与幕后布局之人可比。

他虽是能和幕后布局之人,掰掰手腕子,但那也是从前的赵勾陈,绝不是眼下没了兵权、性命垂危、云雀散在各地、西塞情况不明不知有没有祸事的赵阙。

不能说是一无所有,西行从军后,他是头一次,虎落平阳落到了这般凄惨的境地。

也不知韩起到没到西塞,那位背负神通神境的少年郎,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往几分影子。

希望韩起一路顺顺利利的赶到西塞,加入西塞军,从零开始历练,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成为新的将星。

晃晃脑袋。

把咀嚼的糕点,咽下。

银花派的糕点铺子,实在不俗,不是第一次吃了,赵阙依旧感觉,糕点的味道委实好,和专门供应皇族吃的糕点,也差不了多少。

“庆昌州……”

躲过一位行人,赵阙喃喃自语。

老说话,水浅王八多。

景树城一地,已经不是水浅了,各方势力,交织在此,混乱的没人知道,景树城到底被多少势力关注了,另外,本地的势力,对此还茫然无头绪,忙着自己手中伙计,搁成他,不把景树城从头到尾清理一遍,睡觉都睡不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赵阙骤然停下脚步,忽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几位大炼气师,应当是早已察觉,景树城被人布了局,不然,怎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一朝消除了大阵的影响,立刻离去?!

也有可能,他们和幕后之人认识,了解庆昌州水面之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才选择景树城布下大阵,好走个捷径。

至于邪刀出世,影响到了大阵,就是其他一番话了,有没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一道把这几位大炼气士算计进去了?

那位老者跟赵阙说的话,他得好生思量下了。

其中,有多少实话,多少假话,是不是故意在关键之处诓骗了他,使赵阙往别处想。

但是,说回来,大炼气师并不认识他,诓骗他的意义何在?!

赵阙的后背,猛然出了冷汗。

他蓦地想到了另外一种解释。

他的行踪早已暴露了……

布局之人,把他也当做了一颗棋子利用。

环视四周。

行人来来往往。

街市热热闹闹。

大年的头几天,繁华更上繁华,给人一种,大夏的天下太平,百姓享受着承平,过着自己的日子,无忧无虑。

他把打开了一个口的包裹,重新拴紧,天气冷,莫让冷气把热腾腾的糕点,吹凉了。

巷子的巷口,一位目盲老头摆着棋局。

棋盘普通,随意的木头制成,上了年月,木头的原色看不清了,现在瞧去,送给别人,都不要。

白、黑两色棋子,被目盲老头轻轻捏起,清脆的啪的一声,落于棋盘上。

虽是目盲,却是双眉紧皱,仿佛看清了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代表的大势,正愁着下一步,如何走。

赵阙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的目盲老头,太过平常,就是小老百姓。

只是,不知缘于何故,他就是认为,目盲老头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极其奇怪。

便像……

便像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身披盔甲,在街市上,与小摊小贩争斤论两来的奇怪。

他极其不喜欢拖泥带水。

干脆走过去。

蹲在目盲老头的身前。

还未开口。

目盲老头就抬起头,紧闭的双眼,平平的对着赵阙的面庞。

“大将军的心思如此之重,当心折了阳寿。”

赵阙吐出那口气,说道:“谋划布局的人,就是老先生吧?”

直呼赵阙为大将军,他懂了,老头现身在这里,并非为了其他,而是在等他。

甫一开始,就亮明了身份。

目盲老头是有多大的自信,不怕,把赵阙惹恼了,来个鱼死网破?

“呵,大将军想与我这糟老头子,鱼死网破?刘青田费煞苦心,于青石城布局,连居巢书院的院主吕清臣,觉察到刘青田所布之局后,都异常的心动,心甘情愿帮他推波助澜,最终才成了,大将军如今携带的大势,呵呵,或许大将军不相信,当你走出青石城后,在转折之势未到前,大将军是死不了的,莫说是死不了了,即便,大将军忽然不想活了,百般千般万般的寻死,一样死不了……”

目盲老头神神在在,垂下头,好像盯着棋盘,手中捏着的白子,落在一群黑子之间,分外扎眼。

赵阙道:“赵某,在等一个但是……”

“哈哈,不愧是将来天下最有竞争的数个人之一,大将军不仅武学在年纪轻轻就站上了山巅,心也是个玲珑心,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目盲老头皱紧的眉头,愈来愈深,好似棋局大势,对他极其不利。

“但是啊,但是大将军想跟我换命的话,老头子自然会死,同样的,大将军也得死。刘青田跟吕清臣,付出远比想象中更大的代价,才为大将军换来的大势,换来的生局,换来的无穷可能,大将军愿意在这陋巷里,和我这糟老头子,同赴黄泉吗?!”

目盲老头,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有资格,与自己聊天的人,“据我所知,谢葵被锦衣娘藏在了东海良寓岛,良寓岛的风水极佳,谢葵只要安安全全的在良寓岛待满三年,她出东海之时,将会意味着大夏正式进入群雄征战的年代,江湖又是闻所未闻的大年份,大将军,糟老头子单单说上这么一说,已凉的热血,重新热了起来,三年!还有三年!!三年后,我会跟大将军,以天下为棋盘,互执黑白,决一胜负!当然,大将军没有胆气等三年,眼下,跟老头子,同赴黄泉,未尝不可,从某种意义上,能少死很多士卒,少死很多百姓,大将军最在意的,不正是天下的百姓,不是吗?!”

赵阙神情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他捏起一颗黑子,叠加在目盲老头适才所落的白子之上,问道:“王兰儿是你的手笔?”

目盲老头笑的摇头。

“就知道瞒不了大将军,试探下大将军罢了,王兰儿的一家人,被我安顿到了其他地方,王兰儿的家,如今已是鬼门关,大将军若真和王兰儿有某种剪不断的缘分,去了她家,我自是有办法,困住大将军,只要困住一段时日,不,以目下,我觉察到的大将军身体,须要困住两个月!刘青田跟吕清臣的种种谋划,就能落空,吕清臣这个读书人,当年我还瞧不起他,读的一肚子圣贤书,反倒成了束缚自身的枷锁,伸不开腿,张不开双臂,倒是,下了狠心,托了大将军一计神仙手!”

赵阙沉默下来了。

“王兰儿的家人,被你安顿到何处了?”

“还能是何处?自然是真正的鬼门关,也叫做黄泉路。放心吧,大将军,你的那十几只小鸟,我不会动的,他们能查到什么?他们现在掌握的秘事,皆是我愿意,令他们知道的,只要大将军,不把昨日、今日之事,说与他们,他们还是可以自觉没有暴露,骄傲自大的潜伏在景树城。”

赵阙笑了出来:“好算计。”

“哦?大将军明白了?”

“说了那么多,仿佛,你即便是瞎了眼睛,一样能洞察天下事。”

“大将军是个聪明人。”目盲老头马上补了句,“天下少有的聪明人。”

“你想逼我动怒,跟你同归于尽。”

“大将军果然是个聪明人!”目盲老头肯定道,“有句市井话,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百闻。赵勾陈的名声,传的天下人尽皆知,现在来看,赵勾陈毕竟是赵勾陈,我不如多矣!”

目盲老头当故意被赵阙看到,就处处占据主动,不管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赵阙的确时刻处于被动,当他道出了目盲老头的真实心思,目盲老头依旧占据主动。

好像,赵阙拜辞西塞将主,被封辅国大将军,金印紫绶,全是别人设计好的一般。

如此像操线木偶,令人肆意摆弄。

心气高到天上去的赵勾陈,就算于战场历练的心境圆满,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火气?!

赵阙又笑了,“听说,早年间,皇族里的一位皇子流落民间,先皇派遣了无数人寻找,到头来,毫无收获,只能作罢,从宗人府把那位皇子的名姓给勾了去,似乎,皇家从没有这么位皇子过。”

目盲老头随即道:“哦?此事我也听过,莫非,大将军怀疑糟老头子我,是那位皇子的人,而那位皇子,亦没有像传闻那般死了?”

赵阙摇头笑道:“天下之大,穷尽毕生之力,也不敢说,都走了一遍,能参透了人心。谁说的定,要不是到了这景树城,我一样不知道,原来,会有一个深藏在水底的老王八,正在把庆昌州打造成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有意思的是,应该没有人了解庆昌州的当下发生的事,就算有人知晓,那也是你们的人!”

“大将军太聪明了,有时候,太过聪明,并非一件好事。”目盲老头沉吟道。

赵阙继续说:“迎秋宗和京城大员有关联,是不是那几位京城大员,是你们的死对头?你们苦心积虑想要除掉的人?或者,几位大员,在庆昌州有些人脉,感觉到了庆昌州重重掩藏下的变化,指使迎秋宗调查你们?!”

赵阙哈哈一笑,仿佛突然变的特别开心:“现今,我又知道了你们的事,老先生还放我走?!”

目盲老头笑着缓缓摇头:“大将军委实是聪明的过了头,糟老头子既然敢现身在此处,与大将军相见,自然是十成十的把握,保证大将军不会说出去。”

赵阙神色一变,怒斥道:“丧心病狂!”

“这又猜到了?赵勾陈啊赵勾陈,你那么聪明,平日里活的累不累?!”目盲老头问道。

赵阙安抚好心绪,道:“现在知道了,那几位大炼气士,不是你的人,不过是看破了某种天机,提前到此布局,可是,他们看破了天机,却是看错了天机,自以为是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实则为螳螂,你们才是黄雀!”

“不错,说起来,那几位大炼气士,老头子认识,其中还有位熟面孔,用邪刀算计他们,讲真,还有些于心不忍,但,若非大将军进了城,蛮横无理的把关于迎秋宗的棋盘给掀了,几位大炼气士都得死,我看中他们的气运了。

几位大炼气士的气运啊,若是归拢于一人身上,大将军定然能明白,能让老头子,休息上片刻了。”

“生生造出一个天才,天道不容,必死无疑且极惨。”

“又不是我死的极惨,关我何事?!”

赵阙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不会把你们的所作所为,透露一个字出去的。”

“赵勾陈名不虚传,心中当真装了百姓。”目盲老头收拢棋盘,站起身,“好了,布局实在太寂寞,能和大将军聊聊天,老头子的心境好了许多,接下来,祝大将军早日找到自身伤势的解决办法。”

赵阙看着目盲老头,揣着棋盘,走进深巷,久久无语。

回过头去看。

那位大炼气士,令赵阙杀邪道妖人,另有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他们也看出了,自身被人谋算了,而背负着大量风水气运且命数捉摸不透的赵阙,从他们的视线看去,算是变数,能不能破局不好说,但总能让幕后布局之人难受。

因此,炼气士临走时,送给了赵阙一段景树城的风水气运,也是他们会拿此,来跟赵阙做交易的起因。

而,赵阙源于何事,答应目盲老头,不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

太好猜了。

目盲老头拿景树城一城的百姓性命,威胁他。

赵阙不再停留。

转身往云雀的家中走去。

目盲老头主动现身,说了那么多他现在无法确定的事,打了好一手如意算盘,赌的是赵阙的心性,是不是心性圆满,能在愤怒里忍下来。

忍字头上一把刀,能忍的下来,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再就是赌赵阙,不能活两个月!

只是,目盲老头看到了,把王兰儿当做鱼饵,赵勾陈就算上钩,也是有变数的,何况,赵阙遵守规矩,没有咬他下的鱼钩。

大冷的天。

赵阙呼出一口气。

目盲老头的算盘,他猜到了一些,还有一些,两人皆知,全都没有说出口。

柴星香!!!

现在来看。

柴星香只是目盲老头的一计无理手,赵阙找到柴星香后,他才匆忙落子。

就看,柴星香是否真心实意的愿意归属于赵阙麾下了。

人心最是难测。

他从不愿意猜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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