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正文完

顾容雅整日里居住在余杭，算这日子等待盛怀安凯旋的消息，可是比那更先到的是宫中传来的诏书。

        七月初一，幼帝赵承泽发布罪己诏，称自己无才无德，有愧于先皇临终之嘱托。不能蒙受上天之大任，故而，如今山河有恙，百姓劳动，流离失所。

        紧接着七月初五，在以谢敛为首的一众大臣威逼之下，幼帝赵承泽被逼禅位。

        谢敛践祚登基，改国号为胤。封幼帝赵承泽为幽王，实则将他囚禁在寝宫之中，使人严加看管，不能外出一步。

        从古至今，改换朝代，都是需要无数人流血牺牲的大事。大靖的臣子自然也有忠于赵氏子弟的忠臣，但是都在谢敛的铁腕政权之下，或满门抄斩，或流放边地。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大洗劫。江陵的天与政权瞬息万变，压抑得所有臣民，都喘不过气了。

        不知是为了保全自身，还是受到谁的挑拨，亦或是上位者的默许。盛伯父不顾与盛怀安的父子之情，将他意图投靠赵氏未亡之王孙的事陈情于朝堂之上。

        谢敛依次为由，在朝堂之上，宣布褫夺他的一切官职，收回原先靖朝先帝赐予他的一切兵权。

        覆水难收，时至今日，两个人的裂隙已经有如天堑，再也没有弥补的可能。

        谢敛以意图论以上谋反的重罪，派人逮捕盛怀安，可是谁知人过去后，府宅早已空了，不知是在谁的掩护之下，竟然在谢敛完全掌控的京都之下消失于天涯海角。

        谢敛在盛怒之下，甚至没有顾及盛伯父主动陈情此世之功，将盛府全家人下入诏狱，一时令江陵，所有人为之唏嘘。

        他最后降下圣旨，悬赏于各州府，务必将盛怀安项上人头取下。这一番纠葛，让天下所有百姓也不由得为之惶恐。

        深宫之中，谢敛披了一袭紫袍，揽月阁凤凰花的花期果然长久，现在已然是七月，却依旧绽放得娇艳欲滴。

        他俯下身子，苍白纤细的手指间的拈了一片花瓣，轻轻碾碎，火红色的凤凰花花瓣被挤出殷红色的汁水，在他的指尖缓缓滴下，犹如鲜血的颜色。

        谢敛有一些旁若无人得仰天大笑道：“娇娇，最后还是我赢了，可是我又输了。”

        此刻他就是主宰，天下众人无一不匍匐在他的脚下。

        娇娇，他的娇娇，他现在赢了天下，可某种方面却是满盘皆输。

        七月十二，余杭的府衙突然派人来到了秦府上，外祖父虽然很久没有官场之中的人打过交道，本来并不打算见客。

        然而一打听才知道，竟然是宫中谢敛下了诏书，要册封顾容雅为皇后。

        余杭的知府都是惯会做排场的，他早些年知道秦府的老爷子曾经在京都江陵做过高官，可是耿直惯了，性子也倔强，却与朝堂之上的官员大多部分。

        这知府为了讨好京都的那些大人物，便经常在顾容雅外祖父面前拿乔摆架子。就拿一些简单的事来说吧，比如这州府之中想要修路，或者开办府学。朝堂上拨下来的银两大多都是不够用的，通常都是州府官员去游说当地大小乡绅。

        而这秦府的老爷子慷慨惯了，知府便总是抓住这一点，加以威胁。早些年老爷子其实不爱与他计较，况且这些也是利国利民的事，出资倒也没有什么。

        可是现在这知府竟然游说起他，要将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去当什么皇后，一时间有一些急。

        “秦老爷子，这是陛下的圣旨。对于你家的姑娘，对于你可都是福气。”

        秦老爷子急火攻心，用手不断点指着对面知府的鼻子，大声的骂道：“他算是个什么狗屁皇帝，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怎么可能娶我家的外孙女。”

        这话可是正中知府的下怀，他直言道：“老爷子，我刚才还敬你三分，没想到你也是那乱党中的一人，来人啊，给我把他抓下了……”

        “大胆！”少女的声线清脆，气势上却是从容不迫。

        知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突然出现的顾容雅，确实容貌姣好，不愧能为陛下看上，赶紧道：“顾姑娘，陛下的旨意迎姑娘入宫，还请姑娘识趣一些，不要做一些无所谓的挣扎。”

        一旁的小吏也在旁边附和道：“如果顾姑娘要是识趣的话，兴许还能免了秦老爷的罪呢。”

        “大胆！”顾容雅美目圆睁，柳眉横竖，“陛下迎我入宫为后，秦老爷乃是我的亲外祖父，岂能由你们随意议论？还不给我跪一下请罪。”

        或许是没想到面前身材娇小的少女，能有如此气魄，知府和他身后带来的那一种小吏都被吓的一哆嗦。

        “否则等我入宫禀名当今陛下，都要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

        原本那些狐假虎威的人瞬间跪地求饶。

        顾容雅再也没有看他们，转身回了房间道：“我先去梳妆。”

        点染上最娇艳的胭脂，带上满头珠翠金饰，正红色的罗裙曳地。

        顾容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缓缓的从胸腔尽数吐出。她把一柄匕首藏在了袖子内，在军中的时候，她最擅长使用长剑，但是回到江陵，顾容雅一个女郎，不方便随身佩戴。

        所以盛怀安送给了她这把锋利的匕首防身。

        而现在，她要亲手割断谢敛的咽喉。

        她在一众派遣而来的内侍带领之下，走水路回了江陵。因为有谢敛的命令，没有人敢为难顾容雅，甚至她都不需要学规矩。

        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谢敛有一些迫不及待，甚至没有行大礼。顾容雅就已经被抬入了殿内。

        顾容雅此刻坐在床上，嫣红的床慢垂下，笼罩着她的面色朦胧。其实她手里还有一把团扇，按照正式的礼节，她应该把团扇挡在脸颊前，谓之“却扇”。

        但是她没有那样做。按照规矩，屋子里应该有喜娘负责说吉词，还应该有教引引导他们完成周礼。

        然而，空空荡荡的殿内，除了桌上摆了合卺酒，就只有风的声音。

        谢敛走入房内的时候已经脚步错乱。

        很好，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顾容雅左手已经攥紧了那把匕首，想要一击即中。

        不知为何，他没有穿大红的礼服，而是穿了一身朝服，十二旒冕垂在额前，竟然真的有几分莫名的威严。

        他停在了床塌之前，明明此时此刻已经距离顾容雅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他却端起了面前的合卺酒，沉吟了片刻，竟然都倒在了地上。

        就趁现在！

        顾容雅缓缓站起了身，手中的匕首在夜中已经放出寒光。

        “娇娇，陪坐一会好不好。”

        听见谢敛突然出声，顾容雅一惊，险些把手中的匕首掉了。

        可是谢敛却丝毫没有回头看的意思，见顾容雅久久没有行动，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道：“娇娇，你能记住我们初见的时候吗”

        “我被嘲笑，被辱骂，被暴打，我的娇娇，你告诉我，要我自己努力。如今我登临至尊之位，那些人是全都匍匐于我的脚下，我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看着他们磕头求饶的模样，真高兴。”

        “可是，我的娇娇……”谢敛有一些哽咽，声音颤抖，“娇娇，把匕首放下吧，别把你的手割伤了。不用你动手的，宫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我会放一张大火，让他们找不到我的尸骨。”

        “你再陪我坐一会好不好，就一会”

        顾容雅已经不想听他那些歇斯底里，有如疯子一般的话了。

        谢敛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她的那一刻。顾容雅匕首朝他的心窝处一击即中。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流淌衬得谢敛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愈发的苍白。

        他勾起唇角，眼泪却从左眼流下，轻声道：“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谢敛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纤细苍白的手指一把握住了正在燃烧的花烛，他不顾蜡烛已经把他的手烫伤得血肉模糊，火光引燃了他的朝服。

        衣摆处纹绣的金龙在火中仿佛活了起来，他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火舌好像要吞没了他的全身，揽月阁整个殿内大多都是木质结构，极容易焚烧。

        他最后回了一下头，用口型对顾容雅说道：“快跑！娇娇，再见！”

        可是顾容雅却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顾容雅没有看到他最后的表情，谢敛很努力很努力的笑了……

        揽月阁，凤凰花，起源自苗疆的神秘宠妃，最后葬送在这一位“帝王”手中。

        在大靖的正史上，谢敛不过是一介乱臣贼子。

        很多年以后，又催生出了各种野史民间传说，说起揽月阁那是帝王为宠妃建造的金屋。

        而在位不过几十天的短命帝王，死在揽月阁的大火中，说不定又是什么红颜的故事。

        盛怀安领兵攻破宫门，三皇子登基成为新帝，一切尘埃落定。

        按照之前的约定，盛怀安上书请旨，一道为顾家平反昭雪，另一道为他们赐婚。看着盛怀安的功绩上，新帝没有为难盛伯父，只是革职，让他回家好好养老罢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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