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蓝天

方思衡这趟去瑜城，学校安排住的教师宿舍，被褥和其他生活用品都是统一发放，上课穿的也都是统一校服，所以行李不用太多，带书本和几件衣服就行。

        池晓曼敲了敲他屋门，又给他拿了一月的生活费。

        方思衡打开门，扫了一眼就知道至少有两千，他拒绝说：“用不了这么多。”

        池晓曼也不听那么多，直往他怀里塞，方思衡怕散掉到地板上，只好抓紧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池晓曼说：“瑜城学校比这里好，听念念说过去了就不能用手机，所以身上的钱还是多备一点比较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和你爸这段时间都很忙，也没有时间空下来去看你。”

        方思衡无所谓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

        池晓曼瞪他，张了张嘴，一副要好好说道的样子。

        方思衡马上把钱往桌上一扔：“行了行了，我拿着了。你们早点去睡，明天不是还要去看东西吗？”

        池晓曼这才放过他，又叮嘱了几句东西要带齐全，到那边要和同学舍友好好相处云云，然后才转身回了主卧。

        第二天方思衡就拖着行李箱去了学校，他们早上的大巴过去瑜城，到了那整顿整顿，再休息半天，一号就开始上课，之后就是一个月两天的假，分别放在月中和月末。

        池念中午和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收到方思衡拍来的宿舍照片，两张单人床靠着墙，中间摆了一张大长桌子，独立小阳台还配了卫浴，重点这些装备都是新的。

        池念给方思衡回了个睁大眼睛发愣，还留着鼻涕泡的表情包，表示自己已经看呆了。

        然后她把照片点开想给温凝心和魏尧一起看，就听温凝心刚咽下一口饭就叫唤了一声：“我去！原来这么好，大学宿舍也没这样吧。”

        这一声把不知所以的魏尧给吓了一跳，皱起眉看了她一眼。

        温凝心恍若未见，把手机递给池念，还双指放大图片特意挑了重点：“念你看，学霸这宿舍怎么样，啧，还给装了空调。”

        温凝心自己回国读书，本来是想住校，这样就不会觉得无聊，但她转学那会儿参观了宿舍，虽然标准是八个人一间，实际只有两三个住一间，但重点没有空调。

        大小姐怎么也想不通，夏天睡觉的时候居然会没有空调！

        然后果断地打消了住校的念头。

        魏尧坐在池念对面，正一手拖着下巴看手机，从他的角度稍微撩起眼皮就能看到她们正在聊的图片，听到是方思衡发来的，他扯了下嘴角，不冷不淡地呵了一声。

        温凝心听见了，立刻像只护食的小兽一样朝他呲起牙。

        然而下一刻，她手机开始震动，紧接着微信电话的界面跳了出来。

        是方思衡打来了。

        她眼睛往下瞄了一眼屏幕，跟条件反射似地变了样子，接着把手机匆匆收了，端起餐盘站起身说：“念我吃好了先走啦，你们慢慢吃哈。”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就跑了。

        温凝心这么一走，位置上就剩下池念和魏尧。

        魏尧比她们都早吃完，因为他一般都默不作声的，不像温凝心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拉着池念看各种东西，淘宝微博朋友圈一应俱全。

        池念不想让他坐着干等，于是想三两口对付一下就走。

        魏尧其实也不着急，这一学期以来，他和池念单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池念先前一个月一直在处理家里的事情，到月考之后她的成绩又降了下来，魏尧实在不敢约她出去，到现在为止，两个人好像连一次正经的约会都没有过。

        只有一些算不上很美好的回忆。

        ……

        他心绪不宁地想了没一会儿，池念就吃完了，魏尧见她似乎赶着回教室，也就一点儿不拖拉地跟着把餐盘端走。

        两个人走出食堂，今天的天气又变好了，气温开始回升，虽然太阳没有依旧出来，但近期笼罩在大家头顶的一层灰云像被揭开了一样，裸露出白蓝的天空。

        大雨过后，总有一种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的错觉。

        池念走在魏尧的旁边，她的身高刚好到他的肩，所以每次偷偷看着他的时候，要把视线往上抬一点才行。魏尧和她见过的其他男生都不同，他五官立体出众，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但他的性格又反常的冷静，表情从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不像这个年纪男生的大悲大喜。

        池念用余光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的路，不自觉就出了神，她开始担心那个深灰的围巾适不适合他，那个造型的音响和他的感觉不是很搭，蛋糕是做甜奶油还是咸奶油的好……或者他根本不会吃蛋糕。

        从去上次岚岛回来，池念就发现自己一点儿不了解对方。

        她连送一份合魏尧心意的礼物都做不到。

        穿过操场，池念往前一直走，连自己的手机震了都没听到。

        魏尧慢慢降了步子，听震动越来越远，这才确定是她的手机，于是去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池念停下来，回头一脸发懵地看着魏尧。

        “手机。”魏尧提醒她。

        “哦。”池念回神应了一声，把手机拿出来，是一串陌生号码，她没多看就摁了接听。

        魏尧自觉地走到旁边的看台，去看球场上打球的人。

        池念则绕到看台后面的自行车棚，在空旷的地方接电话难免不好，要是被江主任看到，不准会被收了。

        电话接起来，那头很安静。

        池念皱了皱眉，方才想起来她不知道是谁打来的，迟疑了一下，她试着喂了一声。

        下一刻，就听对面语气极尽讨好地叫了一声：“小满啊，是爸爸。”

        池念顿时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周围喧嚣的声音仿佛远去，她的眼睛也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四周开始出现了一些黑影，而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每个噩梦都不可或缺的伴奏不停回荡在耳畔。

        那头也不管有没有回应，只兀自飞快地说着，生怕电话被挂了：“小满爸爸好想你，你要不要出来和爸爸见一面，爸爸现在就在校门口，还给你买了礼物，上次——”

        池念好半会才清醒过来，立刻打断他，口吻生硬地说：“我不会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紧接着她快速把电话挂了，一点没犹豫地拉入黑名单。

        魏尧虽是看着篮球场，但注意一直放在身后的自行车棚里，半响，他眼角余光见池念走了过来，随即转身问：“接好了？”

        不难看出池念此时的脸色有点慌乱，眼神避开他的视线而对着衣领，同时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抓住衣角。

        魏尧觉得她看起来不太好，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她只嗯了一声，没往下说。

        魏尧转而去看远处：一脸不爽：“走吧，想回教室睡觉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太疲累了。

        但也不想被欺骗。

        周五下午的课只上三节，所以四点多就放了学。

        池念和蛋糕店老板约的六点半，其实刚过五点就到了。

        她混在人群里出了校门，非常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门口蹲守，这才到路边打车过去。

        有了昨天的一出，她甚至不敢去等公交。

        十五分钟之后到了蛋糕店，老板正在里间做蛋糕，外面坐了几个来吃甜品的客人，她们在店里的角落举着蛋糕拍照取景。

        “老板在吗？”池念朝里面喊了一声，接着就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就是这里的老板，这家店也被他装修成了网红店，看到他出来，旁边的客人纷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老板也朝她们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你好看一下有什么需要？”老板走到收银台后，看到是个漂亮的女孩，脸上展露出笑容。

        池念说:“我是昨天约好来看蛋糕的。”

        老板回忆了一下想起来，热络地说：“哦，是你啊。”

        他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本菜单册子，翻开上面拍了各种蛋糕款式的图片，图片旁边还用花里胡哨的字体标明能做多少寸以及对应的价钱。

        “其实也不止能做这些，你也可以自己带图过来。”老板把册子推给她，笑着说。

        “好。”池念答应一声，拿起册子坐到靠墙的单人位置上，一张一张地认真看起来。

        册子上蛋糕五花八门，儿童款贺寿款还有做游戏角色的，也有很少女心，但池念直到看完都没有满意的，最后只好翻出自己在网上查资料时候收藏的蛋糕图片，然后给老板看了一眼。

        “这个样子的能做吗？”池念问了一句。

        老板接过她手机端详了一阵：“可以的，不过这个蛋糕上面要做翻糖，做起来时间要花得久一点，成本上面也会比普通蛋糕贵。”

        池念想了想，价钱方面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时间上，魏尧生日在周一，放学时间过来做应该是来不及了，要提早一天才行。

        “这个蛋糕做好放一天应该是可以的吗？”池念问。

        “没问题，放冰箱就好了。”老板说。

        “那我就周天下午的时候过来做吧。”池念合上册子，递还给了老板。

        从蛋糕店出来，池念站在路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六点，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路灯亮起来，这时候正值晚高峰，路上行人匆匆，公路上的车流一步一停地慢慢往看不见的尽头驶去。

        池念到最近在站台等了一会儿，公交车大概被堵在了路上，迟迟不来。

        方思衡现下去了瑜城，池晓曼这天到医院重症病房探望了一下方正明，接着又去其他的批发市场找货源，家里现在没有人，她的厨艺堪忧，还是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吧。

        这么想着，池念看到旁边正好有一家便利店，一进门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的香气就钻进了鼻息，叫人心里跟着发暖。

        池念买了一份关东煮和饭团，坐在窗边的长桌吃起来，吃完以后也没走，而是习惯性地去慢慢欣赏这座城市的夜景。

        但池念没待一会儿就把垃圾丢了，出了便利店。

        她现在是有家要回的人，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万一小姨他们提早回来了，看到她不在家要担心的。

        到小区门口才过七点，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池念想他们应该还没回来，也就不急不慢地从车上下来，往小区里走。

        她低着头看手机，四个人的群消息已经很久没有跳出来。

        自从沈冬野去了集训，温凝心跟方思衡私下的聊天越来越频繁，魏尧和她也是不怎么在群里聊天的人，那个群就搁置了下来。

        池念很少看群消息，她一直都不喜欢接受别人的热情，不过这次却从最新的一条一直往上翻，好像要从中获取一些什么，好像她身边一直有他们在。

        可是没有谁会一直待在谁身边，人都会变，会老去，会死去，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是留不住的。

        他们往后会长大，会各奔东西，会向着目标不断奋斗，会在人生这条路上看到更高更远的蓝天，结识更好的人，而这一点点的时光只会成为美好的回忆，又或者想都想不起来。

        她看得明白，所以不想陷进去，以免到时抽身已晚。

        ……

        池念刷到几次他们拿魏尧打趣的记录，每次都能把魏尧说得无言以对，她嘴角不禁勾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大手力道之重紧紧地锢着手臂，像一把铁钳子，池念猛然僵直，心脏一沉，心底在同一瞬间翻腾起久违的巨大恐惧，接着就听到身后响起低低哀戚的一声：“小满你终于回来了。”

        周围光线很暗，小区里年岁已高的路灯一闪一闪的。

        池念单是凭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就知道这个人是庄禾，这个恶心的人，他甚至不配称作为男人。

        池念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却无法做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全身颤动，尤其是在听到这个名字。

        ——“小满。”

        庄禾见她没反应，在她身后又叫了一声：“小满，是——”

        但不等他说完，池念就猛然发力要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同时转身抡起另一只手去推他。

        手机被甩了出来。

        大概事情发生太突然，庄禾被她推得踉跄一下，手上却只松懈了一秒就又抓得更紧，就怕她跑了。

        行动以失败告终，两个人照面而站，庄禾没松手，看着她冷寒下来的脸，与平时的风格完全不符。

        而这才是他女儿真正的样子。一个不知道感恩的女的。

        庄禾发黄的牙齿露出来，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小满，还在跟爸爸闹脾气啊。”

        池念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只听这时候有个老太太路过，叫了一声：“602的丫头。”

        池念没开口，庄禾先说了话：“老太太好。”

        老太太看到池念的脸色难堪，似乎也察觉到氛围不对，点了点头就避嫌似的往外走了。

        “放开我！”池念厉声道。

        庄禾并没有被她吓到，听老太太步伐声还没有走太远。死老太婆，说不准还在注意着他们。

        庄禾迟疑一下，还是松了手，脸上堆满了笑容：“小满，爸爸也不想——”

        谁知这么一松手，池念压根不听他讲什么就看也不看地往旁边楼里跑。

        拜托，随便一个男人就好，只能要打的过庄禾的就好！

        池念屏着一口气迅速窜到了四楼，她一面敲两下门一面叫着。

        可她运气不好，这一栋的住户大都搬走了，剩下的三两个老人只会在屋里大骂一句：“有病啊大晚上……”

        气息已经开始重重地喘起来，步伐也降了下来。

        她跑不动了。

        庄禾已经过了四十，步子走起来虽然不快，但体能还是能抗，不过多时就追上了她。

        上下的两个拐角处，两个人之间差了一截楼梯。

        庄禾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嘲讽她的无用之功。

        池念往身后的窗子望了一眼，太高了，而且还装了一个防盗的铁架，即使已经腐朽的掉了两三根，但仍不是她可以徒手掰开的。

        庄禾一步一步上了台阶:“小满，爸爸就是很久很没看到你了，很想你。”

        池念胃里直泛起恶心，一脸恶寒。

        “你能不要这么虚伪吗？”她把书包用力地砸过去。

        可惜庄禾手一挥就把迎面而来的书包打偏。

        书包掉进扶手的空隙，里面的笔盒书本砸在空心的铁扶手上，清脆地“咣当咣当”响着，一直滚到了楼底才消停。

        池念手指蜷缩了一下，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说:“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爸爸就是听说你妈妈去世了，”庄禾停在离她还有三步的台阶上，不敢把人逼得太紧，“爸爸想把你接回家里照顾，你说你又不是孤儿，有爸爸有弟弟，待在别人家里像怎么一回事。”

        池念叫起来:“你和妈妈十二年前就离婚了！我住在谁家也用不着你来管！”

        “我和那个死女人离婚了你也是我女儿！”庄禾也嗓门大起来囔囔着，“你爸现在就剩这么一条命，我告诉你，追债的要是把我砍了你就是孤儿！一个没人要的畜牲！”

        池念仿佛受到了刺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终于忍无可忍地扑过去要给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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