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斗极之密

　　董非青心中杀机一显即逝，但那黎先生却恍然如同不知，只是笑着继续道：“不过从公子的面相看，这件事虽然说是麻烦，但却必能解决，公子无需担忧。只不过眼下公子俗务繁杂，身边并无得力助手，诸事亲历亲为，怕也是颇为忧心吧？”

　　董非青凝视着他，淡淡道：“黎先生只怕有话要说？无需遮掩，请讲。”

　　黎先生立起身来，深深一揖道：“老朽奔走江湖多年，如公子这般前途远大之相，实在是前所未见。这几日在村中，也颇听说了一些公子的事迹，老朽不才，愿自荐为公子幕僚，今后可以帮公子料理一些身边俗务，公子乃是有大志向之人，却不可万事都自己料理。”

　　董非青想了想，笑道：“黎先生之才学，我已略知，不如这样，请黎先生随我上山详谈，可好？”

　　这位黎先生来头颇为神秘，相术一道可说是神妙之极，而言语中，隐隐透出对自己的真实身世颇为了解，然而通过自己识海中魂力探测，却找不到此人对自己有丝毫恶意，所以对于这个人，董非青也有些好奇。

　　黎先生微笑点头，对村长告了别，从屋里拎出一个小小包裹，道：“公子，咱们这便走吧。”

　　董非青向村长道：“我且回山料理一下，过几日便下山与村长商议春播之事。”

　　村长连连点头，将二人一直送到山脚下，这才回家。

　　董非青和黎先生缓步上山，一路上董非青不断探问这位黎先生的出身来历，黎先生却总是笑而不语。

　　待到了半山腰，黎先生站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山下景致，笑道：“董公子，你这眼光不错，观此山，雄浑内敛，高峻不失端方，论这山川形势，却也不输于斗极山了！”

　　董非青浑身一凛，道：“你，你说什么？”

　　黎先生再转过头来，已然换了一副神情，面色威严，目光中凛凛有一方豪雄之势，微笑道：“青儿，你做得不错！”

　　董非青目瞪口呆，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不及细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掌门！你是掌门师伯！”

　　黎先生脸色宽慰，道：“青儿，你果然认出我了！不错，我便是你掌门师伯。”

　　董非青心内惊疑不定，自己明明听说掌门师伯在斗极山被攻陷之时便已战死，那些四派弟子都说到莫离天力战身亡，连尸身都已确认无误，安葬在斗极山上，而此人自称是莫离天，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黎先生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内心所想，便笑道：“莫要怀疑了，你能修炼阳魂重获身体，我身为魁斗阁上任掌门，难道就没有点压箱底的法门？”

　　见董非青还是不说话，黎先生也无奈道：“你这孩子如今倒真是谨慎了。实话告诉你吧，你的事情，乃是我潜入地底密室，听到老三和老六谈起的，但他们只知道你现在的名字，却不知道你去向哪里了。我这两年来周游大陆，前几日才偶然经过奎山，听到了董非青董公子的大名。”

　　董非青此时终于认定，此人确实便是自己的掌门师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不住心头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掌门师伯，弟子、弟子无礼了。”

　　黎先生，也就是魁斗阁上任掌门莫离天赶紧将他扶起道：“青儿不要多礼。当日我听到老三和老六说起，已经将掌门之位授予你继承，按魁斗阁规矩，你如今跟我平起平坐便是。”

　　董非青坚持道：“师伯，就算不论掌门之位，你也是我的师伯，礼不可废。”当下便磕了三个头，朗声道：“魁斗阁弟子百里青，见过师伯。”

　　莫离天欣慰异常，便扶起董非青道：“起来起来，百里青这个名字，从此不要再提起。”

　　董非青道了声：“是！”便站起身来，扶着莫离天在路边石头上坐下，便问道：“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这两年都在哪里？”

　　莫离天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当日四派围攻斗极山，老二叛宗，老四老五战死，我独力难支，力战而死，当日是真的死了，半点不假。只不过我这一宗，既然叫做生灭宗，自然对于生死有些独特传承，其中夺舍之法，便是一个。”

　　董非青一凛道：“夺舍？”

　　莫离天道：“正是。我死之后，自有秘法保持阴魂不灭，在斗极山隐匿了数日，也找到了老三和老六的藏身之所，见他们一时半刻无事，便出了斗极山，寻找夺舍之体，只不过这夺舍之法限制颇多，必须要在一个人刚刚死去，阴魂离体消散，而躯体生机尚在弥留之时方可。流连了几个月，方才遇到一个江湖术士，潦倒得紧，冻饿而死，便夺了他的躯体，这才发现这个江湖骗子居然毫无修炼根基，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夺舍成功，但却是没办法再修炼了。后来我见情势缓和，便又回到斗极山，从密道进去，偷听老三和老六聊天，听了好几日，终于听到他们聊起你的事情，这才知道老三老六已经将宗门复起重任托付给你，我这才有了些希望，便出山来找你了。”

　　董非青忍不住问道：“师伯，你如今毫无修为，是怎么能偷听到三师伯和师父聊天，还不被他们发现的？”

　　莫离天抚抚三绺细髯，颇有些得意道：“青儿，我魁斗阁屹立大陆数百年，这底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你道这斗极山地底密室便只有这一个么？实话告诉你，斗极山底四通八达，密室无数！而且每隔数里，便有一个聚音阵法，我只需接近老三老六，在五里之内找到一个聚音阵法，他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到。”

　　董非青闻言骇然，道：“师伯，我魁斗阁为何下如此大力气经营斗极山？”

　　莫离天道：“这个，便是我宗的历代掌门才知道了。当初创派祖师在斗极山落脚，便留下一个嘱咐，道斗极山有大秘密，后代掌门必须牢牢掌控斗极山，以待天时，所以历代掌门都在斗极山下做了许多秘密准备，要不然，当初四派围攻斗极山，你以为区区十年，就能完成一个移山倒海阵法，将整座山与天坑连为一体？这个阵法至少也准备了上百年了。当日我所做的，不过是调整了这个阵法的阵眼而已。”

　　董非青疑惑道：“师伯，祖师爷的嘱咐到底是何意？斗极山到底有什么大秘密？”

　　莫离天道：“这个却就不知道了，祖师爷却也没有说过。”

　　董非青沉吟片刻，道：“师伯，弟子倒是有个猜想。”便将斗极山下囚禁着阴系法则的事说了，然后道：“弟子猜想，莫非当日断绝轮回，囚禁阴系法则之事，与我魁斗阁祖师爷颇有些关联，或者祖师爷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才如此嘱托。”

　　莫离天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得也是心中震撼，许久才道：“如此说来，祖师的这个嘱托，十有八九是跟你说的事有关了，那就是说，今后若能开启轮回，则斗极山将成为阴阳分割之地，修炼规则之源？”

　　董非青道：“定是如此，看来我魁斗阁创派祖师，也不是简单人物啊。”

　　莫离天沉思片刻，道：“此事尚远，目前不急。青儿，我打听了你最近的作为，也隐隐猜到你的意图，我只问你，把握多大？有多少助力？”

　　董非青笑道：“师伯，若说把握，那是半点没有的，我所做之事，目前全都是凭借自己的揣测，但弟子鲁钝，除了这条路，再无对抗四大派的可能。如今师伯既然归来，弟子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若师伯觉得可行，今后还需要师伯来掌管的。”

　　莫离天道：“此事不需说了，我如今修为全无，掌门之位既然你已经继承，我从此便安心做你辅佐，幸好我虽然无法修炼，好歹也算有些智谋，我说要做你幕僚，你以为是开玩笑的么？”

　　董非青讷讷道：“我确实以为师伯是开玩笑的。”

　　莫离天道：“你所作所为，我大概都知道了，老三老六确实没有看错人，就算当时他们不传你掌门之位，我今日也要做这件事的。”

　　见董非轻还要说话，莫离天摆手截断他道：“青儿，如今我魁斗阁式微，客套话无需再说了，如此重担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们身为师门长辈，怎能袖手旁观？你且将你的图谋说来，我仔细想想，是否有遗漏之处。”

　　董非青道：“是。弟子想来，我魁斗阁全盛之时，尚且不能对抗四派联手，何况如今？当日我在斗极山偶遇瑞国皇子瑞滽，与他倾谈之下，才知道如今这大陆，世俗政权与修真门派之间，实在是矛盾重重，已经到了无法调和之地步，所以才有了利用世俗政权，来对抗修真门派的想法。然而我魁斗阁实力太弱，就算挑动了两方争斗，却也没有资格从中取利，因此，弟子便想到了第三方势力。”

　　莫离天喃喃道：“第三方……第三方势力……咝！”他猛地转头看向董非青：“你说的第三方势力，莫非指的是……”

　　董非青重重点头：“没错师伯，正是民众之力！”

　　“民众之力，看似弱如草芥，但集亿万草芥之力，可堵洪水，可困猛兽，如今大陆局势，民众受世俗势力与修真势力双重压迫，正如漫山遍野的枯草，若有一丝火星加之，顷刻便是烈火燎原。”

　　“当前的唯一障碍，便是民众数千年来世世代代受此压迫，心中早已习以为常，弟子所争的，便是让他们能有片刻喘息，哪怕只是一年……他们一旦尝到了不受压迫，自给自足的乐趣，再让他们回到之前的状态，那便是杀了他们也不肯接受！”

　　莫离天看着董非青，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董非青却淡然笑了笑道：“师伯，这一条路，自然是尸山血海，若说我只为了一门一派之重兴，便掀动如此浪潮，自然是过分的，甚至可说罪恶滔天。然而师伯，我所为的，并不只是魁斗阁之兴起，还有未来魁斗阁之责任。”

　　莫离天闭目不语，许久才缓缓道：“在你心中，未来的世界如何？魁斗阁的责任如何？”

　　董非青昂然道：“弟子曾立誓终此一生，重启轮回，令生者有所敬畏，令死者有所依托。弟子认为，未来世界，必然是民众之天下，世俗政权，当由民众中来，管理民生。而修真界，当退出世俗世界，以超然之姿，维持这大陆起码的公理正义，而这个维持正义者，非我魁斗阁莫属。”

　　莫离天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掀翻这大陆现状，重新再来一次，到百年后，依然有修真界染指大陆世俗政权，依然有世俗国家压迫民众么？”

　　董非青笑了，口中两排洁白的牙齿微微一露：“师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第二次做起来就很容易了。”

　　莫离天沉默下来，但他的手指却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董非青道：“师伯，此事若你支持，则如此庞杂繁重之事，全赖师伯运筹，若师伯不允——”

　　莫离天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我若不允，你待如何？”

　　董非青道：“若师伯不允，我便退出魁斗阁，自行去做。”

　　莫离天一掌拍在身下石头之上，厉声道：“大胆！你是魁斗阁弟子，你是魁斗阁第三十六代掌门！你决定的事，便是魁斗阁的事，魁斗阁任何弟子，必须听从掌门之命。今后切不可再说什么退出宗门的话！”

　　董非青微微一笑，躬身道：“谢过师伯。”

　　莫离天瞪了董非青一眼，便起身一拂袖道：“上山！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有多大的基业，敢起这么嚣张的心思！”

　　董非青急忙跟过去，嬉皮笑脸地道：“师伯，弟子能有多大家业？还不都是魁斗阁的么？”

　　莫离天头也不回，道：“好了，从今日起，魁斗阁三字不可出口，也不要叫我师伯，就叫我黎先生好了。”

　　董非青赶紧道：“是！”

　　莫离天笑了一笑，转身向山上行去，董非青便跟在身侧。

　　莫离天便走便道：“青儿，有件事需得告诉你。我下山寻你，先去了趟你家乡，见到了你父亲和大哥。”

　　董非青心念一动，问道：“师伯，莫非是你出手抹去了我父兄的记忆？”

　　莫离天笑道：“却也不是抹去，这只是一门粗浅手段，却是我从那个死鬼骗子遗物中寻到的，算是心理暗示之法，我以神魂之力，反复对你父兄说他们只有两个儿子，并无第三子。这也算是防患未然吧，要知道你的名字，可是在四大门派处挂了号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你家乡何处，但若是你父兄经常向人提起有个小儿子叫做百里青，去了魁斗阁学艺，难免招来祸事。你放心，我回头将这法子交给你，待安定之日，你去解开这个暗示便是。”

　　董非青心中感激，道：“师伯心思缜密，为我父兄避祸，弟子感激不尽。”

　　二人一边谈话，一边上了山，来到那片庄园之前，莫离天仔细看了看地势，赞道：“这个地方不错，嗯，这庄园倒是设计得颇有新意。”

　　一路入内，莫离天左顾右盼，啧啧赞许道：“不错不错，老夫倒是起了归隐田园的想法，若是老了以后，住在这样一个庄园里，也是老来得趣。”

　　董非青拍马屁道：“师伯还如此年轻，怎么就起了归隐田园的心思？”

　　莫离天叹一口气道：“青儿，十年前那一战，尤其是你二师伯叛宗一事，让我感触颇深啊，其实我死里逃生之后，便有了不想报仇的念头，便是报了仇，又能怎样？天下岂有万年不衰的门派？”

　　董非青道：“师伯，我一宗一派之仇可弃，但天下万民之仇，总需有人担当啊。”

　　莫离天自嘲般笑了笑，道：“连自身宗门之仇都不想报了，天下万民，又与我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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