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温煦不由得惊叹袁倚秋将每件事都算的极其精准，从安排他与沈孝谦去袁家班，到东岳山的人瞧见了他上前来轰闹，再到那三人暴露在场子里被庞墩击毙，被金子诱使蜂拥上前的人们里头又有多少是袁倚秋提前安排好的人呢？

        再抬头时他不再有任何情绪，轻声问道：“那纹身，你可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袁倚秋摆了摆手道：“那是日本人养的奸细，看着和中国人无异。”

        思来想去，温煦还是想将压在心底的一件事告诉对面的人：“袁班主。”

        “你我已相熟，既是同志又是朋友，不必如此客套，唤我姓名便是。”

        “倚秋。”温煦开口：“昨日我与井上通了电话，那头有一个女人，叫晴子。你可曾听说过？”

        袁倚秋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未曾听过这人的名字摇头道：“没有，既是也在北平，还是日本女人，那就更要小心了。”

        温煦低低应了一声后，袁倚秋从马甲的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温煦。

        温煦瞧着这明目张胆的书信一时竟忘了伸手，袁倚秋看着这人呆愣的神情笑道：“接着呀。怎一封书信还不敢接了。”

        “这是”温煦接过那书信，信封上是一行秀丽的笔记，他看清了字，抬头不解道：“给我大姐？”

        袁倚秋嘴角含笑，看着温煦说：“想不到你大姐也有瞒着你的事？”

        袁倚秋实在无聊，只得又端起那被淡茶抿了口说道：“这是政委留给温会长的信，你只管找人交给她就是，不要亲自去了，我瞧楼下已经有人盯着你了。”

        温煦抬头对上袁倚秋，就听他继续说：“上午你们来听戏我就瞧见了，若猜的不错，应该是井上的人。”

        温煦点了点头，拿着书信冲他问：“能否知道，这是谁给我大姐的？”

        “柳政委。”袁倚秋看着这人的表情觉得好笑，好心道：“柳先生好书画，若是你再去老张的店里，仔细着找找，就能找到她的提字。”

        “柳蕴如？”温煦眉头轻皱，仔细描摹了一遍信封上的字迹，抬眸冲袁倚秋问道。

        袁倚秋端着茶杯的手僵住，盯着温煦开口问道：“你认识？”

        温煦浅浅点了下头，冲他解释道：“柳先生曾是我大姐的老师。”

        “巧。”袁倚秋晃了晃头肯定道。

        “所以我大姐”

        袁倚秋摇摇头将杯子放下，起身透过窗子看向院门守着的几个人，轻言道：“我不知道。”

        临走前，袁倚秋在门口突然转身，看着温煦说：“其实你，我也不清楚。”

        说罢，那人拍拍屁股离开，徒留温煦一人琢磨话中意。

        他垂头看桌上深浅不一的木纹，怎会生得如此相异，一圈圈的纹路是它生长的年份，年轮的疏密叫人不自觉沉沦下去，那是它经历过的年月，世人不记得，它就用自己独到的方式铭记。

        嘀——嘀！

        窗外传来两声汽车鸣笛，温煦转头望过去，一辆汽车停在门口等待前头几辆黄包车让路。透过窗子，温煦又看见了那个小孩儿，荣家的长孙，念九。

        听闻他出生时身体不好，所以在脑后留了条小辫儿。

        今日他出院，穿着一身整齐的小西装正坐在荣昭腿上和他说话，两只胖嘟嘟的小手在半空比划着，脸上的表情可谓神采飞扬，一双圆目亮晶晶的，不知荣昭说了什么，那孩子笑得双眼弯弯，扑在了荣昭怀里。

        从温煦这个角度看，荣昭垂头低眸，嘴角噙着笑，大手在小孩儿背后缓缓拍着，多了长辈的温和，莫名的，温煦也跟着那两个人笑起来。

        荣念九笑完，又爬着在他二叔身上直起身，小心的摸了摸荣昭胸前的口袋，不等荣昭反应，小手就掏出了一张照片，念九看了眼照片，嘴巴张的圆圆的，刚要说话，就被荣昭夺了照片，两只手指捏住荣念九的嘴巴，看着小孩儿像个小鸭子一样，隔得远远的，温煦与荣昭一同发笑。

        荣昭冲他说了几句话，最后，是以荣念九抿着唇，委屈巴巴的点头结束的。

        挡路的黄包车一辆一辆的从院门前离开，荣家的车子又开始了缓缓前行，温煦默默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桌上那封信上。

        荣昭拿着照片，与怀中的小孩儿一同望向医院二楼被槐树庇佑的窗子，不见有人，他又看向手中的照片，眉头紧锁着恍似后悔着什么。

        “二叔，你怕了？”

        荣昭抬手搓了搓念九前头的碎毛儿，沉沉开口：“你二叔何时怕过。”

        “那你为何一副，这样的表情。”念九说着，冲荣昭皱起脸。

        荣昭忍俊不禁的揉了揉念九的脸，叫他松开那副表情说道：“二叔怎会这么丑。”

        念九目瞪口呆的看着荣昭开口：“二叔怎么可以欺负我？”

        看着荣昭将照片重新塞回口袋，甚至还用手压了压，念九直盯着他好像看透了一切般的冲他再度说道：“二叔喜欢——”

        没说完，又被荣昭捏成了鸭子嘴，荣昭不再笑，看着荣念九严肃道：“再多说我就把你扔到你舅舅那儿去。”

        话落，荣念九抬手捂住嘴巴摇摇头，示意他不再说话。若是真的被丢到舅舅那里住，那里的人肯定都要过来摸摸捏捏，想到这，念九打了个哆嗦，又想到之前被穿着女娃娃的衣服让人看，他闭了眼，更使劲的摇摇头。

        “行了，既然答应了，那就松开手吧。”荣昭抓着念九的手放下来后，念九记着二叔身上的伤，自行爬到一旁坐好，也不闲着，就这么看着荣昭。

        车子又驶过了一条街，念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二叔为何不悦？”

        荣昭瞥了他一眼回道：“打哪看出来我不悦。”

        念九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道：“这几日你每次来医院，我都觉得你不开心。”

        荣昭要开口反驳的话，对上小家伙双眼中的关切，又吞了回去，换了句：“念九看的很准。”

        “那你为何不开心呀？”念九挪了两下，靠在了荣昭的手臂上，小手像是挠痒痒一般顺着荣昭的胸脯，仰头说：“要说出来，不然会更不快乐的。我会担心你，荣冕也会担心你。”

        荣昭倏然低头对上他的眸子开口：“胆子够肥，你爹不在，你都敢直呼他姓名了？”

        诶呀，平日舅舅总这么叫，一时不慎，说漏了嘴。荣念九砸吧砸吧嘴，笑了几下，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我、我前几日总听有人在骂温院长。”

        小小年纪，几日前的话也记得不多，只还能记得那几人骂的极为难听。

        “二叔，温院长是坏人吗？我瞧见许多住不起医院的人都被赶走了，还有一个老爷爷买不起药，来了又走了。”荣念九一边想着这些天的事一边碎碎念道：“还有隔壁的奶奶，这几天我都没见她了，她还给我吃过玉米饼，可是有一天就走了。然后来了一位大哥哥，大哥哥喝的鸡汤可香了，不过和我的一样，我都喝腻了，但是他给了我糖吃，是外国来的糖，那位会弹钢琴的表姑给我吃过。”

        荣昭拿了手帕，将荣念九额头的汗擦下去，绕开其他的话说道：“你还记得那位表姑呢，是因为她给了你糖吃？”

        荣念九害羞的笑笑，冲荣昭开口解释：“真的很好吃的，酸酸的，口中含了一会儿，又变得甜甜的，里头夹着桃子的味道。”

        “行。二叔知道了，过几日给你淘来。”

        “好！！”荣念九瞬间喜笑颜开，紧接着便盯着荣昭的胸口看了眼，说：“不过二叔，你还没告诉我，温院长是好人还是坏人。”

        荣昭有些敬佩念九的执着，开口：“他是何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荣念九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冲他回道：“我很喜欢温院长，可若是他不好，那我就不喜欢他了。”

        “你为何喜欢他？”

        “他长得很好看。”“身上还香香的。”“说话也很好听。”

        荣昭听着念九的话，右手小指指尖微动，似是又能触到那一抹温热。温煦的脸不自觉的出现在他脑子里，还有他靠近时身上那一道清淡的味道，就在不久前，他还着了迷一样的狠狠嗅了一下。

        “二叔？”

        荣昭低头对上荣念九的眼睛，缓缓开口：“你都听到这么多人骂他了，怎么还不能确定他是个坏人。”

        念九听着这个又丢回自己的问题，眉头蹙起，眨了两下眼睛又说：“可是他们都没有见到过他呀。”

        “他们不知道他说话很好听，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大多也笑着，更不知道他长得好看还香香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他是医院的院长，所以才骂他。”

        荣昭问：“假如他做了个决定，伤害了很多人呢？”

        念九回：“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因为他想要活着？

        念九看着荣昭，慢慢说着：“二叔。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阿娘，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你们没有告诉我，他也没有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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