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有些天了。”

        “怎么不——”汤润泽想说怎么不来找我，又觉得不太合适，改口道：“怎么不回家看看。”

        陈舸在汤润泽低头时看过去，他似乎很忙，头发都打绺了。陈舸一寸一寸的扫过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也并没有那么难看，往日带着成见的去看他，总觉的这人长得过于普通。

        现在看来，即便没有自己和温煦好看，但也是，十分周正的。

        汤润泽没听到身旁的回话，侧头就撞进了一双认真盯着自己看的眸子里。

        “我、脸上有东西？”汤润泽下意识的问。

        陈舸眼中动了动，笑意浮起，抬手戳了一下汤润泽的下巴说：“一根头发。”收回手时，他看着汤润泽下巴冒出了短短的胡茬问道：“最近很忙？”

        “不忙。”汤润泽肯定的说：“我休息了。”

        陈舸点头道：“劳逸结合，不要太辛苦。”

        “你呢，你最近忙吗？”

        “我不忙了。”陈舸看着对面人的那双眼睛，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愧疚，低声道：“一会儿吃个晚饭吧。”

        “好。”

        “我爷爷，还好吗？”

        汤润泽的目光一直放在陈舸身上，陈舸也再没有看他，所以，他终于能近距离的仔细看看陈舸了。

        “你才离开的时候，陈爷爷急得上了火，后来估摸着是知道了你的消息，慢慢的就好了。他很想你。”

        “你经常去看他？”

        “我偶尔会去，多数，是我母亲陪着。”

        陈舸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汤润泽说：“谢谢。”

        “你不去看看他们吗？我母亲也很想你。”汤润泽等待陈舸的回话时，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当然去看，我也很想他们。”

        汤润泽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冲陈舸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冲人说：“走吧，我带你去一家不错的店。”

        “好。”

        汤润泽带他去的面馆很近，距离那家茶铺大概三百米的样子，而距离他住的位置，只有百米。

        去回两人都是走着，晚上这条街没什么灯，路上也没什么人，他们两个人刚一碗热面下肚，此刻走在路上也没觉的寒冷。

        陈舸略微仰头看了眼天，目光放到身侧并行的人，轻声道：“一会儿回哪儿去？”

        汤润泽掀起的眼睫顿了一秒，回他：“这儿离军部近，明早我再带你去吃另一家店怎么样。”

        陈舸看着汤润泽一直低垂的眼睛，低声应道：“好啊。”

        他的指尖在兜里摩挲着，站在住处门前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看了许久，突然下定了主意，抬眸看着还没走远的汤润泽，叫他：“汤润泽！”

        被叫的人停下了脚步，再转身时，陈舸已经到了他面前。

        小少爷这半年历练的不错，跑两步都不带喘的了。他想。

        “你记得我们在北平照过相吗？”陈舸微微仰头看着他问。

        汤润泽的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回：“我、对不起，我走的太急。再等叫人去拿的时候，那铺子老板已经关门了。”

        他没说，后来他又叫人砸开了锁进门翻找了一通，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明天我们——”再去照一次。

        他的话在陈舸突然拿出了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时，止住了。

        “这可是老板亲自送来给我的，你当然找不到了。”陈舸晃了晃照片，看着对面人呆愣的样子，佯装将照片拿走说：“不要我就不给了。”

        “要！要！”汤润泽赶忙从陈舸手里拿过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露着淡淡笑意的青年，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下，再次抬眸时发现照片上的人，已经往回走了。

        “我就不送了，你回吧。”陈舸挥着手，后退着冲汤润泽说。

        汤润泽看着陈舸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说：“你的茶钱也是我结的。”

        陈舸遥遥站定，开口：“饭钱也是。”

        “你，请我吃饭吧。”

        “行啊。”陈舸远远看着汤润泽，约定道：“那就，等日本人离开的那天，我们回北平。”

        “难得陈少爷破费一次，去龙跃饭店怎么样？”

        “行！就请你去龙跃饭店！”

        陈舸说完，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那个门洞。

        夜是难熬的。

        可汤润泽觉得，这一个夜晚，过的极快。

        清晨，整条街还是灰蒙蒙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的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门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浅棕色的呢子外套，米色的围巾又在主人的风度之下分在两边散在身前，他手上拎着一个皮箱，与送他出来的老人频频致谢。

        老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包，看样子装着的是干粮，几番拒绝无果，那个青年淡笑着收下后转身朝着巷头走去。

        他从车上下来，很轻缓的将门关上，没有在巷子里留下声音。

        他跟上了那个青年的步伐，一前一后相距着百米的距离，那个青年拐进了才开张的面馆，他就在外头等着。

        就在他的双脚快要没有知觉的时候，那个青年从面馆出来了。

        他依旧跟在他身后走着，这一路他们走的极慢，从灰蒙蒙的天走到了眼前的天被淡青色笼罩的样子。

        他们一同走到了火车站，他没再进去，只在站外目送那个青年进了站。

        这个时候的火车站零星有几个人影，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他。

        最后，他也没回头。

        火车站里最早的一班火车向东离开，那一声鸣笛，似乎就是陈舸对他的道别。

        他不知道是怎么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回的那家面馆。

        陈舸昨天说，这个面很好吃。

        他才进了门，面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店家擦桌子的功夫抬头看见了他直接招呼他坐下。

        没过几分钟，店家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了他面前。

        许是一夜没睡让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结账的时候他才发现端倪。

        “不用不用，昨天跟你一起吃面的小伙子已经付了钱啦。”

        “不长时间，外头还有点黑，他来吃了碗面，和昨天的一样，结账的时候跟我说，晚点儿你会来吃，就先给你结了。”

        咚咚咚。

        带着心中那一丝期待，他敲开了陈舸早间离开的那处民居。

        “你找谁啊？”老人一只眸子是浑白的，只余下右眼是清透的，上下打量着汤润泽问。

        “老伯您好，我是陈舸的朋友，就是才走的那位青年。”

        说起陈舸来，老伯面上的抬头纹更加严重，他让开身笑着冲汤润泽说：“是陈医生的朋友啊，快进快进。”

        陈医生，真好听。他想。

        “我想看看他这些天住的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我。”汤润泽不知道怎样才能给老伯表示清楚，又说：“他去了延安，后来又去了山西我和家里的老人，都很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老伯佝偻着背，抬手拍了拍汤润泽的小臂引着他上了小楼说着：“陈医生啊，是跟在前线后头救命的人，我知道、我知道。”

        “陈医生看着也不大，还是留洋回来的医生，肯定是家里的娇娇宝，在前头奋了命的救人，你们肯定跟着担惊受怕。”

        老伯一边拽着扶手上楼梯，一边说：“我说了让他回家看看，他说不看啦，看了就舍不得走咯。”

        拐上了二楼，老伯指了指里头的那间屋说：“门朝北的那间，陈医生这几天就住在那儿。”

        “多谢老伯，还是麻烦您带我进去。”汤润泽冲老伯颔首说完，老伯点着头在他前头进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有一股多年未动的潮气，打扫的匆忙，有些边角的灰积的很厚，汤润泽环视了一周，在靠近南窗的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汤你姓汤？”老伯站在桌前，没用手动它，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转头冲同样看到这封信的汤润泽说：“还真是留下了，要不是你来，我可能都不知道还有这封信。”

        汤润泽并没有当场打开那信，只是同昨晚那张照片一同放在胸前的内兜里，转而冲老伯问：“为什么？您不再上来了？”

        老伯在这间屋子转了转，看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张照片说：“不来了，这是我小儿子的屋子，他不回来了，我也不进来了。”

        汤润泽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抬头顺着那扇镂空的木窗看到了那辆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你看，还要找什么吗？”

        “不了，不用了。”汤润泽冲老伯说：“实在抱歉，麻烦您了。”

        老伯摆了摆手，出了这间屋子后，才忍不住和汤润泽多说两句：“陈医生这回来，是给我送信来了，就是，我小儿子的信。”

        下楼的时候，老伯仍旧是需要双手握着栏杆才能方便下去，汤润泽欲抬手去扶，老伯笑着拒绝道：“不用，我这是锻炼呢，我得多动弹动弹。”

        “欸呀，我呀，这辈子有两个姑娘，两个儿子。”老伯慢慢走着慢慢念叨：“人都夸我享福啦，两个好啊。”

        “结果，兴许是上辈子造过孽吧，我这些孩子啊，全都走我前边了。”

        “但是。”老伯下了楼梯，正说道这里，转身十分严肃的冲汤润泽说：“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好娃。”

        “唉，我这没人说话，一来个人我就止不住。”老伯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准备送汤润泽离开。

        “老伯，您也跟、陈医生说过吗？”

        老伯停下脚，院子里也有了太阳，他回头见汤润泽不动，笑了两声，冲人说：“说，陈医生在这里住了几天我就逮着他说了几天。坐。”

        “好。”汤润泽坐在了那可以晒到太阳的藤椅上，听着老伯说话。

        我沿着你走过的路走了一遍，吃过你尝过的面，见过你住的屋子，坐在你可能会晒太阳的地方，听着跟你说话的老伯和我说话。

        我好像知道你为了什么改变。

        我好像明白你为了什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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