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午休的教室只有寥寥几人。
　　女生一边整理笔记，一边等待着友人从食堂带回面包。
　　
　　其实笔记内容都是之前已经完整学习过一次的课程……但因为拒绝丸井文太，时间不讲道理地整整倒流了一个学期，想到这里，绪方唯心底叹了口气，表面上却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一笔一画都写的很认真。
　　罪魁祸首文太找来时，微妙地有一种自己总是在打扰她学习的罪恶感。
　　
　　“听说你又去社团请假了。”少年在前面的空位置坐下，很正常的开场白。
　　“是啊。”
　　“这次是为什么？”
　　绪方唯想了想，“摔倒了。”
　　“……是么，你怎么总是受伤呢？”
　　女生抬起眼睛。
　　文太正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搭在椅背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向来以来步步紧逼的少年，在一次次简单的对话中，好像已经逐渐把握了分寸，将自己的关心和好奇隐藏在不惹她厌烦的程度。
　　听上去很普通的对话，似乎是可以当做普通朋友那样，跟他抱怨周末的遭遇。
　　但丸井文太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交心的角色，已经完完全全落入过一次少年甜蜜陷阱的她很清楚，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就会被抓住弱点乘虚而入。也许少年都没有发现自己在感情里对机会格外敏锐的把控能力呢。
　　“没什么……”她低声说。
　　“总是受伤可不好哦。”少年轻笑了一声，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防备。
　　不好么……
　　她有些出神。
　　其实文太在这里，膝盖的伤没有丝毫痛楚。
　　而她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才能区分他、或者是切原赤也，跟别人的不同之处，这异常的现象提醒着她不能陷入由谁执笔写好的剧本里。
　　
　　她低头，转了一圈笔。
　　“丸井同学，不去吃饭吗？”
　　“哦……”文太好像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凑近了一些，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倒映出女生平淡的表情，“既然你最近都不方便去饭堂，我带便当给你怎么样？”
　　“哈？”
　　“我厨艺很好的呀。”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别无目的、一副单纯的模样。
　　
　　教室后门有同学推门进来，打闹的动静在寂静的楼层中引人注目，但是被文太专注地注视着，她似乎没有办法分散注意力去关注别的事情。
　　“英语出成绩了哦——”
　　活泼的男生举着成绩单进来汇报。
　　“诶？让我看看！”
　　顿时班上的大家都聚集在教室后门，激烈地讨论着新鲜出炉的成绩。
　　
　　仿佛被正常的热闹景象孤立了，绪方唯按捺住自己对成绩的好奇，婉拒道，“不用了，有人去饭堂帮我带午饭。”
　　“这样啊。”丸井文太恍然地点了点头。
　　
　　……
　　
　　“英语出成绩了哦——”
　　“诶？让我看看！”
　　
　　午间的教室里再次出现相同的动静，这是她回绝文太的前一刻。
　　
　　绪方唯：“………………”
　　什么善解人意、什么分寸感，一副寻求意见的模样，但丸井文太你根本就不想听到其他答案吧！
　　
　　她放下笔，这次没有率先回应文太的问题，而是转头往后门的方向望去，假装很感兴趣、实际上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问拿着成绩单的男生。
　　“可以帮我看看么？总觉得没有考好。”
　　“好啊。”男生低头去找她的排名，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绪方同学……是年级第四名啊。”
　　“咦？”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她愣了一下，“这可真的没想到。”
　　毕竟这可是她已经做过一遍的试卷……
　　她耿耿于怀地追问，“那第一名是谁？”
　　“让我看下，哦，又是柳生比吕士。”
　　“没事了。”绪方唯干脆地放弃这毫无必要的攀比心。
　　
　　她用完拖延时间的借口，转回头，丸井文太侧着头，单手支着下巴，神色间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催促的意味，十分耐心地等待答案。
　　虽然这并非文太的本意，但好像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回答。
　　不然就会一直、一直被困在这个瞬间。
　　
　　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刚刚她心情不错的话，说不定会直接答应丸井文太。就算是现在妥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就是莫名的不想顺从。
　　内心的本能在抵触着被未知力量改变的选择，她有些惶惶地想到，如果在每一次对峙中她都妥协的话，长久以往，或许会变成另外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要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呢？
　　更耐心地跟他对话、然后找到合适的理由地拒绝他吗？……绪方唯想到这里，心里很没有底气。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要出现意见分歧，一直都是丸井文太占据上风。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教室后门再次被人推开。
　　聚在后门的同学齐齐望过去，“……咦？同学，你找谁？”
　　
　　“没、没事啦……”
　　“有点眼熟，你是网球部那个——”
　　“我走错了！”少年飞快地想要打断。
　　“是那个一年级正选吧。”前辈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图，笑眯眯地夸奖，“周末的比赛很精彩哦。”
　　
　　绪方唯：“……”
　　切原赤也来添什么乱？
　　
　　她转过头去，越过同学的身影，看到切原赤也正扒拉着门框，他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索性自暴自弃地看过来，“干嘛啦！”
　　“这话是我问你才对吧。”
　　
　　——他才不是关心她！
　　切原赤也气鼓鼓地放开扒拉门框的手，朝女生的座位走去。
　　
　　只是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昨天她说“不会做饭”，大概是没有准备便当的技能，再加上膝盖受伤不能去饭堂，万一饿死在教室里怎么办？
　　……综上，他才会勉强过来看一眼。
　　
　　“总之，不是因为关心你啦！”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手上的东西拍在女生桌子上，是饭堂的寿司盒子。
　　众人：“……”
　　原本没有人这么想，但你这不打自招的行为很没有说服力哦。
　　
　　四面八方投来的八卦视线让女生抽了抽嘴角，“谢谢啊。”
　　“切。”
　　赤也自以为解释合理，心里石头落地，正要潇洒地转身离开，才发现有个熟人也在这里，“咦？前辈为什么在这里？”
　　“你在这更奇怪吧。”文太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巡视一圈，想到了什么，“给你带午饭的人，是赤也吗？”
　　“……”
　　
　　绪方唯愣了一下。
　　事件发展因为切原赤也介入而逐渐脱缰，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回答丸井文太的问题。
　　可是目前为止，时间并没有回溯。
　　绪方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切原赤也，心里猜想，他会是那个打破僵局的因素吗？如果他们都是异常的一部分，那么……
　　
　　“对啊，”她神色自然地拆开盒饭的包装，“就是他。”
　　切原赤也：“？”
　　什么啊？在说什么？带午饭怎么啦？……不对，自己有答应过这种事情吗？
　　赤也将信将疑地看着一脸笃定的女生，她的表情实在没有破绽，于是他只好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这样哦。”丸井文太鼓起脸颊，“那明天呢？”
　　“在我伤好为止，切原会一直负责我的午饭。”
　　切原赤也来不及插话：“什——？！”
　　
　　“所以不麻烦丸井同学啦。”女生的声音轻而温柔、仿佛有着莫名的力量打断了他的质疑。
　　
　　窗外的风吹拂进来，卷起了笔记本的纸张，发出细微的动静。
　　少年清澈的眼眸在风中注视着她，令人有些晃神。他也许看出这只是临时胡扯的借口、又或者只是不想深究，那双眼睛里克制地没有浮现出失落的色彩。
　　“……”
　　真奇怪，利用未知的能力、胡搅蛮缠的丸井文太不会让她心软，但眼前这个忍耐着不甘、心知肚明沉默着的丸井文太，反而让她说不出更多话来。
　　
　　“唉。赤也好狡猾哦。”
　　最终，文太也只是佯装抱怨，把一切都推到无辜被卷入的后辈身上，一边拆开糖果纸一边往门外走去。
　　切原赤也全程一脸“什么啊？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少年的糖果有一丝淡淡的青苹果味道，很快被微风卷走，了无痕迹。
　　直到丸井文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突然被当成冤大头的黑色卷发少年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沉浸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了这种事情？’的怀疑里。
　　
　　教室后排还在交流着考试的成绩。
　　风掠过了窗帘，裹挟青苹果的香气，穿过敞开的教室大门，往神奈川永无止境的晴空而去。一切都平常的让人怀念。
　　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松了口气，更加确认心中的猜想。
　　
　　切原赤也——这个不会因为不甘心而回溯时间的少年，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制约丸井文太的。
　　打个比方，假设他们是冥冥之中被谱写好剧情的角色，那么他们相遇的场面就是「场景」。丸井文太能够随意回溯时间，影响或改变属于自己的「场景」，但却不可能动摇切原赤也的「场景」。
　　而达成这个条件，需要她和切原赤也同时在场。
　　
　　虽然不知道切原赤也会不会在某一天无意间动用这个能力，但目前为止，他好像没有这种倾向。
　　因为……
　　
　　她看向旁边。
　　黑色天然卷发、不讲话时表情有点凶的少年，正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副已经在计算自己零花钱够不够负担多一份午饭的模样。
　　
　　因为切原赤也，好像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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