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年的冬天大约会格外寒冷，在秋末骤降的温度中已初见端倪。
　　虽然气温一日比一日严寒，但越是临近校园祭，立海的气氛就愈加热烈。
　　
　　虽然并没有特别理解部长说“享受青春”的用意，但绪方唯回家后还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再次回到社团帮忙准备前期工作时，她不再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会跟其他人主动搭话，更多的时候，她学会观察社团里的其他人。因此也认识到不少新鲜人物。
　　浅井前辈和远山前辈是情侣，所以总是留到最后、放学一起回家。
　　同年级的秋山同学，爱好是做只有蔬菜的健康料理，但成果看起来十分黑暗。
　　已经快毕业、直升高等部的部长很粗心，常常丢三落四，以一己之力消耗超过半数的社团经费，却颇受爱戴。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很有趣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仿佛有一扇门在她面前、拉开了一条透着光的缝隙。门的背后是作为‘绪方唯’，她从未涉足或关心的世界、和另一种人生。
　　以前的她，对待任何事情，都没有‘好奇’这种情绪。不管是接受了图书馆的工作、还是周末去书法班练字，她甚至不关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自己喜欢不喜欢。
　　——而现在，她对那扇门后面的世界，开始感兴趣了。
　　
　　“学妹，你在记录什么啊？”
　　部长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手机备忘录打字的女生，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喂喂，这句‘部长料理一般但很会花钱’是什么意思啊……”
　　“是我对前辈的观察。”她正色说。
　　由于女生的表情实在太慎重，部长甚至不好意思说出反驳她的话语，无言以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算了，你开心就好了。”
　　
　　绪方唯的备忘录没有主题也没有命名，只是在看到或是想到什么的时候，会随手记录下来。多数时候，上面都写着她当天觉得好吃的食物之类的废话。
　　在这种对日常的平淡记录中，校园祭如期来临。
　　早上起来，窗外不知名的鸟落在屋檐，叽叽喳喳地鸣叫了好一阵。
　　
　　她推开窗户，晨曦里的清新空气夹杂着一丝陌生的期待感扑面而来，直觉告诉她今天像是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情的日子。
　　也许是被校园祭的氛围影响到了吧。
　　
　　海风将云朵吹散，还没有走到校门前，风声里隐约有热闹声音传来。湛蓝色晴空下，经过装饰的学校已经焕然一新。从校道开始往后延伸的、各式各样的宣传活动和摊位，喧嚷的景象让游人也不免驻足。
　　因为已经看过彩排，绪方唯没有往气氛最热烈的礼堂走去，而是在摊位上闲逛。
　　早起的新鲜感一直持续到她在电动游戏机前看到杀红眼的切原赤也、路过二手书贩售摊位看到柳莲二……以及玉子烧摊位，跟丸井文太不期而遇。
　　前面两位，都是可以假装没看到，淡定路过、也不会引起怀疑的存在，但是这一位——
　　
　　“嗨！”
　　丸井文太从教室的窗户里探出头，热情地跟走廊上的女生打招呼，“要试试我们班今天主打的玉子烧吗？”
　　绪方唯：……
　　末秋的阳光洒在走廊上，笑闹着的人群自身后走廊梭过。
　　教室里依稀传来热气腾腾的香味。
　　闻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少年透视了她的内心一般，弯起唇角，“真的很好吃哦。”
　　
　　……
　　丸井文太，真是个狡猾的人呢。
　　在他们教室里、只是简单布置了一下的餐位坐下，绪方唯一边咽着口水等待玉子烧，一边在心里再次肯定这个结论。
　　被她腹诽的少年在座位对面坐下，从桌上招待客人用的糖果罐中拿了一颗，拆开糖纸，注意到女生若有所思的视线，侧过含着糖、而鼓起来的脸颊，神色天真地回头“嗯？”了一声。
　　绪方唯还没说些什么。
　　一个穿围裙的女生端着餐盘靠近了这一桌，在上菜之后，先扬起手拍了一下丸井文太的后脑勺。
　　“丸井文太，你又偷吃糖！”
　　“等下，班长！”少年仿佛背后长眼睛了一样，身手敏捷地躲开了攻击，心有余悸地捂着头抱怨，“有……朋友在呢，给点面子啦。”
　　语气里微妙的停顿，让气氛停滞了一瞬间。
　　是仅在青春期才能理解的奥秘。
　　
　　班长放下餐盘，看了眼似乎一无所觉的绪方唯，眼睛眯了一下。
　　“试试这个吧。”她说，“是刚刚研究出来的口味。”
　　“咦？”丸井文太凑上来，“我都没试过呢。”
　　没人理他。
　　绪方唯的关注点完全被玉子烧牢牢抓住，她尝了一口，眼眸如星光闪烁，不吝夸赞，“哇——这个，真的超好吃！你好厉害哦！”
　　——是完全足以写进她那个乏善可陈的备忘录里的美味。
　　“那就好。”班长笑了一下。
　　“欸……”被无视的少年拖长了尾音，企图引起谁的注意，“我也想要。”
　　他的话虽这么说，但实则没有请求的含义，丸井文太直接伸手去拿绪方唯盘子里的食物，咬了一口，点评，“确实不错。”
　　“……”被抢走食物的女生，悄悄瞪了他一眼。
　　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满，少年微垂眼帘，神色中透出无辜的讨巧卖乖，“可我就是想吃嘛……”
　　
　　这模样与黄昏后趴在家政教室窗沿的少年重合，绪方唯没有说话。
　　少年的目标总是太过于明确，比起结果，手段对他来说似乎也不那么重要的。那种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骄矜感，是他习惯于得到想要的东西时不经意显露的。
　　
　　班长沉默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开口对文太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做一份给你。”
　　“不用啦，”丸井文太无所谓地转过脸，语气真挚，一派天真无邪的淡漠，“那多麻烦你啊。”
　　绪方唯：“……”
　　原来你是这种知道会麻烦到他人的人设吗？
　　
　　空气中莫名涌动的怪异气氛，绪方唯无法解读，她只十分遗憾，丸井文太这体贴的分寸感竟然与她无关。
　　于是在感谢了二年级B组的美食款待后，她走出教室，继续去探索校园祭的新鲜事。
　　
　　校园祭有热闹的地方，也有冷静的角落。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远离大流、来到因为经费不足创意有限而备受冷落的地方，但女生还是认真地观察了每一个摊位，企图在备忘录上添加除了玉子烧以外的东西。
　　她的目光被一副散落的拼图吸引。
　　“啊……这个啊……”摊主没有想到有人会感兴趣，局促地解释，“因为太难拼了，根本拼不起来，所以打算卖掉……”
　　绪方唯捏了一片，举在眼前观察。
　　只是残缺的图案，但脑海里似乎能勾勒出更完整的模样，就像她的记忆一样。
　　
　　“我要这个。”
　　“诶？你确定吗？没有说明书和图纸哦。”
　　
　　抱着拼图盒子，女生在偌大的校园里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完全把部长说什么享受青春抛之脑后，开始研究这个让她莫名有熟悉感的拼图。
　　半晌后，她执起看起来是中心点的那一片。
　　与此同时，脑海里有谁在说话。
　　
　　【“拼这个好难啊，我们为什么不去逛一下校园祭什么的……”
　　“因为很无聊。”
　　“什么啊，明明外面有很多活动。”
　　对方笑了一下，“你对那些感兴趣吗？”
　　“一般般吧。”
　　“其实对你来说没有差别吧。”他把拼图碎片塞到她的掌心里，虽说是建议，语气却不容置喙，“不如留下来跟我一起拼完这个。”
　　
　　……最后，在校园祭结束之前，他们确实拼完了整个拼图。】
　　
　　以至于现在面对这个没有说明书的碎片盒子，女生竟然能够在脑海中复原完整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已经完成过一次，这次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她的效率很快，在夕色来临之前，眼看就要拼完整幅画。
　　砰——
　　不远处传来突兀的动静，有人闯进了这篇安静的区域。
　　“放过我吧真田副部长！”那少年一边跑一边求饶，“我也不是故意在学校玩游戏的啊！是他们把游戏机摆出来的！”
　　“太松懈了！！”
　　随着那声怒吼，熟悉的身影越过树丛，一脚踩在低矮的围栏上，回头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副部长，慌不择路地跳了起来。
　　运动系少年的矫健身姿，准确地落在了更远的石凳上，安全着陆。
　　只是……脚下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
　　
　　切原赤也僵硬地低头望去。
　　那个奇怪的女孩——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她——绪方唯正平静地抬起脸，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赶紧跳开，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就被踩碎的拼图更加四处散落在草丛和道路上。
　　
　　“切原赤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女生的语气里有种认命的无奈感，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你真行。”
　　
　　“什、什么啊？逃命重要我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辩解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地岔开话题，“不是校园祭吗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绪方唯捡起落在路边的拼图碎片，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她脑海里隐约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她已经跟其他人经历过一次的事情，她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但是，这重要吗？
　　
　　即使之前她跟丸井文太完整地认识、相处、几乎相恋过一次，那段记忆也不会让她对文太更亲近一些。
　　那么其他人凭什么可以是例外呢？
　　她说不清自己在执着什么。
　　
　　放下手中的碎片，她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没事。我走了。”
　　切原赤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女生离开，明明是自己闯了祸，但是她没有责备他、甚至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这种失魂落魄的无视态度，反而让他心里更加不舒服。
　　少年蹲下来，看到已经完成一半、另一半碎片都不见踪影的拼图。
　　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才行。
　　
　　当黄昏来临时，校园祭的重头戏就变成了篝火晚会。
　　热闹的人群都往广场方向聚集，绪方唯随着人群的脚步，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去，有人支起乐器在夕色的风中弹唱，绪方唯抬眸望去——
　　视线忽然凝住。
　　乐队在不远处的树下表演，有人驻足停下。
　　
　　那个人身影瘦削，深秋的暗色下，风衣在半空中划起弧度，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冷风，修长白净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不紧不慢地收拢起脖子上的围巾。
　　不远处有人念他的名字。
　　他循声侧头望去，视线短暂地掠过人群中伫立的绪方唯，略带病容的脸色苍白而清冷，就连笑意也浅淡的随时能消散在风中。
　　他转身走进喧嚣人海更深处。
　　
　　“那是谁？”
　　绪方唯抓住身边经过的、穿着校服的同学。
　　
　　对方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露出了一种‘我们真的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吗’的复杂表情，即使回答陌生人的问题有些奇怪，但涉及校园名人就另当别论了，她滔滔不绝地：“你不认识幸村精市吗？那可是网球部的部长啊……不过最近很久没在学校看见他了，好像在病休。”
　　
　　她松开手。
　　心脏某个角落，在秋风中微弱地颤抖着。
　　
　　“我不认识。”
　　女生的声音比落叶跌落枝头的动静还要细微，她缓慢地皱起眉头，企图在记忆中搜寻，最终一无所获、只能低声地重复了一遍。
　　“……可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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