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觉醒来，绪方唯抱着响个不停的闹钟在床上发呆。
　　刺耳的声音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慢吞吞地抬手关掉。
　　揉了揉眼睛，感觉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意识却又轻飘飘地发散到雨下回廊、黄昏后的琴房、从天而降的花瓣、一个人度过的平安夜。
　　——而且，也许是已经脱离那两个周目的原因，现在的绪方唯甚至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幸村精市利用时间回溯、三次推开礼堂大门的场景。
　　奇怪。
　　那个人太奇怪了。
　　明明已经察觉到“绪方唯”的异常，知道她最后会忘记一切，却还要利用规则、不择手段再次接近她。
　　哪怕她已经完整窥探到那段记忆，仍然不明白幸村精市想要得到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如雪夜中轻声低喃的那样，把她留在身边，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彼此走向注定会被遗忘的结局。虽然那些画面真实的历历在目，但始终像隔着屏幕观看别人的故事一样，无法让她有任何波澜。而对当时已经看穿虚伪的幸村精市来说，大抵也是同样的感受。
　　
　　她起床洗漱，瞥见冷水透过指缝落下的时候，忽然第三次感叹。
　　幸村精市可真奇怪。
　　他是那种相信水里有月亮的人。
　　是在实验室里对透明笼子里的小白鼠说“不要忘记我”的人。
　　……
　　她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掌心的冰水里的同时，决定放弃理解幸村的想法。不管现在的幸村精市有没有之前的记忆，远离他才是避免麻烦的正确做法。
　　
　　*
　　
　　平安夜热闹非常，整个城市都陷入了节日氛围。
　　仁王雅治站在烤肉店门口，十分想不通为什么绪方唯的集合地点会定在这个地方……对于圣诞节来说，这个见面地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持续他推开门。
　　店内吵吵闹闹的动静，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仁王雅治绕过柳生，在挑选糖果的文太对面坐下，“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跟你一样啦。”丸井文太说。
　　“我好像只是因为回答了‘有空’。”于是少年转头去找女生的身影，“你这是要办圣诞节聚会吗？”
　　绪方唯：“……不，没有。而且丸井同学在套你的话。”
　　
　　被揭穿的丸井文太一点也不尴尬，终于选定一颗草莓味的糖果，拆开糖纸，表情单纯地说，“正好我也有空。”
　　仁王：“……那你旁边玩游戏的那个海带头呢？”
　　丸井：“赤也吗？巧了，他也有空。”
　　仁王：“没收他游戏手柄的那个呢？”
　　丸井：“今天本来是柳帮他补课的日子……恰好在出门的时候都遇到了呢。”
　　仁王点了点头，继续问：“那桑原呢？”
　　丸井文太这次没有编借口，快速地回答，“桑原很会烤肉。”
　　“……”
　　仁王雅治不禁为队友鼓掌了两下，虽然他光明正大、没有隐瞒约会的消息，但为了影响他跟绪方唯独处，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几乎凑齐了网球部正选——丸井文太，真是个比表面看上去更加厉害的角色。
　　相比之下，柳生比吕士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本来就是熟人，场面很快活跃起来。
　　趁大家都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肉类，胡狼桑原才有机会偷瞄一眼依旧在座位上发呆的女生，最近搭档总是围着她打转，让他不免有些好奇，“这家烤肉店是你选的吗？”
　　“……啊，是的。”
　　“我也经常来呢。”他笑了笑，把刚烤好的肉夹到女生碗里，“试一下这个，是他们店的招牌——”
　　桑原的话还没说完，女生已经夹起冒着热气的肉，一口咬下。
　　“……”
　　“嘶，好烫。”
　　在对面目睹了她毫不犹豫的动作，胡狼桑原差点以为她是故意的，但因为被烫到而皱起脸的女生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帮忙递过纸巾，叮嘱她，“当然烫啦，至少放一会。”
　　
　　窗外有闪烁的灯、模糊而轻快的乐曲在风中隐约。
　　清晰地感受到舌尖上被烫伤后的刺痛感，绪方唯稍微有些出神——她记得这家店的名字，这是她下雨天她第一次遇到幸村时，正准备去的那一间。
　　如果当时她去的话，一定会遇到眼前这位热心的少年。
　　可是阴差阳错地，她遇到的是幸村精市。
　　
　　虽然用疼痛感来区分真实，是个蠢办法，她还是忍不住试验了一下。
　　果不其然，被烫伤后的痛感告诉她——眼前这位细心却热情的混血儿同学，也是网球部正选中，跟仁王雅治一样脱离剧情、对她而言是普通人的存在。
　　她目前遇到的两个普通人，好像都与幸村脱不开干系。
　　
　　“怎么了？”这时，丸井文太端着一盘肉回到座位。
　　女生拿起筷子，平静的脸色中，丝毫也看不出刚刚在桑原面前苦着脸的模样——她现在也确实并不觉得痛。
　　“没事。”
　　反而是桑原热心地开口，“要给你拿杯冰水吗？”
　　绪方唯摇头。
　　直到柳生回座位，了解情况后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女生轻轻地点了头。显然，即使她认识在场所有人，也只愿意麻烦柳生。
　　
　　等了一会儿，柳生拿着六罐冷饮回来，正在切原赤也理所当然地想要分一瓶时，他把这些全都堆放在了绪方唯面前。
　　“……”
　　丸井文太挑了挑眉头，“你给她一个人买这么多干嘛？”
　　“因为有六种口味。”
　　“随便挑一个味道不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生的镜片下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他推了推眼镜说，“没有这个习惯。”
　　但他没有解释这个“习惯”是什么。
　　绪方唯也见怪不怪，随便选了一瓶，将剩下的都推给了切原赤也。
　　
　　切原赤也发了一会呆，突然说，“可是我想要你那瓶。”
　　“……”
　　面对这毫无风度可言的行为，绪方唯无语了片刻，还是把刚刚才打开的饮料递给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切原赤也，有些事你真的做得出来。”
　　“？”
　　柳莲二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下了几行字。
　　
　　一顿莫名其妙的聚餐散场后，众人还是十分识趣、各自离开，单独留下发呆了许久的绪方唯、和她其实唯一邀请的仁王雅治。
　　面对突然安静的餐桌，仁王稍微直起身体，“所以，你整个晚上都在想什么啊？”
　　
　　*
　　
　　走出店外，不知是有意无意，除了还要去补习班的柳生，少年们一同走了很长一段路。
　　桑原时刻注意着把被游戏机吸引兴趣的切原拖回来，在前面吵吵闹闹了一阵，而身后的丸井文太和柳莲二却一直沉默。
　　“别乱跑了，你还要不要回家了？”桑原心累地揪着后辈的衣领问。
　　“我只玩一下！”
　　“你这样会错过零点的圣诞老人的。”
　　“！”
　　切原赤也飞快地把脸从游戏屏幕上撤回来，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虽然过不了多久，又会故态复萌、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
　　
　　看着前面的闹剧，丸井文太笑了一下，“真可爱呢，还相信圣诞老人的赤也。”
　　“……”柳莲二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叫我们出来？”
　　“你觉得呢？”
　　莲二摊开笔记本，显然这个数据也有详尽的记载：“喜欢绪方唯的几率是98％，想要借机观察她的人际关系几率是95％……单纯喜欢吃烤肉的几率是0.01％。”
　　“好吧。”丸井文太耸肩，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那你的数据有没有告诉你，比起我们，她好像更喜欢赤也。”
　　“……”
　　柳莲二合上本子。
　　“比起其他人，她对赤也的耐心至少增加20％，对柳生的信赖增加80％。”
　　“今天晚上，她有问题需要仁王解答的几率是95％，平安夜告白几率是0.3％。”
　　“柳生的‘习惯’是不帮她做任何选择。”
　　“——但是，以上的数据都没有意义。”
　　
　　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灯从少年清隽的侧脸一闪而逝，人来人往的热闹街景中，他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总结道：
　　
　　“因为她什么都不明白。”
　　
　　*
　　
　　“——所以，你整个晚上都在想什么？”
　　
　　面对仁王雅治的质问，原本在脑海里构思好的问题忽然被抛到九霄云外，绪方唯注视着窗外某一条道路、那是柳生独自离开的方向。
　　“你有没有觉得，柳生最近在躲着我？”她问。
　　仁王雅治：“……”
　　“这正常吗？”女生转过头问。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仁王仔细想了想，搭档好像跟谁都不太亲近，在学校里也时常独来独往、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
　　“有区别。”绪方唯稍微思考了一下，“……但是我找不到具体的区别。”
　　她叹了口气。
　　仁王友好地建议：“这个问题，你们可以私下沟通……”
　　“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
　　“所以说，可以直接问……”
　　“他最近都不等我一起回家了。”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说。”
　　仁王雅治放下水杯，一副‘人到中年为朋友家的孩子操碎了心’的感慨模样，“你是到叛逆期了吗？居然这样说你爸爸。”
　　“……”
　　绪方唯总算放弃跟他讨论柳生。
　　
　　两个人并肩走进夜色中。
　　路过电影院，因为有热门电影上映，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观众，绪方唯从人群中穿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跟仁王雅治说：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嗯？”
　　她停在人群中间，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许多人从他们身边擦过。
　　
　　“——举个例子，如果平安夜有人约我出来看电影，但是自己却没有赴约，按照你的逻辑，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人喜欢你吗？”仁王雅治漫不经心地问。
　　“喜欢？”女生低下头，用疑问的语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半晌后，她才抬起头，望进那双总是显得悠哉、少年微微上挑的眼眸，“……他当时应该是喜欢我的吧。我猜。”
　　“唔……”仁王单手抵着下巴，想了想，“为什么问我？”
　　“那个人有点像你。”
　　“好吧，那用我的逻辑推断一下——”也许是被女生认真的态度影响，少年将视线转向热闹的影院，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样的两个人：发出邀请的少年、和接受邀请的绪方唯。
　　
　　“既然他没有赴约，你做了什么呢？”他问。
　　“我自己去看了电影。”
　　“哈？”
　　“电影蛮好看的，我还打电话跟他转达了剧情。”
　　“……”仁王明察秋毫，“你这叫剧透。”
　　“对不起。”
　　他摆了摆手，“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所以说，你当时根本没有在意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来，对么？”
　　“被你这么一问，好像是这样的。”
　　“破案了。”仁王放下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女生的头发上，“——罪魁祸首就是你。”
　　“诶？”
　　因为脑袋被压制，她只能好奇的抬起眼睛，“为什么是我？”
　　
　　“怎么说呢……有些人是这样的哦。”
　　遥远而清脆的圣诞铃声里像是潜藏着什么，在这一刻，仁王雅治也说不清为什么，竟然会向她解释这一点。
　　“——‘如果不能只看到我的话，就不要看我了。’”
　　“或许是想向你表达这件事吧。”
　　
　　仁王雅治轻笑了一声，放开手插入裤兜里，那一瞬间认真的神情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过他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puri。”
　　“……”绪方唯不太服气，但又无法反驳。
　　“是‘唯一性’哦。”仁王雅治抬步走向马路对面，“他想要成为你看这部电影时唯一会想起的人。”
　　
　　女生在后面慢吞吞地跟上他的脚步。
　　错觉般地，仿佛听到深秋自窗外飘落的枯叶落在地上的动静，以及那个时候，桌子对面的幸村精市轻而决然的声音。
　　——“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不能一直是我？”
　　与脑海里另一道声音交织，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
　　——“如果不能只看到我的话，就不要看我了。”
　　
　　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喜欢”呢？如果有对错之分的话，哪一种才是正确的呢？
　　绪方唯想不明白。
　　
　　……
　　但是她开始有一点点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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