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网#6

“网？”

        小川仁见略带迷惑地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气定神闲的姑娘。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好像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中似的。

        ——他愈发感到好奇，她眼中的世界到底的怎样一副模样。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呀。”

        少女将视线再投射过来的时候，小川仁见才赫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盯着少女注视了许久。乍然被点出的他顿时也有一瞬的局促，忙乱地挪开了视线。

        “拉网这件事情想凭我的力量做到大概会有些麻烦，小川警官，在这件事情上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花辞倒全然没去理会那位青年警官视线当中异样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人的力量本来也是有限的，但是人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擅长使用工具——我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复杂，只是借助科技的力量在这一片布下一张网而已。”

        “在指定的区域内安装上隐蔽的摄像头，派遣专人监控，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出动——”

        “什……”

        小川仁见瞪大了眼睛。

        这当然不是什么复杂的方法，不如说，这是路边接受过安全教育的小学生都能轻易联想到的简答到不能更简单的做法。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方法太过单纯，当它从那个从现身开始就表现的尤为神秘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小川仁见才会觉得格外不可思议。

        “——只是这样而已吗？”少女像是读取他的心音似的把这句话率先说了出来：“小川警官现在一脸想这么说的表情呢。”

        小川仁见的喉结轻动了一下，他勉强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眉头再次皱紧。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在开玩笑。”花辞嫣然扬起唇角，视线当中果然满是坚定的：“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设下监控眼线来确定敌人的动向，这种思路简单到几乎有点愚蠢，但事实上，在实践的过程当中你们反而很少会动用这样的方式。”

        “虽然街道上姑且安置了一定数量的摄像头，但考虑到国民生活的隐私……这种会在一般人中间被过度在意的事情，监控摄像头覆盖的范围非常有限，想要临时添置且不说工作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安装本身的许可这种事情就足够你们内部扯皮几个星期了。”

        “更不用说，就算真的能够布好监控，谁又能保证涉案的家伙真的会再有异动呢？就算有，谁又能保证在看到他的瞬间赶到现场呢？毕竟待监控的范围可能并不仅只是这一条街。‘网’的覆盖范围越大，想要第一时间抵达案发现场的可能性就越低。所以在正常人的眼中，这种简单的方案可以说超——不切实际了。”

        “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

        小川仁见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没有半点地收紧。

        眼前这姑娘并不是异想天开的鲁莽之辈，她能条理清晰地列出自己所说的方案有多不可行——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反而更让小川仁见觉得不解了。

        在这种近乎于天方夜谭般的计划当中，小川仁见觉得，身为普通刑警的自己并不会比一般市民有更多的便利。

        正如她所说，就算真的要去布下这样一张“网”，单是审批的流程要耗费的时间就足够同样的事件再发生大几回的。这还是在他能说动厅里通过这样荒唐计划的前提下。

        说什么要他的帮助，她是把他当成……

        “放心吧，我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也不会强迫您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花辞笑着，声音却好像比先前沉稳了些：

        “问题有点多，让我一个一个解答吧。嗯……就从如何确定猎物会入局开始吧。”

        “毕竟这应该是您最关心的问题了。”

        小川仁见没有应声，只是稍稍点头，安静地等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眼下你们的调查几乎可以用一筹莫展来形容了吧，如果是普通的杀人鬼，一定不可能做到眼下这样毫无破绽，当然，我先前也说过这起案件很可能是蜘蛛形的怪物造成的，但就算如此，怪物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凭空出现在这里，背后操纵怪物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可眼下现场却并没有足够的线索，足以证明制造这起案件的家伙拥有相当的力量或者……势力。”

        “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做出杀人抛尸的事情来。”

        花辞稍微顿了一下，微垂的视线似乎是在看向地面上的血迹。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家伙啊，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得意吧。您也一定知道，那些试图制造‘完美犯罪’的家伙或多或少都会有重新回到现场检查自己成果的倾向。”

        “那也只是可能性……”

        “如果我在这片区域放上一点诱饵呢？”花辞倏的抬起视线，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里莫名透出几分锐利：“如果我制造一些让他们捉摸不透的情况，引得他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特地跑出来一探究竟呢？”

        “什么？”

        小川仁见怔。

        “按照正常思路，案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现场附近的警备力量必然会非常严——但如果事情不是那样呢？如果警备意料之外的松散，那么原本的哪怕只是一点的倾向都会变成行动力。而他们一旦真的行动了，就会落入我们的网中。就是这样。”

        花辞摊开双手：

        “布网的事情我这边有专业人士可以解决，至于如何调开现场附近的警备，制造出这种足以迷惑对方的假象——这就要拜托小川警官您了。”

        小川仁见的呼吸微滞。

        他先前的疑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解答，但摆在面前的少女的笑脸并没能让空气变得更轻松，恰恰相反，她的话让小川仁见的心情更沉了几分。

        原来布网是由她自己完成吗？

        能布下如此一张监控网所要消耗的力量显然非同小可，更不用说想要这张网真正的运转起来，还需要有窥知其中异常情况以及瞬间将对方控制住的能力——仅从这两点来看，与眼前这位少女合作的“专业人士”所代表的势力着实不容小觑。

        是□□吗？不，且不说□□会不会乖乖地听柳田花辞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调度，单就他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片区域里恐怕根本就没有哪家帮派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那么是什么更匪夷所思的东西吗？

        在警察窥视不到的黑暗当中藏匿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对这座城市的安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这一点，身为刑警的小川仁见非常清楚。

        花辞提出的要求无异于让他放任这股力量存在下去。

        “专业人士？那是什么人？”小川仁见的语调再次凛了起来：“你与那些人是一伙的？”

        “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而已。”

        花辞把手背到了身后，单脚点着地面，视线向一边斜着：“嗯……硬要说的话，嘛，也算是同样见识过一些可怖‘真相’的同类吧。”

        “至于具体是谁，那当然是无可奉告啦。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我会这么回答。”

        这样说着，点在地面上的鞋尖轻向前踢了一下，她的视线也再次投向了小川仁见：

        “不过就算我不说，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是的。

        他很清楚。

        小川仁见的脸色几乎有些泛青了。

        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又一定要回避着警察，对方的成分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自明的。

        胸中强烈的职业道德在提醒着小川仁见，不，他不可以这样做，看见可疑的势力却视而不见，甚至反手协助对方，这显然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

        可另一个声音也同样清晰——他需要解决眼下的事件，他需要确保其他市民不会再以那样无惨的方式死去。

        这同样是警察的职责。

        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小川仁见的脑内拉扯着，让他一时间难以抉择。

        但他必须抉择。

        是答应下眼前的少女，一起以解决眼下的事件为最优先，还是……

        “事有轻重缓急，小川警官。”

        打断了他思绪的是少女的声音，像是为了与巷子里愈深的阴影相应和似的，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多了几分清冽，如山间涓涓的泉流。

        “能威胁到未来的危险或许可以留在未来处理，但眼下的事情倘若应付不好，眼下就会出乱子。”

        “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最便捷的方法，所以我这样提议了。但就算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将一切解决，而且一定会比你们的速度更快。”

        “如果你当真无法接受这样的提案，大可以在这里收手，我会再次抹消掉你的记忆。之后我们便再没有关联，当然，我的成果也不会与你共享。”

        说至此，少女的双手忽的一拍。

        “对于你来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是眼下的案情，还是关于那个可能在未来引起祸端的组织，你都捞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无论如何，把我捏在手里才是正途不是吗？”

        少女用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臂自然地成了手肘的支架。

        “反正合作的关系也不需要多少信任，就算你什么时候想反手借着我的门路顺藤摸瓜地去套消息也由得你。”

        “……”

        小川仁见僵硬地别过视线，单手握着拳放在唇边，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

        “没关系，即使有这样的可能性，我也依然愿意和你合作。我相信你想要解决案件的诚意，相信你合作的诚意。”

        下一秒，少女再次正了神色。她将手收回到了口袋里。

        “我相信你能想清楚到底怎样才是最优解，更重要的是……”

        话说到这里，少女却是忽然收了声，接着轻轻地笑了起来：“嘛，有些事情还只是猜测。等有了结果再说吧。”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

        她再次认真地注视着小川仁见：

        “小川警官相信我吗？”

        “……”

        在那样灼然的目光之下，小川仁见的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还是彻底溃败了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那么就相信你这一次吧。”

        那么就合作吧，然后看看这个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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