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讨厌的一家人

周爸爸操着惯有的领导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继续。在等餐具的过程中，跟妻子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城市的建设发展，尽是些规划与描绘的蓝图。同为市规划局的同事，两人之前自然有许多的话题可聊。

        这时，弟弟照钦帮着保姆阿姨的忙，主动摆上碗筷，又倒好了半杯葡萄酒，直到稳稳地放在父亲周常鸿右手可及的位置，这才乖乖坐回去。

        周晰一动不动，看着弟弟的举动，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她只是狠狠地咬了小块肉，机械地咀嚼着。身边的刘淇更是位置难堪，跟这位大领导打过招呼后，对方就再没看他一眼，连点余光也没有。

        餐桌上，照钦和爸爸从学习说到生活，连照钦在高中里拿下绘画比赛奖项的事情，也欣慰地夸奖了一番。两人越是融洽，周晰的眼神就慢慢移开，直到偏着头与刘淇对上面。

        “常鸿，前几天接到晰晰说回来的电话，不是很高兴的么。女儿现在回来了，一个暑假都在家陪着呢。”

        保姆阿姨飞速地吃完晚饭，打了个招呼，十分自觉地先离开了。周妈妈端上来一盘新烤好的肉，拿起刀叉为众人拆卸，还不忘帮周晰说着话。

        周常鸿拿起筷子先尝了几块，终于看向了家里的客人，他仔细端详了几秒，却转头看着女儿，“刚出去了半学期，就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了？你不是想去外面奋斗么，都拿来谈恋爱，以后怎么出去。那北上广深，哪里容得下闲人的？”

        “我又不是没学”，周晰僵硬的声音，让刘淇恍惚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校园里初见周晰，她神情举止，都始终一副淡淡的样子，但言语态度中却又自带着一份我自行事我自愁的孤僻和傲气。他正是被这种完全随心且自定的性格所折服。

        “那你画了几年的画，怎么就又扔掉不学了？连这都坚持不下去……”

        “怎么说起这事了，晰晰找到自己喜欢的兴趣不就行了，那做着玩着，觉得自己不喜欢，及时换了，也是个好事的”，周妈妈不失时机地打断了丈夫的数落，帮着解释。

        “那叫半途而废，是什么好事啊。再说了，年纪轻轻就早恋了，学业还要不要了。”

        周妈妈笑了起来，看着周常鸿的脸，轻声反问着：“你大学就一门心思都在学业上？那我们怎么认识的？”随后，又带些娇嗔地说：“你这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校园恋爱不是很浪漫的吗，大学里不都很常见了，又不是初中高中，还早恋呢。”

        可能也想起当初两人的校园时光，周常鸿稍微放缓了神色。周晰自然尤为感激地看着母亲，眼中满是欢喜。

        只是刘淇却多少有些膈应。下午在厨房，背着周晰，这官太太可明显反对的，怎么这回又支持起来了？可是看她那宠溺的眼神，也不像违心之论。

        周常鸿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正在喝水的照钦，试探地说：“你呢？”

        照钦马上反应过来父亲在担心什么，他停下手上动作，睁着一双圆圆的小鹿眼，笑着回答：“老师说，我的成绩，只要好好发挥，肯定能考得好的。而且我喜欢画画，也喜欢您买的新弓箭，就想在家好好学呢。”

        “那就好好学。在学校里，别被其他事情分了心。”

        周常鸿说着，贴心地帮儿子推近爱吃的菜，又问起了期末考的安排，甚至表示会去接他回来。吃到最后，桌上就剩下这父子俩了。

        父子有说有笑，周晰母女明显又更亲近些，一家四口，却分裂开来。

        刘淇看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一场饭局，他总觉得除了周妈妈，家里的两个男人好像都很不喜欢周晰，只是同桌吃饭，仅有交流竟然只是争吵和提防。

        “刘……刘淇？”周常鸿从妻子的点头中确定了名字，喊住了想要离席的刘淇，随后站起身整理一下，招呼着客人在客厅坐了下来。

        远远的，周晰虽然跟着妈妈在对面厨房帮忙收拾，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外面。而照钦吃饭速度慢，仍一个人慢条斯理坐在餐厅里。

        客厅两人说话声音听不太清，后来隐约是在问刘淇的家庭。这让周晰一把捏紧手中的干纸巾，狠狠甩进了垃圾桶。她刚一靠近客厅，就发现周常鸿突然站起身，指着刘淇鼻子就吼，“你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我是在给你分析情况理清事实……”

        “爸！”周晰冲了过去，扯过刘淇挡在身后，红着眼仰头说：“您没必要跟他开会讲大道理，人是我请来的。即使您再怎么忽视我，但他是我的客人，请您稍微尊重我一点点。”

        等周妈妈赶过来劝解时，周晰已经拉着刘淇出了门，留下面面相觑的夫妻俩，以及站起身来观望的弟弟。

        一出门的两人就松开了手，周晰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拐过山弯时偶尔回下头，朝家的方向看一眼。刘淇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故意说笑逗她，“这么生气干嘛？怎么，是不是已经被我感动了？”

        “都被人劈头盖脸地数落了还笑得出来”，周晰长舒口气，转身站在公路边缘，朝山下望去，整个住区灯火寥落，暗暗沉在黑夜里。

        “你跟叔叔……之前就这样啊？”

        “什么？”眼前这个女孩，依旧是平滑淡然的调调，毫无情绪起伏。

        “总感觉你和叔叔不太亲近，确实，我好像懂得你的感受了。只是现在这男女观念也没那么守旧了吧，何况叔叔阿姨还都是知识分子……”

        “是那个家伙，自从他出现后……我讨厌死他了！”

        还未来得及细问，网约车已经来了。经过别墅林立的千秋湖生态区，载着两人，朝喧嚣繁华的崇化区开去。区域内长江横跨，吸引了国内众多品牌房企的开发入驻，一大批沿江楼盘项目和商业体顺势拔地而起，价格自是不菲。周晰路上提前订好的酒店，正好可以俯瞰长江夜景。

        一路上，周晰都闭口不谈，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

        然而，一到酒店，站在玻璃幕窗外的周晰，情绪却有些释放了。她整个上半身趴在阳台上，城市温暖晃动的光斑，笼罩着孑然的身影，更衬得她孤独万分。

        刘淇放下了包，望着阳台上那个单薄的背景，在屋内徘徊了一阵，脸上的洒脱和活泼消失了。他按照往日的习惯，埋头给母亲发送了报平安的信息，就走进了外面的热闹里。

        “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说，叔叔阿姨可能只是觉得你是姐姐……这种思想其实还是蛮常见的。我小姨家里，两个男孩，一个小妹妹，我姨妈就挺喜欢小妹妹的，经常用‘你是老大，就让着些’告诉两个堂弟，所以其实可能只是担心年龄更小的那个孩子而已。”

        ……

        刘淇侧过身子，吹乱的长发绞着周晰的脸庞，一路缠到细肩，几乎遮住了她的模样。但那双亮亮的眼睛却仍在他面前，闪呀闪的，她生涩地轻轻一笑，标志性的笑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你……”

        下一刻，周晰转过头来，同样望着刘淇，落下清泪。正当刘淇手足无措时，她上前一步，主动环住了他的脖子，靠上了宽厚的肩膀。

        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她依旧是校园里最清高的人，是他入学时一见倾心的女孩。刘淇安抚着她，心里却早已狂乱一团。周晰最初几乎对他的疯狂追求视若无睹，但不久前终于有了回应，如今情况正一步步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她和家人的关系越恶劣，是不是就会像现在这样越依赖我呢？

        刘淇低头看着她，脑海中却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而此刻，周晰轻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就明天吧！”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

        刘淇扶着她的肩膀，退后了一步，细碎的短发落下层阴影，挡住了他的双眼。他又一次确认，“真要这样吗？”

        “嘭！”

        一只烟花蹿上城市夜空，顿时炫然开放，整个天空也明亮起来。

        似乎是在代替周晰的回答。

        升上半空的烟火，刺破忽明忽暗的光影，周晰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犹豫。又一簇吊着长尾的烟花腾起，随之炸开，照亮了刘淇的脸庞，他眼里闪烁着的坚定，变得十分清楚。

        随后，城市盛大的烟花秀下，斑斓的光亮，在两个人的笑脸上泛着沉醉的波光。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目光毫无聚焦的周晰慢慢地说了出来，将她一直藏在心底最深的心思，告诉给眼前这个完全信任且陪伴的人。

        “总听你和阿姨打电话，真羡慕……印象里，我爸对我就没有笑过，可是对照钦，却总有说不完的话，明明我只大他三岁而已。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画画了吗？”周晰虽是疑问的口气，但并没有给刘淇猜测的机会，而是一口气继续说，仿佛不能有任何的打断：“就是因为那个讨厌鬼，他有一天也突然爱上了画画，色彩也不搭，线条又很乱，可依然轻轻松松赢得了爸爸的夸奖，甚至就因为他不会，爸爸更格外宽容，还亲手教他……他，连我唯一喜欢的兴趣，都夺了去。之后，一起到他身边的，还有爸爸的关心、鼓励、陪伴。”

        周晰转身回到房间，窝在沙发里，继续倾诉着内心的委屈：“我也曾跟爸爸聊过，我问他为什么没时间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却有时间分给照钦，陪他练箭、写生。他却告诉我，是希望我学会自立。可我真的独立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却又要限制阻止我。或许，有时候，女孩，在家庭里就是多余的那个吧。也许就是不在乎，所以我发现总有人跟踪我的时候，我那么害怕地告诉他，他还是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每次一出门，人人都说：‘你们这一家子真好啊’，事实上，如果去掉我，他们仨才是完美又幸福的一家人呢。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照钦才会对我处处针对吧。刘淇，你今天不是见过他了么，你觉得他怎么样？”

        周晰一本正经地盯着刘淇，看出了他的想法，马上提醒到：“你别单听我的评价，就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淇极认真地想了想，又在脑海里组织着措辞，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照钦，是个听话又有些调皮的男孩子。你不是说高二了么，也是到了叛逆期的年纪了。”

        “是吧。大家都觉得他只是恶作剧，可是，如果说，只要我妈稍微表现得对我好一点，他就开始装病博同情呢？或者是整夜缠着妈妈拼乐高，就是不让她进来陪我呢？甚至在学校里，记下我一件件丢人的事情，晚饭时再讲给家里每个人听呢？是不是也还只是调皮？”

        “他……这是在跟你争父母的宠爱？”

        “他已经抢走了爸，为什么连妈妈的爱，也不分给我一点！偏偏他们还都信。也是，又听话又体贴的乖宝宝，在哪都是正面评价的。”

        刘淇蹲在沙发边，紧紧握了握她隐隐发抖的双手，给予了温暖的安慰。他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她，说道：“没事，我会帮你的，你想怎么做，全都告诉我！”

        她弯弯的笑眼里闪着泪光，突然抽出双手，反抓住了刘淇，哑着声说：“我想消失掉！刘淇，帮我！……还有他！求你了。不然，就留下他们幸福的一家人，我不甘心啊！”

        一道闪雷时劈中了刘淇，他定定地看着周晰。事实上，今天的出现，本来就是两人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周晰事先只是说，一直有人在跟踪她，她怀疑是自己弟弟的恶作剧，想要找个外人教训教训。可是，刘淇却表示怀疑，毕竟这弟弟就算再恶劣，也不太能够逃学跑去另一个城市吧。

        而且，怎么还成了要人消失呢？而且周晰她，竟也生出了自暴自弃结束一切的想法，甚至用半哄骗的方式找他来协助！

        这都什么情况？！

        刘淇突然觉得，自己脑门后飘了无数小人在打群架，搞得自己晕得七荤八素了。

        “咚！咚！！咚！！！”

        酒店的敲门声陡然传来，一声更比一声重，吓得刘淇跳了起来，正好也给了由头暂时拖延给周晰一个答案。可是听这声音有些来势不妙，他犹疑地迈了一小步，站在原地看着门口。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张着口型无声问周晰：“真是有跟踪你的人？”

        周晰盯着房门，咬着下唇，说什么也不是。

        “谁？”刘淇主动挑起了责任，站在门边，短促地冲门外问道。

        没人回应。

        屋内的气氛愈加焦灼。

        “咚咚！！”但敲门的声音明显更不耐烦。

        周晰紧张地一把抓住沙发绒套，人缩在一角，警惕地看向门口，壮起胆子问道：“谁呀？”

        “……是我，照钦。”

        这么晚了，照钦怎么会来？他又怎么知道周晰为刘淇订的酒店位置？跟踪周晰的人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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