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暗战下的情愫

当完全将纱布揭开时，她甚至被尚未愈合的伤口膈应得缩手缩脚了。此时在照钦那片脖子后面，渗出的少量血迹呈现出褐色，混着缝合的痕迹，显得格外丑陋突兀。

        周晰因为换药才真正目睹了这情形，膝盖骨头突然就一阵发麻。她在心底埋怨多管闲事，又皱着眉逼迫自己强行上手，却更不敢发力。

        照钦背对着她，虽然面前就是漫天繁星光彩夺目，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心思看风景，一双圆润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房里流转着，最终停在了墙上。

        灯光照耀下，明明尚有些距离的两人，却早已在南向的那片白色墙壁之上，影影绰绰地叠映在一起。

        他出神地望着纠缠的人影，恍惚间，照钦仿佛看到了周晰那张透着笑意的脸，正面向着他招手。一阵欣喜不免从心底升起，也将他藏在深海潜渊中的隐秘全部勾浮了出来。

        自从来到这个家，他一度想要赶上她的步伐，所以唯一的途径只能是跟随与模仿。

        她那时候喜欢画画，几乎就将全部精力和时间花在了颜料和画本上。而他自己，对于美、对于艺术，完全没有概念和知识储备，连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开口。

        “我也想学，能教教我吗？姐。”

        当他跟在她身边说出这句话时，马上得到了同意。喜出望外的他跟着一起到湖边写生，当时千秋湖上还没有成片的别墅和住宅，萧条又冷寂，但他却从秋日里找到了心头为之一暖的风景——坐在草丛边的女孩全神贯注地观察，然后一笔一画复刻下长湖波光。

        只是那却也是唯一一次了。

        一切，都在于他所做出的选择。

        相比于心底的温暖，还是现实的依靠来得更加让人踏实。他很明白，父母之爱，从来做不到公平，总是会在感性中逐渐偏离最中央的尺度，滑向天平的另一端。

        他有些贪心，既想讨得周常鸿这一家之主的喜爱，又想与周晰保持好良好的关系。即使照钦他很清楚，这本身就是极其矛盾的一件事，却仍旧在这种拉扯的现实中，越陷越深。

        甚至，只能在暗地里，稍微拉近些两人的距离。

        他试过多种方法，故意等她，装作偶遇，甚至像个潜伏狩猎大型动物的弱小者，偷偷地跟踪。

        终于有一天，他在父亲一招一式的亲手教学中，得到了高度的夸赞，以及在亲朋面前的炫耀，他也就越加享受这种父子之间的感情。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是怀着歉意心中忐忑地依靠着这位父亲，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将自己置身于了一种心安理得的境况。

        更何况——他不本就是周常鸿的儿子吗？

        他就是父亲的儿子！

        那孩子的依靠，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么。

        当照钦真正成为了一家人时，有虽然忙碌但仍事事关心的父亲，有温柔娴静总是陪伴左右的母亲，还有……还有一个他无数次想要靠近却被命运推开的她。

        或许就是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他再不愿意轻易喊她【姐姐】了。

        ·

        正当他思绪万千时，墙壁上站着的人影动了起来，慢慢地朝照钦俯下身来。

        ！

        他的瞳孔猛缩，紧张的十指乍然一收，却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这一下，他全身血液跟着澎涌开来。

        “伤口又痛了？”周晰人虽站在他身后，但却上前小步俯了半个身子，看向紧闭的双眼的他。

        只是，周晰却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情绪，实是因她而起。

        待他睁眼上下一看，慢慢缓了过来，手中却还握着周晰的左手，一起沾染上了手掌之中的消炎药粉，一股淡淡的苦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照钦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只是在手分开的瞬间，将药粉包递给了周晰。

        “你们今天去刘淇家，还好吧？”

        周晰凑近了伤口，先仔细涂了些消毒药水，总觉得太安静的她，还是自己先开了口。

        “……他家好像就只有个母亲，其余没看见什么人来往。”照钦边说边想起了那只歪斜得厉害的右腿，以及那半只空荡荡的裤腿。

        周晰偏着头看了眼照钦，不满地抱怨道：“你要说的就这个啊？”

        “这没关系吗？老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更不愿意的。”

        这回轮到周晰不说话了，只是洒了些药粉到干净的药贴上，又环着他的脖子绕着纱布进行固定。

        “你既然觉得无所谓，那就好。”

        照钦从周晰手上拿走纱布团，自己动手又缠绕了一圈。不过他一想起刚刚提到的人，手上的力气不觉加重了几分，直接勒得自己吃疼，这才停下动作，懊恼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周晰已经走了，但稍一抬眼，南墙上的影子还在，他包扎完成后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她又问：“你已经决定了？也不管他家庭和父母如何？”

        “我会自己跟他说的。另外刘淇的事，你不用全都告诉爸。”

        照钦犹豫了一阵，才应了一句。而这时，眼见周晰竟然主动坐到了他的床上，他吃惊得嘴唇微张，直愣愣地看着她。

        “爸平时不是经常去接你吗？那你有见过上次在市里遇见那个人去找他吗？”

        周晰问得虽然直，但声音却尽可能压得极低，这让照钦迅速敏锐起来，面上却并不在意地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站了起来问：“那人又找上你了？你不是跟刘淇在一块吗？”

        她赶忙起身制止住照钦的继续追问，搪塞着他，“我就说他是个疯子嘛，还老说认识老爸。他也没说这，就是说认识市里规划局的人，说的职位相当，我以为是呢。就是个误会”。她边说边往室外撤，最后不忘提醒照钦吃内服的药。

        ·

        等她走出房门，这才细细地想着，还是直觉哪里不太对。当天她是接到母亲的短信，在去商店帮忙买了些物品，一出来就碰见了杨荃。

        她本来也被吓得不浅，在对方说出些关键性证明，尤其是递出的家庭合照时，她才慢慢勉强接受这个事情。但仍抱着怀疑态度的她，回到家里经父亲亲口承认，才彻底相信了杨荃就是自己舅舅的事实。

        “我这狱子待得有点久，一出来你这都成大人了，连男朋友都交上了。”

        4号那天上午，杨荃带着她，终于在武鸣市下属的县级市喜州城，找到了杨蕾的墓碑。站在碑林之中，年岁不再的杨荃突然发出了感叹。

        墓碑上正中央，嵌了一张杨蕾生前的照片：短发，笑眼，温和中透着精练。周晰看得出了神，这是她印象中第一次来拜祭，根本没有听清舅舅的话。

        一想到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再与母亲相见，周晰不禁悲从中来。可更为难过的是，她即使看着这张脸，却仍然没有太多关于她的记忆。

        那杨荃没听见回应，以为她害羞否认，笑着继续说：“一看他上午冲进来那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了。你瞒不了我的。”

        “谁？”周晰被他的笑声震得清醒起来，却被这突然的乌龙搞得云里雾里。等她反应过来，吓得急忙解释起来：“他是我弟弟”。

        眼见舅舅的笑容凝在脸上，周晰还以为他不信，又真情实意地保证了一番所说绝非虚言。

        “难怪呢，你爸又是搬家又是失联的，搞了半天是另有新欢爱子了”。想着是在杨蕾墓前，杨荃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送她回家途中，舅舅突然又叫住了周晰。他还是要了张照钦的照片，就看着手机里的男孩仔细端详起来。他不太确定地喃喃自语，“这小子，怎么有点眼熟啊。”

        但当周晰再问时，舅舅却又说不上来，只说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拿过手机一看，那张照片是在她的升学宴上拍的。照片里刚进高一的照钦穿着校服，请假从补课班里赶到升学宴上，饭后让亲朋给拍下的全家照。

        当时他身高已经一米七，早超过了她和母亲，跟父亲站在沙发背后揽着肩，露出开心的笑容。仔细看他的眼睛，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圆润的眼型里，镶着两只灰黑色眸子，清清亮亮，盛着一汪清泉一般。

        直到回了市里，周晰仍旧对这事念念不忘，她总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个尤为关键的点。

        然而失望的是，想不起来的杨荃扭头就换了种态度，直摆摆手把它当做是某个时间偶遇的印象。

        此时，关上自己房门的周晰，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她自己从舅舅杨荃那里知道了亲生母亲的存在，可回到家里，父亲为了新妻子的颜面，也为了自己心里不添堵，搬家后把前任的任何踪迹都抹得干干净净，她并没有找到有关的物件。

        该是有多厌恶一个人，才能做到如此。

        周晰把这种讨厌的情绪放到自己身上，她可以做到不关心，也可能会使点小心眼。可要是那人已经死了，还曾经同床共枕过，会连她女儿祭奠探望的念想都剥夺吗？

        而且，他难道真的都不在意，自己妻子究竟为何而死的吗？

        一个跟情人私会的女人，会因为什么与死神相遇？猝死、意外，或者是情杀？

        最可疑的，是母亲的那个情人，去哪里了？

        父亲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出轨了自己妻子的男人毫无表示，最起码会愤怒、痛恨甚至是怨咒，怎么就轻轻放过了呢？

        一切的一切，她总也想不透。等调整思绪和刘淇聊完之后，就想着刚刚记起的母亲的面庞，渐渐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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