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三个人的明牌

　　“啪！”
　　“啪！”
　　“啪！”
　　“啪！”
　　墨西哥城奥运会乒乓球比赛场馆现场呈现出极其奇异的一幕场景，看台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张着嘴，瞪着眼，直勾勾的盯着球台，却没人拍手，没人欢呼，更没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他们所有的心神都被这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球给吸引了。
　　真.沉浸式观球。
　　这依然是孙天龙和张本狂的16进
8之战。
　　比赛已经打到了第三局。
　　第一局比分11：1。
　　第二局比分11：1。
　　第三局打到现在，10：1。
　　大屏幕上呈现出来的比分呈现出某种不同寻常的整齐划一，就仿佛这并非两个选手在随机状态下打出来的参差不齐的比分，而是一位神明早已安排好的结局。
　　真.一切尽在掌控。
　　张本狂并没有放弃，他从第一局就开始搏杀，而在发现孙天龙居然也要搏杀后，他有过极为短暂的慌乱，随后就冷静下来，开始用更疯狂的姿势还击。
　　他的想法是没错的，毕竟你一个30多岁的老男人即便要拼命，又怎么可能真比我17岁的嫩头青更加热血冲动、不顾一切呢？
　　他想得是没错的，但结论是错的，因为孙天龙并不需要太拼命，他只需要稍稍有个主动进击的样子，就已经是外协会任何职业选手都挡不住的摧枯拉朽之势。
　　这是一尊进击的巨人。
　　所以即便张本狂跑得狼狈、喊得声嘶力竭、打得胳膊和腿肚子都在发酸，可比分依然完全不受控制，以一种让他绝望的速度稳定攀升。
　　第一局是在10：0之后他得了一分。
　　第二局也是在10：0之后他得了一分。
　　很明显，是孙天龙主动给他得分的。
　　除非遇到水鸟鹰，否则龙队依然会展现他一贯以来的良好风度。
　　没有人取笑张本狂，因为现场观众并不觉得张本狂很丢脸，反倒觉得今天的张本狂很勇敢。
　　能在孙天龙这种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下始终坚持着，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自暴自弃的模样，即便被摆明了让球，却也并没有影响到积极的心态，这足以证明张本狂未来有着远大的前程。
　　但观众们的情感当然不会倾注在张本狂身上。
　　现在可不是同情弱者的时候。
　　他们对孙天龙有着太复杂太复杂的感情了。
　　七年抗华，无数勇者，前赴后继，折戟沉沙，这尊大魔王的职业生涯贯穿了很多球迷的青春，他们第一次看到孙天龙夺冠的时候或许还在读书，那时候他们或许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华乒究竟谁是一哥，又是哪个外协会球员会最终掀翻华乒的统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看见的是一场铁腕统治的盛大开场。
　　后来他们毕业了，工作了，经历了很多事情，变得成熟事故，也没那么多时间再去关注所有的世界大赛，但是偶尔驻足看一眼的时候，总能看到这个男人又一次登上冠军领奖台。
　　起初他们觉得新鲜，随后他们觉得厌烦，再然后，他们发现孙天龙夺冠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日常，成了他们生命中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人总是会对比自己强的人嫉妒，但当对方比你强太多，你就没有了嫉妒，只有了敬仰。
　　孙天龙就是这样的，他在全世界外国球迷眼中，最初是很让人厌烦的，因为他击败了太多球迷们支持的选手，但是当他赢得太多，球迷们就反而开始认同他，这时候，球迷们的情感就正式超脱了国籍的概念，变成了纯粹的对于最强者的无条件认同。
　　“体育无国界”本身是个伪命题，但在这种微妙情境下，却也可以算是一个真命题。
　　所以当最强者忽然展现出疯狂的一面，球迷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有些淡淡的感动，仿佛又看见了七年前的青春。
　　他们认同张本狂的坚持，但他们此刻要看的只有孙天龙的绝代风姿。
　　孙天龙发球，张本狂回摆，孙天龙直接台内暴挑打死。
　　张本狂发球，孙天龙直接暴挑打死。
　　孙天龙发球，张本狂抢攻，孙天龙强行反拉，直接打死。
　　张本狂发球，孙天龙回摆，张本狂抢攻，孙天龙直接反拉打死。
　　这就是孙天龙得分的四种基本模式。
　　当然，还有第五种模式，就是张本狂发球、接球、抢攻、反拉的时候直接自杀。
　　但这种自杀并不值得诟病，因为这是“受迫性失误”，是张本狂在过于庞大的压力下必定会形成的技术波动，只要他还是个人，不是一台机器，那么在这种比分的刺激下，就一定会变成这样。
　　“啪！”又是一个漂亮的正手进攻，打穿了张本狂的防御。
　　11：1，孙天龙拿下第三局。
　　他离开球台，用雪白的毛巾擦拭满头大汗，显露出一些因为激烈运动而形成的淡淡疲惫，但表情却是满足而享受的，他微微笑着，听自己的临时场外指导何敬平在那说着什么，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点着头，显得十分随意。
　　即便这是局间休息，观众们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他，就仿佛他身上有光，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魅力。
　　年轻观众从未看到孙天龙这样打球。
　　而年龄稍长的观众，则依稀回忆起了孙天龙当初还青涩时在赛场上奋力拼搏的模样。
　　这个男人在天下第一的宝座上坐了太久，永远都是充当被挑战者的角色，以至于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其实也是可以打得很主动的——他不这么打，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那么现在有必要了吗？
　　如果以对手而论，区区一个张本狂，即便再怎么超进化，即便昨天刚刚爆冷击败了瑞典一哥，依然远不足以让孙天龙对他多一丁点的重视。
　　当今乒坛高手挨个往下数，这位被誉为当之无愧樱花国一哥的张本狂，甚至都还没有拿到挑战孙天龙的资格。
　　所以孙天龙展现出来的态度，针对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而是场下的另外一些人。
　　“不，你错了，龙哥没有针对任何人。”
　　说话的是罗九，他已经越来越放肆了，自己的比赛明明才打完一个多小时，明明明天还有8进4的恶战，但他居然直接跟范小仙坐在一起看球，一边看一边聊，兴致勃勃，简直是视华乒规矩如无物。
　　老蔡看见了，但老蔡忍了，因为老蔡也是内行人，看得出罗九今天打得有多好，他不认同罗九的行为，但他认同罗九的进步，既然事实证明罗九没掉链子，那他只能捏着鼻子。
　　“龙哥现在摆明了是在享受啊。”罗九笑着给范小仙解释：“他很多年前身上就有伤病，又一直惦记着要给咱们华乒兜底，从来没敢敞开心怀好好打过，现在他终于要解脱了，职业生涯只剩下最后这四场球了，他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可以支撑这四场球，所以彻底放开了，我的天，这样的龙哥好可怕，我后天跟他打的时候恐怕会被打得很惨啊，呜呜呜，老婆，求安慰，求抱抱。”
　　老男人卖萌效果很不错，范小仙眼里全是小星星，果然温柔的抱抱罗九，在他脑袋上轻轻抚摸，仿佛在哄小狗一样，罗九笑嘻嘻的在她怀里抬起头来，居然撅起嘴巴求亲亲，范小仙稍稍犹豫，居然也真的把脸贴了上去。
　　老房子着了火就是这么可怕啊。
　　不能再描述下去了，总之其肉麻之处，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连一直神情不善冷眼旁观的蔡国栋看到这里时，都被刚喝的一口水给呛住了，咳得面红耳赤，等咳完之后，他几度想要起身，又几度强行忍住，额头上青筋闪过，最终强迫自己扭过头去，继续看球，不再看那伤风败俗的一幕。
　　张本狂身后的挡板处，樱花国籍的主教练安静的坐在那里，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负面情绪。
　　事实上，在几天前对阵表出来时，樱花国乒协教练组就已经内部讨论过了，他们确信，张本狂本届奥运会男单的最好成绩就是16强，他们本就没想过让张本狂突破孙天龙，所以，此刻他们很淡定，虽然比赛的具体过程跟预料中有出入。
　　樱花国人有种很矛盾的国民性格，他们在不确定双方强弱的情形下会嘴硬得像一只死鸭子，而在确定对方足够强大之后又会迅速转换成自我认输的慕强状态，面对孙天龙，他们多年前就已经缴械，所以今天反倒是跟球迷们一样，愿意静静的欣赏孙天龙展现出来的难得一见的风姿。
　　说起来有些变态，但樱花国的教练和选手们看这场球其实是看得很爽的，因为他们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孙天龙，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在领导的指派下被迫去电影院看一场无聊的科教片，可结果去了之后却看到了一场超级英雄大片。
　　但他们也表示不理解，今天先是罗九，再是孙天龙，都拿出了与此前不太一样的新东西，可他们明明可以不拿出来的，因为对手并没有那么强。
　　难道这两个人不打算藏招了吗？
　　主动暴露底牌的意义在哪里？
　　他们想不通。
　　“你想得通吗？”看台某处，邱意浓问王超。
　　王超点头：“当然。”
　　邱意浓是作为教练组成员来到墨西哥城的，但是以他的年龄，反倒是跟王超更聊得来一些，更何况他还在王超的建议下收了个小弟子袁励，邱意浓是个很坦荡的人，脸皮很厚，他其实并不清楚袁励具体属于什么类型的弟子，又该怎么培养，既然是王超说袁励未来可期的，那他干脆直接求助于王超，对此，王超当然也不会拒绝。
　　所以一来二去，两人的交往倒是越来越密切，加上邱意浓身上本就有着明确的朱门标签，所以到如今，王超、萧飞、邱意浓，这仨反倒是变成了一个小团体，加上偶尔凑过来的汤圆圆和柳雯，这人数就够了，既可以在宿舍斗地主，也可以偶尔出门去唱k。
　　倒不是排斥罗九，而是罗九最近一直在刻苦练球加谈恋爱，实在是没空啊。
　　“其实你们都想多了，龙哥和我师兄做事情并没有那么多的意义在里面。”王超解释道：“龙哥纯粹是在享受比赛，至于我师兄，他现在像打了鸡血一样，如果比赛的时候不好好发泄一下，他怕是要憋坏了。”
　　“但他们也确实暴露了一些东西。”邱意浓依然抓着这点不放。
　　“嗯，是这样，但是有什么关系吗？”王超道：“他俩现在本来就是打明牌，龙哥是多么骄傲的人，我师兄虽然没有龙哥的江湖地位，但论傲气绝不比龙哥少，你看着吧，他俩半决赛必有一战，到时候打的百分之九十是基本功，谁也不会搞偷袭暗算的。”
　　他顿了顿，看邱意浓依然一副想要抬杠的样子，就补了一句：“其实到他们这种境界，玩藏招暗算的套路意义已经不大了，乒乓球打到最后，还是要返璞归真、化繁为简的……嗯，你没达到过这个境界，你不懂。”
　　邱意浓满肚子的话硬是被最后三个字憋了回去，瞪着王超看了半天，咬牙道：“你懂？”
　　王超稳稳的点头：“我懂。”
　　邱意浓本想顶他两句的，可想来想去，居然还真找不到一条可以抬的杠，因为他确实没到这个境界，如果聊技术，他怕自己一开口就错了。
　　所以他只能道：“那你觉得你打他俩有几分胜算？”
　　王超摇头：“我不知道。”
　　他看邱意浓已经是一副要暴走的样子，便认真解释道：“现在的师兄比世乒赛的时候强多了，如果真遇到，比赛的胜负会与很多因素相关，我确实判断不清……至于龙哥，我遇到他必败。”
　　邱意浓瞪大了眼睛：“龙哥这么强吗？那小九遇到龙哥岂非也是必败？”
　　王超笑着摇头，却不再解释了。
　　他发过誓的，遇到孙天龙直接认输，这并不是说着玩的。
　　但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嚷嚷得众人皆知，因为这样就搞得仿佛逼宫一样，仿佛是自己在造势，逼得孙天龙主动上门来劝说自己好好比赛。
　　他在华乒内部的小银币之名太深入人心了，所以说话做事必须要多注意点，即便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但不妨碍别人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意思来。
　　所以，到时候直接当场弃权就是了，不需要提前告诉任何人。
　　邱意浓却也识趣，王超不说他就不追问，换了个话题：“那你应该更希望小九进决赛吧？”
　　王超又摇了摇头：“我无所谓啊。”
　　邱意浓“哈”的一笑：“我信你个鬼，你个小比崽子坏得很，没一句话是真的。”
　　王超耸耸肩，并未强行解释。
　　他是真的无所谓。
　　在来到奥运村的第一天晚上，他想通了很多事情，跟自己和解，跟这个世界和解，随后就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停滞的境界居然开始继续提升了。
　　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但到了这时候，王超反而对于奥运会冠军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了。
　　既然真正认同了这个世界，那就不再担心一切只是南柯一梦，更不担心自己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确实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他甚至连大满贯的头衔都觉得无所谓了。
　　从前想要大满贯，是为了弥补前生的遗憾。
　　后来想要大满贯，是为了让何敬平成为“大满贯选手的师傅”。
　　但现在他看懂了何敬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这个便宜师傅，其实既不好名也不好利，只是纯粹的喜欢球而已。
　　有头衔固然欣喜，没有头衔也不耽误这个老男人继续发光发热。
　　更何况，还有师兄罗九呢。
　　“如果师兄能在这一次奥运会夺冠，那他就一定可以在两年后的世乒赛夺冠，让他来帮老师戴上这个头衔也是一样的。”
　　“如果是龙哥夺冠呢？也挺好的，毕竟双圈大满贯是这个世界上还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情呢。秦华昌教练喜欢荣誉，那就给他最高的荣誉呗。”
　　“那么，如果是我夺冠呢？”
　　“其实也不错啊。”
　　“虽然龙哥和师兄都会有一些遗憾，但是竞技体育的魅力，或许就在于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遗憾在一路前行吧。”
　　孙天龙的比赛已经到了尾声，第四局比分10：1，张本狂在长久的思考之后，发了一个反手位底线长球，迎来的是孙天龙迅速横移之后的一个强行正手抢攻。
　　王超没有继续看，他从看台上站了起来。
　　这场球之后会是林梓君的一场球，再然后就轮到他了。
　　林梓君的对手比较弱，所以这场球没有悬念，不出意外的话4：0，再考虑到林梓君的超级速度打法对于比他弱的选手有着怎样干净利落的绝杀能力，那么这场球应该不会超过30分钟。
　　所以，现在热身刚好。
　　邱意浓并未起身，而是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待会儿也会拿出新东西来吗？你会跟小九和龙哥一样，打明牌吗？”
　　王超停下来，转头对他一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今天就一更啦，说起来这个月一直状态一般，可能是比赛写太多思维有点枯竭了，下个月我争取提速，等奥运会写完，进入新模式，应该会写得比较有新鲜感。总之多包涵吧，我统计了一下，这个月到今天为止总共28天，更了26.5w字，跟前几个月比起来算是不给力了，所以不敢理直气壮地求票，只能弱弱的求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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