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回来了

三人抵达遗迹时，还不到中午。
  “不是说只剩断壁残垣？这断壁残垣也太壮观了。”海利瑟斯错愕。
  这里居然很热闹，有不少游人，还有几摊小贩兜售小商品。
  旧殿的台阶高耸，平台上的神殿虽已损毁，刻在台阶上的精美浮雕还是吸引了游人前来观赏。浮雕上刻绘着古代传说，每一阶都有不同情节。
  “古代虔诚的盲人信徒，每天都向月神祈祷，希望神能治愈他的眼睛。月神怜悯他，便对他说：盲目的信徒啊，若想得见光明，往前走，来到我身边。第一步迈出去，信徒黑暗的世界，透进了一点光。”
  丽娜立讲解着，海利瑟斯静静地听。梅尔卡则有些纳闷，在神殿长大的他竟然从没听说过这个故事。
  “每走一步，他的视觉就多恢复一点，世界越来越明亮。渐渐，他看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居然正走在一片湖上，并且正在下沉，水中的银色食人鱼不断地啃他的身体。”
  海利瑟斯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了：“如果看不见，对危险的环境一无所知，人就能放心地把疼痛当成来自神灵的考验。一旦看得见，本能就会让身体开始挣扎，想要回避这痛苦。这是个关于勇气的故事呢。”
  “我反而觉得这不是月神信仰者会写的故事，好强的引导性，像在鼓励人们保持盲目。”熟读圣典的梅尔卡无法忽略这个故事的违和之处。
  此时，结局的图画也展现在他们面前。
  信徒选择对自己所遭遇的危险视而不见。流着血、呛着水继续走，走到了神明脚下。
  他经受住了考验，彻底恢复了视觉。
  “我们当地人觉得，这个故事考验的是信任，经常有人爬到平台模仿这个情节。一方蒙上眼睛，另一方说：往前走，来到我身边。”丽娜补充说道。
  梅尔卡的眉头已皱成一团：“圣典有说‘神不考验任何人’，神明对该赐福给谁自有判断，我觉得这故事不对劲。”
  丽娜立道：“过去的事谁也说不清，之前浮雕工艺不错，你们可以继续往上走，站在平台上可以眺望四周风景。”
  而附近有一个小摊贩，正好在卖这个游戏要用到的眼罩。
  只是一条不透光的厚布带子，布带中间刺绣着一弯月牙。
  “单看这个愚蠢的眼罩，就知道这个故事不会是真的。”梅尔卡嫌弃。
  可海利瑟斯已经不知何时掏钱买了一条。
  “不要用我们辛苦打龙赚到的钱做这种事啊！”梅尔卡大叫。
  海利瑟斯从不乱花钱，或者说不会突发奇想地买没用的东西。此刻让梅尔卡措手不及。
  “我们也玩儿这个游戏吧。”海利瑟斯道。
  梅尔卡每个毛孔都在拒绝。
  “不要……”
  “为什么？我们是游客不是吗？”
  “游客也是有不同品味的！我才不……”
  “偶尔也做点蠢事嘛，以后回忆起来会笑得很开心。”海利瑟斯仍在鼓励。
  “那……为什么是我。海利瑟斯为什么不戴这个丑眼罩？”梅尔卡问。
  “你蒙着眼，摇摇晃晃向我走来的样子，一定很可爱。”而且，她觉得眼罩以后也用得上。
  “海利瑟斯，你好幼稚……”
  “很想看哦。”
  “算了，随便你。”
  梅尔卡接过眼罩。
  “那我们先爬到平台上。丽娜立，你要一起吗？”
  丽娜立笑着摆手：“不打扰了，我去过很多次，留在这里给你们看东西。”
  “好，谢谢了。”
  说罢就开始登上台阶。
  靠近看才发现台阶上的雕刻虽经漫长的风化，磨损严重，但仍然可以看出精湛的工艺。
  只是后边的故事都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梅尔卡真正走上神殿的台阶，心里的不满就被严肃的情感取代。他感受到这里残存着神圣的气息。
  又想到自己就是被遗弃在这里，心中有几分难言的委屈。
  为什么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呢。
  好在月神眷顾，他的人生中出现的大多是善良的好人。如今，还收获了爱。幸福就是一种能把往日痛苦一笔勾销的东西。
  “好吧，偶尔也要让海利瑟斯高兴一下。这也没什么。”
  他戴上眼罩，把带子绑在脑后。
  “梅尔卡，你现在的模样……算了，我不能说。”海利瑟斯坏笑。
  “那就闭嘴啊！别说奇怪的话……我求你。”梅尔卡小声抗议，脸红到耳尖。
  眼睛被蒙住时，他宛如一只天真的羔羊，无辜地信任着所在的世界，没有还手的能力，只是一味脆弱地圣洁着。
  可海利瑟斯却知道他无害外表下难哄的脾气，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用不完的气力。
  梅尔卡有时候任性到胡搅蛮缠的地步，好像非要把自己的心捧出来，塞进海利瑟斯的身体里不可。
  月光下茫然哭泣的脸，和后来剧烈喘息着，向她索要夸奖的脸，竟属于同一个人。
  想到彼此的亲密，海利瑟斯不免有点出神，还好不会被他知道。

  这可是在他信仰的月神旧殿，梅尔卡一定会很羞耻，最后用发脾气的话掩饰害羞。
  不知不觉已这么了解他了，海利瑟斯笑笑。
  梅尔卡迈出一步、两步，慢慢向她走来。
  “我在这儿，梅尔卡，来我身边。”
  海利瑟斯发出声音，提示正确的方向。
  梅尔卡却听到了另一个飘渺的声音，同时在对他说：
  “我在这儿，梅尔卡，来我身边。”
  颤颤地往前走，梅尔卡感觉到在被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慈悲，深情呼唤。
  “梅尔卡！小心！”海利瑟斯惊呼。
  原来神殿遗迹平台突然崩裂、下陷，几根石柱也危险地倒下来。
  糟糕，发生事故了！
  附近的人惊散，丽娜立不安地呼喊：“快跑！海利瑟斯，梅尔卡，你们快下来！要塌了！”
  梅尔卡却奇异地不受干扰，如同没听见。
  他继续向前一步，身体不受控地摔下去；在坠落中，竟然又执着地向前迈了一步。
  来不及思索这匪夷所思的画面，海利瑟斯只想把梅尔卡带离这危险的遗迹。
  她冲过去了。
  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梅尔卡，只要抱住他，躲开不断崩落的碎石。足够快地往下跑，梅尔卡就不会受伤。
  可是，海利瑟斯失败了，她只是勉强拽住了梅尔卡的手。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坠落下去了。
  “我在这儿，梅尔卡，来我身边。”
  烟尘弥漫，遗迹崩塌，侥幸躲过的人心有余悸，哭泣，互相安慰。可是，海利瑟斯和梅尔卡呢？
  丽娜立焦急地寻找：“海利瑟斯？梅尔卡？你们在哪儿？”
  无人回应。
  竟会遇到这样的事。
  “快救人啊！有人掉下去了！”
  海利瑟斯他们轻轻落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奇怪，感觉不到疼。反而从心底生出一阵安全感，就好像这黑暗的空间，是一个温柔的怀抱，无私地保护着他们。
  是哪里，到底了吗？
  “梅尔卡？”海利瑟斯确认身边的人还在。
  梅尔卡也回神似的：“刚才是怎么回事？可以摘掉眼罩了吗？”
  虽然摘下后，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绝对的漆黑，一点光也没有。他们只能互相听见，触摸，却看不见彼此。
  直到梅尔卡怀里幽幽发出一点光。
  是圣典。
  黛拉格尔大人送给他之后，他就随身装在外袍的口袋里，以便闲时研读。
  连忙把圣典拿出来，书页竟开始自己翻动。这一点幽幽微光，也越来越亮。书页停止翻动时，光芒也达到最亮，照见了两人的所在。
  空荡荡一间圆形石室。
  梅尔卡赶忙去看这一页写了什么。
  原来只是每个月神信仰者都熟悉的一段训导：“不必害怕黑暗，不必恐惧迷失。”
  茫然念出这句话，梅尔卡和海利瑟斯相顾无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间，那个飘渺神圣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回来了，我的孩子。”
  这是……女神的声音。
  梅尔卡虔诚跪伏在地面。海利瑟斯愣愣不知要不要做同样的反应。毕竟，她这方面的观念还是很淡，心中虽有敬意，但终究不像梅尔卡，可以跪得那么丝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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