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雨过天晴的池亭雨

容骥回头看了眼高耸的悬崖，狂风吹得山底林木发出哗啦啦的巨响，重鼓般敲在他心上。

        容骥后知后觉地渗出冷汗，一甩马缰，跟在池亭雨身后，快步离开风口，紧挨着马匹松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幸亏池亭雨反应快，不然十一殿下提早见了阎王，严慕也就不用想他和剩下那两位斗了。

        可惜刚才一句“殿下”声音太大，池亭雨喊完就后悔了。

        他们四个沿着崖壁慢慢往前走，狂风大部分都拍在方才那个拐角上，眼下众人得以片刻喘息，然而尴尬的气氛却并未随着风声减小而消减，依旧缓缓在四周蔓延。

        前面很快就到了严慕说的那个平台，他们四个还在路上，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砸出了一片寒凉。

        平台没有池亭雨想象中那么大，只是一块削平的大石头，上面有几棵山缝里冒出来的青松，长在石台最内侧，勉强撑起一片遮风挡雨之处。

        池亭雨将容骥带到树荫里，给他裹了件备用的外衫，一个人顶着两道追债似的目光坐在地上，没有底气地说：“有什么话，你们现在可以说了。”

        严慕看向容骥，温和的眼里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低声道：“所以说，这位就是十一殿下。”

        没有质疑，全是笃定。

        饶景润还有点不在状态，他看看容骥，又看了眼严慕，最后转向池亭雨：“他说这是十一殿下？”

        池亭雨点了点头，沉重地肯定了他们的猜测：“没错。”

        饶景润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他“我我我”“你你你”了半天，结果被一声雷鸣打断了气，闭上嘴不吭声了。

        严慕倒是没他那么激动，他抬起眼仔细打量容骥的相貌，片刻后沉吟道：“确实与容妃娘娘很像。”

        容骥双眼一亮，看着他的眼神立马变了，有些欣喜地问道：“您见过我母妃？”

        “少时家境尚未如此没落，在京城遇见过乞巧出游的容妃娘娘。”

        乞巧……那是在容妃进宫之前啊。

        容骥眼里亮起的光又渐渐黯了下去，他垂着头，客气地说：“没想到您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

        “容妃娘娘实乃国色，一面足可叫人毕生难忘。”

        这马屁简直就是上下牙一碰，不负半点儿责任。池亭雨听着牙疼，打断了他俩不着四六的话：“殿下在路上遭遇刺客截杀，正好被我那座村子里的村民捡走，我偶然得见，这才把他带出来。”

        “截杀？”

        池亭雨又花了一炷□□夫将他遇见小皇子后的事讲了一遍，包括南溪县的生活，以及前两天发生的意外。

        “所以你们不是遇到劫匪了，而是又碰上了那拨刺客？”

        池亭雨点了点头。

        饶景润没想到，短短三年，昔日好友的人生就能活得这么精彩。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容骥，这么一来，他都有点不太敢搭话了。

        “那……您还是亭雨的媳妇儿吗？”

        容骥：“……”

        和着刚才解释那么多，他脑袋里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这个？

        容骥的脸色忽然间黑如锅底，严慕肩膀抖动了几下，唇角现出一丝笑纹。

        “不该问的别瞎打听，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懂不懂？”

        池亭雨喝止了饶景润越发无礼的行径，他有点尴尬地坐在那儿，跟这个不知轻重的祖宗解释道：

        “这件事以后最好烂在你肚子里，别往外瞎说，听到了吗？”

        饶景润忙不迭一点头，有些兴奋地说：“那你们现在去齐鲁是为了躲刺客吗，齐鲁为什么能躲刺客啊？你们从南溪县出来，直接北上就行了，干嘛要绕这么大一圈？”

        池亭雨耳边仿佛徘徊着一只生命力旺盛的蚊子，吵得他脑仁生疼，捏着眉心说：“你娘当初怎么没把你直接掐死，养这么大真是难为她二老了。”

        “这不是没舍得吗，快别废话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需不需要我帮衬一把？”

        好家伙，池亭雨这辈子还能从饶景润嘴里听到“帮衬”两字。

        可惜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现在要是翅膀硬，以后说不定就扑腾不起来了。

        池亭雨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能怎么帮我？”

        “你先前不是说要去那儿给你媳……给殿下找位老师吗？我认识一个，当代大儒秦望川的学生，怎么样，让他帮咱引荐一下。”

        池亭雨嘴角一抽，嘀咕道：“真的假的。”

        秦望川到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先帝时就任东宫太傅一职，满肚子真才实学，比他这个灌水的太傅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手里教出来的学生至少占了整个朝堂的一半，就算那些人结党营私，再怎么不是东西，在秦太傅面前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老师”。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秦太傅是名哥儿。

        和其他闺阁里长大的哥儿不同，秦望川自小家教严格，该读的书一卷不少，但凡能搜罗到的珍奇孤本，他父亲都给他摆在案头上。及至后来，宫里得了什么好书，皇上便第一个差人给他掌掌眼。

        秦望川跟书过了大半辈子，没嫁过人，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子嗣。池亭雨原本不知道他致仕后去了哪儿，现在听饶景润这么一说，才发现此人当真与他俩有缘。

        不过饶景润这小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么就攀上秦太傅的高徒了？

        饶景润从他犹犹豫豫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屑，当即就上头了，眼珠子瞪得老大，痛骂道：“这三年来我在外面可不是白混的，你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去过！认识个把太傅的学生怎么啦，我还直接认识太傅呢！”

        被直接认识的太傅：“……”

        既然这臭小子上赶着把自己送出去，那池亭雨也不客气，和饶景润一拍即合，当下就决定去齐鲁找那位大儒。

        容骥坐在地上都快听麻了，他终于知道池亭雨和饶景润当初是怎么厮混在一起的——表面上看着不对付，实际骨子里就是一类人，臭味相投！

        严慕这个人的悲喜已经不重要了，他无可无不可地坐在饶景润身边，一双眼时不时在他身上转一圈，唇角始终保持着微笑，看上去就像个跟在少爷身后的贴身家仆。

        山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雷声跟着乌云渐渐爬到远方，一缕金光破云而出，倾洒在暴雨浇湿的地面上。

        池亭雨抬头一看，太阳给尚且停留的云渡上了一层灼眼的金边，云后的天空已经放蓝了，像一块青石染成的布。雨后到处充斥着潮润的湿气，洗掉肺里堆积的尘土，呼吸间都染上一缕草木的芬芳。

        山台云树望飞雁，雨打金光霞满天。

        池亭雨呼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浊气，感叹道：“就算待的时间不长，也不枉来此一游啊。”

        饶景润也懒得跟他斗嘴了，接茬道：“是啊，这地方虽然山高路遥，但要真让我选，还是希望在此度过余生。”

        严慕微微一怔，面上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池亭雨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乌鸦嘴啊，你现在才多大，什么余生不余生的，不打算出去闯了？”

        饶景润打掉他的手，啐道：“闯肯定是要闯的，很多地方还没看过呢，等以后老了再回来呗。”

        几个人说说笑笑了半个时辰，主要是池亭雨和饶景润在说，容骥与严慕个顶个地沉闷，乍一看这两对儿各自还挺搭。

        雨躲过了，就是时候该赶路了。

        雨后的山道略微有些湿滑，严慕放慢了速度，一步一个脚印在前面带路。

        池亭雨打了个喷嚏，背上的伤口淋过雨，着实有点不太舒服。他从行李中掏出一小包配出来应急的药粉，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就着水囊中的水冲了下去。

        他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背上，没留神前面的马停了。池亭雨眼睁睁看着饶景润从马背上翻下来，走到前面和严慕说话。

        “怎么了？”

        池亭雨望向身后，小皇子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示意不知。

        过了一会儿，严慕亲自走过来，在马下仰视着池亭雨的眼，沉声道：“刚才碰上一名老伯，据他说蓉城最近防守很严，你们要不要下来听一下？”

        饶景润还在跟那名老伯聊天，池亭雨点了点头，左摇右摆地从马背上爬下来，跟严慕和容骥一起走到那名老伯身边。

        老伯说的是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本地方言，但大致意思是能听懂的。

        池亭雨凑在容骥旁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借着力，防止自己听一半晕过去。

        “哎呦，这个具体原因我也不晓得嘛，就说上面的人下来巡查，上面的人那么多，我啷个都认识呦。”

        “不说上面的人了，城门口都查什么，您知道吗？”

        “就查身份文牒，还有你到蓉城干什么去，他们要把每个人都看一遍，不知道出了啥子事。”

        严慕回头看着池亭雨，小声说：“是和那些刺客有关吗？”

        池亭雨头脑已经被药催得不清醒了，他强撑一线清明，喘息道：“应该不是，刺客是太子派来的，如果不出所料，这位巡查的人，就是那个新上任的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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