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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远路送别的池亭雨


“池先生,您昨天……休息得可好?”

        池亭雨刚进学堂,还没半炷香/功夫,就直面了第一个学生的拷问。他摸了摸自己仅存的良心,不好意思地笑道:“还可以,多谢关心。”

        然而摸良心的动作实在令人害怕,那学生唯恐他再咳几下,赶忙让人端来茶水,给这位身娇体弱的先生顺顺气。

        兴许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们都长在家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群学生今天格外好说话,私底下再也不敢乱嚼先生舌根,就怕哪个不长眼的向上告一状,这人能当着他们面一命呜呼。

        池亭雨教得舒心,学生们学得顺意,彼此一天都在这种良师益友的氛围中度过。等到散学的时候,大家各回各家,谁都挨不着谁,还管哪个人要把肺咳出来呢?

        但不得不说,这位当过太傅的人,教起那些预备上京赶考的学生,同样有鼻子有眼,和给小孩开蒙相比不遑多让。

        等他心满意足地从学堂出来时,瞬间化身为虎背熊腰的剽悍书生,一路走到卖煎饼的摊子前,越过人群,朝摊煎饼的人大喊:“两份煎饼,一份不放葱,麻烦了啊!”

        前面那位被挤到旁边的人鼻子里喷出口气,拎起煎饼就往外走,回头还恶狠狠地冲他吐口水,骂道:“呸,真晦气!”

        池亭雨无视了这番“动人之言”,专心致志地守在煎饼摊前。他从几天前就发现了,整个济州城只有学堂前面这家煎饼最好吃,面皮又薄又脆,香,有嚼劲!

        他第一次带着煎饼回家的时候,小皇子看着这身份不明的东西都惊呆了——长安的饼都烙得实在,就算能做出花来,里面也不会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倒这地方的人颇会享受,饼里什么都搁一些,吃起来鱼龙混杂,味道还挺独特的。

        但唯独有一点令他不满——小皇子口味刁,不爱吃葱。

        池亭雨觉得这小崽子好养又不好养,但是俩人能吃到一块儿去,至少已经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不像饶公子家那位,就喜欢吃辣,连豆花都不放过。

        池亭雨拎上煎饼,刚回头,正好遇到准备回家的陆先生。

        陆先生昨天差人送他回家后特地向学生们了解情况,才知道此人竟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遂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课,全程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气。

        池亭雨今天一直都躲着他,此刻意外撞见,想跑也没地儿去,只好讪笑着走到陆仪面前,打了个不尴不尬的招呼:“陆先生啊,这是,准备回家吃饭?”

        陆仪保持着良好的修养,揣着袖子冲他点了点头:“我以为池先生身体不好,散了学会早点回去。”

        “这个嘛……”池亭雨清了清嗓子,接茬道:“再苦不能苦孩子,我家夫郎喜欢吃这儿的东西,总得常常记得给他带。”

        远在秦先生府里的容骥打了个喷嚏,疑惑地看了眼池塘中的锦鲤,嘀咕道:“天也不冷啊,怎么觉得鼻子有点痒。”

        一言不合就拿小皇子当挡箭牌的池亭雨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然而陆先生不知师弟身份,反倒认为池太傅是家里地位最高的那个:

        “师弟年纪不小了,想来可以照顾自己,买个煎饼不成问题。”

        池亭雨:“……”

        还是很成问题的!就容骥那脸色,往这儿一杵,卖煎饼的都能给他吓跑!

        池亭雨“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后日就是端阳节,陆先生一个人过?”

        陆仪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快到池亭雨差点以为是幻觉,才听他说:“我去先生家帮忙,倒也不算一个人。”

        这样啊,看来陆仪那传说中的夫君是赶不回来了。

        不知道陆先生本人介不介意,但要是小皇子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年节都能撂他一个人过的话,池亭雨会怀疑他在外面有狗。

        然而陆先生似乎并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了,随口扯了个理由,就带着自家仆人匆匆离去。

        池亭雨站在后面仔细观察他的背影,心里想,陆仪可能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大度,应该是真想在端阳节见他家夫君一面的。

        容骥回来时煎饼已经在炉子边煨着了,他随手拿起来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挺好,是那家做的,没放葱。

        饶景润羡慕地看着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哀嚎道:“为什么亭雨不给我带一个,我好吃好喝供他这么长时间,这不孝子居然完全想不起来!”

        容骥几口吃掉手里的煎饼,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淡淡道:“也许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什么亏……我没有!”

        饶景润眼神躲闪地看着小皇子,悄悄抬起头闻了闻味儿。这扒鸡的味道大吗,殿下隔那么远都能闻见?

        池亭雨今日下厨,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在他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厨艺里,面条绝对首当其冲。当初小皇子说不定就是看中了他一面之恩,才愿意被忽悠到今天的。

        可惜,严公子喜欢吃辣的,饶景润夫唱夫随,改口吃拌面,只有容骥一个人有福消受,在对面两位苦瓜脸的凝视中和池亭雨吃完了这顿强压下的晚饭。

        饭后,容骥照例要上楼睡一会儿,池亭雨眼睁睁看着人走了,这才端正脸色,询问道:“严公子,你们是不是打算……”

        严慕点了点头,顺口接下了他的话:“没错,这次来最重要的事已经办完了,我们不便在此久留,端阳过后就准备启程离开。”

        饶景润和这位严公子少说也跟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一起经历过生死,又推波助澜送上那么一位天大的靠山,池亭雨说不感动是假的,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又觉得时间过太快,少了这两个在旁边插科打诨的冤家,日后不知要少多少乐趣。

        可这种分别又是必然的,池亭雨和容骥会在这里待很久,他们自己也说不好前路如何,又怎么能拖着两个无辜的人当垫背呢?

        “二位此行于我助益良多,池某感激不尽。不知严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严慕似是无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饶景润,笑道:“生意到哪儿都能做,但见识游历却需要年轻的时候去追寻。走走看吧,天大地大,还有很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他们生来一副不肯屈就的傲骨,不愿困于一城一地,却希望如飞鸟般划破长空,俯视大千世界的悲欢。

        如果不是身负重任,池亭雨也想像他们这样……

        “多走走是好事,让饶公子长点心眼,多大的人了,以后被人拐了都得倒算钱。”

        饶景润立马就要掀桌而起,被严慕牢牢摁在了凳子上。

        “池亭雨,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才缺心眼!怎么十一殿下能看上这种人,我真是奇了怪了。”

        池亭雨故作惊讶地张大嘴,笑着说:“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当我们闹着玩的。”

        饶景润不屑地看着他,啐道:“你就是个渣!殿下动不动就往你脸上瞅,你当我看不见啊?你说你这小白脸到底哪儿好看了,大街上随便抓一个……”

        他诡异地在此停顿一下,上下打量着池亭雨那张脸,不满地说:“好像还真找不到比你好看的。”

        池亭雨“噗嗤”一声喷了出来,要不是楼上有人睡觉,他能笑得就地捶桌:“看吧,我能靠这张脸把殿下骗走,你呢?长点心吧!”

        饶景润居然意外地没有接茬,他两个脸渐渐发红,沉默地坐在那儿,像只被困在锅盖里的螃蟹。

        严慕觉得自己再不说话自家这螃蟹就要熟了,他端起茶盏,冲池亭雨举盏相敬:“以茶代酒,感谢殿下与太傅大人这段时间的照顾。往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传书,我二位一定在所不辞。”

        “对,在所不辞,不辞……”

        饶景润魂不守舍地跟着他一块儿举起茶盏,然后一个人仰头把盏底的茶叶根子闷了。

        池亭雨对严慕使了个眼色,继而抬起手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好像突然有点困,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啊。”

        池亭雨像个得意忘形的女鬼般沉浸在方才的夸赞声中,飘飘然上了楼,给那两位留下了独处的时间。他走到案几旁边,在鸟窝里掏出了正在犯懒的信鸽。

        “行了,别装睡,我看看你翅膀好得怎么样了。”

        池亭雨翻来覆去折腾手里的鸽子,小白鸽在他的折辱下痛苦不堪地叫了两声,被这厮一把掐住鸟喙。

        “小点声啊,殿下睡觉呢,再吵吵把你炖了。”

        小信鸽翅膀上还缠着绷带,但是看外表已经差不多了,曾经被鹰隼啄下的毛如今再一次变得油光水滑,只是伙食太好,肚子又圆润了几圈,池亭雨很怀疑再把它放出去的话这鸟还能不能飞起来。

        “这才两天,你就能吃成这样,你可真行。”

        池亭雨小心翼翼地给小鸟换好药,又将它重新安顿在窝里,摸着它圆滚滚的鸟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过几天,等你伤好了,可能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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