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雪山遇险的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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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吹着北地独有的萧瑟秋风,冻得池亭雨缩紧了脖子。他站在肉铺前,挑挑拣拣老半天,指着一颗往外冒血的羊心,不待见地说:
“就它了。”
屠户把那颗心包起来,操着一口汗蛮混杂的官话,大喇喇地说:“还要点什么?”
“不要了不要了,就这个吧,多谢。”
光这地方散出来的味道就够他恶心的,再待下去迟早得吐。
屠户卖了个价钱不高的羊下水,眼神明显有点不高兴。他那把插在木垛上的剔骨刀明晃晃地刺着池亭雨的眼,池亭雨打了个哆嗦,已经做好了引起争端的准备。
然而屠户只是不屑地看了眼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东西往前一抛,恶声恶气地说:“拿去!”
池亭雨得了羊心,和容骥一块儿走在前往药铺的路上。
现宰的羊固然新鲜,可流出来的血水滴滴答答掉了一路,还泛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
池亭雨脸色铁青地走在前面,回头一看,小皇子默不作声地和他拉开距离,正一脸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池亭雨叹出了一口孤立无援的长气,低头瞧着自己身上这件衣裳,心里想,刚做的冬衣,这就不能要了。
到了药铺,池亭雨忍着自己身上这股腥臊烂臭,舔着脸对容骥说:“要不,您进去抓药,我在外面等着?我这副尊容,不好意思进。”
容骥嫌弃不已地拿着方子进去,在里面磨蹭了小半个钟头,才拎着几包药晃出了门槛。
他将那张方子拿到池亭雨面前,指着上面几味朱砂勾出来的药材,说道:“这些东西没有,我向他们打听了一下,有的可以换几家店看看,有的就得去外面采。怎么办,咱们分开行动?”
池亭雨觉得这办法可行,他说:“那几个需要采的长啥样,在哪儿能采到,离这儿远吗?”
容骥眨眨眼睛看着他,说道:“这些药由我去采,你去其他铺子里把剩下的买回来。”
池亭雨觉得自己又要疯,他刚想开口,小皇子及时阻止了他的念叨:“你不了解那些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着。我现在骑马出城,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别浪费时间了。”
容骥拿走了池亭雨手里那颗羊心,转身回商会借马。
池亭雨盯着自己被羊血染得触目惊心的双手,一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小皇子越来越成熟,已经不需要别人为他操心了。
容骥骑马从商会出来,赶到城门的时候,已经临近酉时。
这地方与长安很像,天亮得晚,人们起得也晚,而戌时过半才会天黑,容骥在天黑前赶回去算不上一句空谈。
北原荒凉,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高山,山上长着稀疏枯朽的野草,除了压抑的山色,就只剩杳无人烟的黄土。一人一马穿梭在山麓间,犹如天边划过的流星。
容骥来到一处高山脚下,抬头望去,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如孤独的巨人支撑天地,睥睨众生,皆为凡尘土色。
容骥翻身下马,踩着千万年淘洗的山土只身向上。
池亭雨跑遍了全城药铺,东拼西凑出大半个方子,有一味药他问遍所有地方都毫无所获,那是容骥唯一一味需要去外面采的,也是最难采的一个。
直到此时,池亭雨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去。
那味名叫雪盆子的药材长在半山腰上,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小花结出来的种子,整座山大概只能挖出那么几颗,再往下,没有雪水的浸润,这种花是长不出来的。
这小崽子胆子顶天,居然敢一个人去爬雪山!
池亭雨送完药以后,转头就从商会借了匹马,朝城外唯一的雪山疾驰而去。
容骥已经顺着土坡爬了不小一段路,回头望去,山下那匹马就像一粒烧饼上掉下去的芝麻,小得无从分辨。
他屏住呼吸,手里拿着一只短柄的铁镐,再次插进了山壁。
冷风卷着山上的雪屑扑在容骥脸上,扑了他一脸绯红。容骥哈着热气,搓了搓已经快没知觉的手,苦笑道:“真是够可以的,九月份就这么冷,北边那群蛮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冬。”
但是抱怨归抱怨,该采的药还是要采。
容骥又往上爬了一段,抬起头,差不多能看到雪线了。
那是少有人至的孤绝之地,雪上连脚印都没有,干净得堪比蛮人口中永不坠落的长生天。
容骥脚下像是踩着万年的寒冰,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趾,只能靠小腿的力量带着它们,一步一步,落在封冻的土坡上。
他伸出冻僵的手指,抓住了第一把来自山上的雪。
池亭雨坐在马背上,穿过十几里人迹罕至的荒地,终于看见了那座伫立在城外的雪山。
巨大的山峰孤高险峻,越往上越陡,于高处盖着一层格格不入的白雪。
池亭雨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堵得他心眼憋闷发胀,犹如头顶那片晦暗不去的苍穹。
他飞掠至山脚下,老远看到了一个会动的东西。池亭雨立即催马向前,找到了容骥那匹在原地无所事事转圈的白马。
他当即跳下马背,顺着白马站的地方抬头望去,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见人影!
容骥太小了,比凡人脚下的蚂蚁还小。自个儿身上蹦个虱子尚且难以察觉,何况这种顶天立地的巨物!
池亭雨心里那颗石头哐当砸到了脑门上,砸得他头晕眼花,在山脚下就产生了恐高的错觉,生怕下一瞬有个熟悉的人影从上面落下来。
他互相抓住自己发抖的手,心一横,踩着土坡爬上了高山。
那所谓的雪盆子实在不太好找,容骥在雪里走了半个时辰,把地挨个犁了一遍,始终没找到那种白色的小花。
就在他怀疑那赤脚大夫会不会讹了他的时候,容骥突然望见远处半山腰的岩石上长了一朵不太引人注意的花。
那花和雪的颜色实在太像了,唯独花蕊处透着一点薄红,像小孩子堆在家门口的雪人。
眼下这个季节能开花的都是勇士,长在雪里的更是万中无一,容骥几乎不用确认就知道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他借着短镐的力往岩石边挪,每走一步都能看见底下的悬崖。
刺目的雪在这时候成了遮蔽危险的最佳帮手,容骥已经看不清哪儿是石头哪儿是雪了,他只能凭着感觉移动,但感觉被寒冷的天冻住一半,另一半岌岌可危地悬在他的四肢上。
容骥在这一刻已经开始想阴曹地府长什么样了。
他认为,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生死簿,那他那页一定是最薄的——生了个最好的命,得了个最差的运。
容骥脑子里又突然出现池亭雨的影子,话音一转,缓缓叹了口气。
可能,也没那么倒霉。
他鞋底踩在岩石边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掌在山壁上一推,将他自己送了上去。
岩石在积雪的覆盖下有点打滑,容骥艰难地往前挪着步,口鼻已经快被风雪糊上了。
他仿佛连肺里都充满了雪沫子,呼吸间感受不到体内的温度,只有凛冽的寒风反复进出鼻腔。
他一年都奔波在逃亡和救人的路上,此时此刻,偷来的时光总算要到头了。
他来到那朵花面前,看着这比他巴掌还小的东西,伸出手,在下面摸索它的种子。
那曾经属于这朵花的兄弟姐们像一颗颗坚硬的石子,掩埋在厚重的积雪下,冰冷的泥土中。
容骥终于摸到几颗种子,掏出来一看,那拥有雪盆子之名的药材居然长着一层漆黑的外壳,和其他常见的花种别无二致。
就是这样的东西,能在雪山上发芽,登临无人之境。
容骥总算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天色,随后将雪盆子收好,沿原路往岩石下面爬。
意外在此时发生,岩石滑溜溜的表面架不住他的脚,容骥一下没抓住短镐,就那么从雪山上滚了下去!
容骥越滚越快,他在这一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不是完了,而是曲无该怎么办。那个还没他大的小孩,以后有无数种活下去的可能。
要是他们当初不走这条线就好了,要是他们没有搭上江行就好了。
但这些设想都只能成为一闪而过的悔恨,容骥麻木的眼珠飞快寻找能够拉住他身体的东西,下一刻,他一把抓住了山壁上凸出来的石块。
这座山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固,所谓“石块”也不过是沙土结成的东西。容骥手里的石块瞬间被他捏成了渣,他再一次掉下山崖。
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近,容骥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离碎尸万段不远了。他来不及产生任何多余的想法,只能祈祷池亭雨见到他以后不要难过。
可惜的是,他的愿望没有成真。
那一刻,他失去知觉的右手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强有力地拽住,力道之大差点将他拽脱臼。
那个人咬牙切齿地把他拉入怀中,匕首沿着飞沙走石划下去老远,最后经不住拖拽,断在了半路上。
容骥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地面,与那个将他护在怀里,斜着滚下山坡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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