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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这天夜还不算长,我跑到外江边,戴上闻敏送我的墨镜,朝江里好好地看了一阵子,远处的灯塔在水里一飘一飘的,跛子伯在世时吓我不要下水就说每个塔下都有一个水鬼在托着,船听话了,它在指路,不听话了就拉人下水,它好投胎。天上生的是毛毛月,初三、四的日子,星星倒亮得很。风冷了,但还没有带刀子。
走着走着,我满脑子里都是闻敏,并且不停地在问自己:我算老几,充其量是个十万人中少有的‘小老’,轻的不敢碰,重的驮不起。她个大城市下放的知识青年,要文化就有多文化、要漂亮就有多漂亮。我和她不沾亲、不带故,甚至到家连口水都没有给她喝过,凭什么回到上海还记得我?凭什么她军医姆姆人还托首长给我搞了一副墨镜?首长多大?比毛主席小不了多少吧?凭什么一分钱不要地送给我?……我回答不了自己。
很快洲上的人都知道闻敏送了我墨镜,说好听的说我遇到了观世音菩萨的大好人,讲不好听的说我小狗掉进茅坑里。也很快我知道了墨镜价值,“叶经理”来回看了三遍之后,他说这货本身就没有票,有多少钱也不是一般人都买得到的,据他所知只有中央首长才配有,我听了差点被吓倒了。之后几次想问闻敏,也有过还回去的想法,又都缩了回来。
“闻敏在可怜我!”我对小椒说过这样的话,小椒似乎也在认同我的想法。后来的后来,我上升到是闻敏她姆姆作为一名毛主席手下的共产主义战士必有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救死扶伤精神而作出的伟大行动!可惜那时闻敏已回到了上海。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我开始不喜欢“拉瓜”。我是小老,在洲上只有人讨厌我的份,我喜欢不喜欢人家以及小猫小狗都是往江里洒尿——白搭。别的不讲,我恨钱大发一家子恨出了个什么名堂?隐藏了山羊的秘密害得我家破人亡而他们家照样儿孙满堂,尤其他小儿子在南京一所大学当了教授,打成右派是另一回事,可他的知识比江水还多,我能到哪里讲理去?至于“拉瓜”,在“大卵子”当兵之后,他一直是“扁头”阵营的马前卒,很快他大大“犁别耳”的不义之举成了敌我矛盾。当然这是与“扁头”,与我照旧,不好也坏不到哪里,但这个晚上,他在完全没有搞清事实的前提下,与老鸦洲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他大大“犁别耳”说了闻敏的坏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整天在大食堂里盯着,这个女的很危险,她从上海回来,更是了不得,给洲上的人送这送那,连半个人都算不上的‘小老’还送了一副能让他白天来夜里去的墨镜,你呢?毛都没有一根,想想她将你们革命工作放在了什么位置。还有,她明显在愚弄贫下中农,她带了一副什么羽毛球拍,说拍子网是牛筋做了,扯不扯,我们是看过杀牛的,牛的筋有大指头粗,怎么能拉那么细做成网,还不断,还能打球?我明个就用尼仑绳做一个给他看看……”
我是从外江回来,路过“犁别耳”家,他是牙缝里卡着肉丝狠不得扣下来喝三两酒的人,这时还亮着灯,煤油四毛五一斤呢。我便驻了脚,难道“犁别耳”这个夜里不再“寻夜魂”了?
我回到家——是的,很多夜我都不要看守“土墩子”,他睡得很安稳,我是多余的多余——将“拉瓜”的话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地在脑海里翻炒,总觉得有很多不得劲的地方,尤其是关于闻敏,这个时候的我比“扁头”更看不得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不单单是送我珍贵的墨镜的缘故。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得出如此三个结论:一是“拉瓜”通过“扁头”进尔到“土墩子”,拉线搭桥地怀疑闻敏属于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之流,其心险恶;二是“拉瓜”通过本是纯属同志情、战友爱的礼尚往来,刻意将闻敏与大队革委会进行阵营对立,典型的上纲上线;三是“拉瓜”通过无知的简单推理,将闻敏高尚的人品扭曲为人心叵测。如果说还有第四个的话,那就是他在说我,明显透露了他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人看的真相。他呢?打小鼻涕半边脸不算,长这么大没有干净过,否则怎么全洲人叫他“拉瓜”,他还害有两块不长毛的癞头,他又有几分人样?
“拉瓜”对“犁别耳”的一席话,产生巨大作用就是“犁别耳”到心洲小学直接阻止了闻敏给学生上的羽毛球课。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闻敏还是穿着那件红毛衣,将十几位学生带在操场上,讲解传授羽毛球运动。
“犁别耳”和“老鬼子”还有他自行提拔的民兵营长一行五人六地来到了学校,他满嘴还喷着昨晚的酒臭气地对闻敏说:“闻老师,你这安的什么心?上课时间不上课,将伢子放到操场上撒欢,这是严重违反了学校教学秩序。”
闻敏没有想到“犁别耳”会闯进学校,她站好身子,说:“毛主席说,学生要德、智、体全面发展,将来才能成为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教书,教书,不在教室里教书,就是胡来!”  “犁别耳”挥舞着双手,“下面,我代表革委会命令你立即纠正错误,把伢子们带回教室,上课!”
闻敏把头一甩,碎了一片阳光,她说:“我要是不带呢?”
“你不带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老鬼子”对站着一排的孩子们说,“读书能读出饭,打球只能将肚子打饿,都回教室吧!凡是现在不回的,今天中午全家在大食堂里不给打饭!”
“听到了吧?!”“犁别耳”裂着嘴对闻敏说,“你不要忘了,毛主席是叫你来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当初是‘土墩子’屎糊了心,让你吃轻巧饭来教书,你如果再与我们革委会道路不一致,我们立马撤了你老师,与社员一起下地挣工分。”他盯着闻敏,手指却点着民兵营长,“你给我盯着,有个风吹草动,立即报告。”
闻敏的好心成了驴肝肺,她气得浑身发抖,但她清楚她若不照行,“犁别耳”说到做到。
心洲小学学生原本可以接受的羽毛球运动教育,就这么被扼杀了,罪魁祸首是“拉瓜”,内幕只有我清楚。
“犁别耳”父子如此反对羽毛球运动,而“拉瓜”却在家里真真实实地做了一副“羽毛球拍”,还是他把我拉到他家亲眼看到的。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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