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皎皎明月17

陆君怀形容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感觉。

        好像他站在桥上，下面是滚滚波涛，水深不知多少，而他要从这里跳下去，为此甚至做好了溺死的准备，结果水深还不到他小腿。

        溺死是不可能了，但小腿被震得有些麻。

        明玥还在继续数落他：“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喜欢我的书这件事你怎么还瞒着我，我又不会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就觉得不好意思。”

        觉得挺自豪倒是有可能。

        明玥还从来没想象过陆君怀也会看小说。

        从决定以写作作为职业开始，明玥还从未从父母那里听到过一句支持的话。

        哪怕是现在也仅仅是因为没办法阻止，又因为她展示出了足够的成绩而不再反对她而已。

        有时候明玥甚至会觉得，如果她流露出一丝一毫想要找个“正常”工作的意思，父母第二天就能为她安排一份朝九晚五，每月工资三五千的工作。

        陆君怀倒是一直支持她的想法，但身为朋友、亲人礼节性支持，和身为忠实读者，一直追读她的书的那种支持是不一样的。

        她轻快地像要飘起来，心里充满了被认可的愉悦感，看着陆君怀，眉眼弯弯：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经常因为你对我太好而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你早说这都是因为你喜欢我的书，我就不会苦恼这么久了。”

        狂热粉丝明玥见得不少，相比起来，陆君怀还算收敛的了。

        她浑身上下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快劲儿，看得出来是真的因为陆君怀是她的读者而心情极好。

        陆君怀沐浴在这样的目光里，犹豫着问：“姐姐一直没把笔名告诉家人，我以为你不希望我们知道你的笔名？你不怪我隐瞒吗？”

        “当然不。”明玥有点诧异，不明白陆君怀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喜欢我的文字，我高兴还来不及。如果我写出的东西非常糟糕，我可能会为此责怪你，因为我还想在你面前保持一下我的形象。”

        “但是既然我成绩不错，而且读者的反馈证明我的故事水准上佳，我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常年面对数以十万计的读者评论，明玥对自己的写作水准还是很有自信的。

        “不过，”明玥有点疑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笔名的？我印象中确实没有主动透露过。”

        她手肘搭在桌上，两手撑着下巴，一向只能让人联想到温柔沉静的面孔上难得流露出几许狡黠神态。

        陆君怀不自在地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指尖，慢吞吞道：“有一次跟姐姐聊天，姐姐提到说你跟梧桐签约了。我很好奇，就上网去查这个网站是什么。

        结果点进网页之后就看到首页有篇文名字很有意思，我顺手点进去，从第一章看起，结果在某一章的‘题外话’里看到你夸某个餐厅好吃。”

        “那个餐厅还蛮难找的，知道的人应该不算多。结合一下发布时间，我就猜到这个作者肯定是你了。”

        明玥：“哇，这么巧的吗？”

        陆君怀点了点头。

        他刚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知道心上人披了马甲在网站写文，怀着满腔想再靠近一点的心情到一个网站想试着找找明玥的痕迹，结果点进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明玥写的，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茫茫人海中一眼相中对的那个，这简直是天定的缘分。

        那一瞬间，他无比坚信自己未来肯定能和明玥在一起。

        爱慕与日俱增，自信却渐渐沉淀，长久的忍耐与退缩已经让他没了当时的笃定。

        陆君怀紧张地握紧手指，抬头认真看向明玥：“姐姐，如果我还有一件关于你的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未来你知道了会生气吗？”

        也许是陆君怀的神情太认真，明玥也不禁端正了心态，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大概，就像今天这样？”

        明玥本能思考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网名，然后意识到这应该是个类比。

        她沉吟了一会儿：“我不能预测我到时会怎么想，但我保证，如果有一天你想告诉我了，我一定会认真听你的理由，并且尽量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陆君怀坐姿不易察觉地松散了些。

        明玥心里一动，补充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你骗了我什么，也应该抱着我肯定会原谅你的心态啊。”

        陆君怀：如果知道是什么之后你还能这么说就好了。

        他点头：“嗯，谢谢姐姐。”

        -

        第二天，他们照常一起晨练，然后一个去上班，一个到书房码字。

        故事进行到收尾阶段，一个个人物走向命定的结局，明玥专注地打着字，等终于把这股劲儿发泄出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

        她后知后觉地有点饿。

        阿姨显然是知道她有事情，并没有敲门打扰她，只在厨房里给她留了饭。

        明玥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坐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然后她决定回家一趟。

        已经临近夏天，午后的阳光晒得到处都是一片炫目的白，明玥坐在出租车里，觉得往外看一眼都眼睛疼。

        直到进了单元楼才好一点。

        大厅里并没有开空调，但一进门还是扑面而来一股凉气，明玥乘电梯上了楼，进了房门，竟觉得自己家还要更清凉一点。

        原来房子长时间没人居住是真的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明玥进了书房，觉得布局和光线都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没有细究这种微妙的心态，她在书架上翻找一阵，找出了出版社前段时间寄给她的样书。

        是她目前正在连载这本的第一册，目前大概只有出版社、出版公司和她手里有几本。

        明玥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印章，翻到扉页，一只手按紧。

        印章要盖到扉页上的前一秒，明玥顿住，把它放到一边，从笔筒里捡出一支小楷笔，略显生疏地签下自己的笔名。

        她举起来看了一秒，心道要是拍照传到网上，说不定会被嘲笑说想要作者亲签想疯了所以自己动手签了一个。

        看这生疏的样子，肯定不是楼兰本人写的！

        明玥对自己想象中的场景感到好笑。她把书放下，转身到外面去寻袋子。

        动作间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是个看起来十分陌生的木盒子，被涂成鲜艳的红色，角落还印着两朵盛开的牡丹花，十分富贵，万分喜庆。就是看着不像是她会买的东西。

        明玥俯身，把盒子捡起来，想起这似乎是民政局寄来的那个纪念盒。

        她那几天忙着搬家，拿到快递后随手拆开放起来就没再管。若不是突然碰到，她可能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明玥打开木盒，里面垫着红丝绒，凹陷处放着一张光盘，正面四个大字：结婚纪念。

        她一时来了兴致，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在书房里用电脑打开了这张光盘。

        民政局工作人员似乎为他们做了后期，剪掉了一开始的片头部分，又加上了柔和的滤镜。

        屏幕里她和陆君怀面对面站着，手中捧着誓词，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文字，在滤镜加持下看起来简直缱绻又深情。

        台词念完，明玥以为要到此结束，结果后面居然还有一小段。

        ——陆君怀伸出手臂身体探向她，而她也把目光放在陆君怀身上，嘴角一抹柔和的笑。

        明玥一时有些疑惑：这两人真的是她和陆君怀？看起来和那天见到的柔情蜜意的情侣们也没什么不同。

        视频结束，画面在此处定格，明玥本该关掉视频，把光盘收起来，毕竟他们只是因为自己好奇，才去录了这个实际上没什么特殊意义的视频。

        但指尖刚刚碰到鼠标，视频已经自动开始重播。

        这一次，明玥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陆君怀身上。

        高清摄像头里，陆君怀一身庄重西装，声音坚定而温柔，视线一直轻轻落在明玥身上。

        而明玥微垂着眼睫看台词，竟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好像有羽毛轻轻扫过耳尖，明玥莫名觉得有点不自在，她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陆君怀从头到尾都没看手里的誓词本。

        所以他是已经背下来了？

        明玥最后定定看了两眼视频里的两人，关掉页面，把光盘收好放回盒子里。

        然后她拿出手机，给陆君怀发消息。

        陆君怀刚接手一个新的项目，正是最忙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并不难，却偏偏细致而琐碎，他耐着性子处理完，看见助理敲门进来。

        他捏了捏鼻梁，打起精神：“什么事？”

        助理把他手机放到桌上：“小陆总，你手机忘在会议室了。”

        “嗯，谢谢。”

        见陆君怀没有看手机的意思，助理提醒一句：“刚刚屏幕亮了一下，有人给你发了消息，备注名是‘太太’。”

        助理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陆君怀瞬间拿起手机，仿佛整个人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推门出去，心里还在感叹，看来小陆总和夫人肯定感情很深。

        不过小陆总是什么时候结的婚？他总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陆君怀下班后几乎一刻都没停留地出了办公室，开车去了约好的餐厅。

        明玥没约包间，而是在餐厅角落一个私密处相对较好的座位等他，见陆君怀来了，明玥笑了笑，指尖轻轻把滑落的头发勾到耳后，招手叫他：“君怀快来。”

        陆君怀一时竟稍稍顿住，随后过去坐下。说不出为什么，他觉得明玥今天和以往很不一样。

        明玥是不是第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叫他“君怀”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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