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憨

“小七，快来瞧瞧，我又给你带宝贝来啦。”说话者约三四十岁，可步伐却轻快的像个孩子，他那略显沧桑的脸上露出期待与幸福，穿过种满菜的院子来到房里。

        他抿了抿嘴巴，尽力收起这份显得幼稚的欣喜，想让自己这个长辈显得老成持重些。可上扬的嘴角却完完全全地背叛了他，好像他这个“送宝贝”的，才是那个收到大宝贝的人。

        房内的小丫头早就闻声夺门而出，和他差点撞个满怀，自然不会注意他这“老成持重”的姿态。

        只见这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皮肤细嫩毫无瑕疵，双颊温润宛如醉于桃花红的凝脂，更像是微醺的美人。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喜笑间静水涟漪，激起人心中的波澜。

        “老憨，你给我带什么啦？”说话间小丫头顺手将胳膊搭在他肩上，扭头看他，还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

        “前几天你说想要个玉簪的喽，恰巧我看到一支，就顺便给你买了。绾娘说了，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要是还让你不修边幅地出门见人，肯定要跟我闹腾。”老憨仔细将怀中的玉簪拿出来，语气却故作漫不经心。

        他趁着小丫头管留七不注意，朝她那边瞥了好几眼。见丫头确实高兴，爱不释手，渐渐开始得意起来。

        他将丫头从小带到大，深谙她的所有喜好。所以就算丫头只一句“想要玉簪”这么笼统的要求，他也能在众多令人头晕目眩的簪子里，挑出最让管留七满意的那一支。

        “老憨，明天要给我梳个发型配这簪子哦。”

        按理说，女孩得了这些发饰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哪里能等到明天。可是管留七隔三差五地收到老憨的“惊喜”，虽然每次都是欢喜的，不过长久以来逐渐习惯了，也就不会次次都欢呼雀跃，兴奋得难以入眠了。

        再者，管留七对于头发，能做到的只有梳一梳而已。她一直觉得做发型太麻烦了，这或许才是主要的原因吧。

        “咦，老憨……”管留七露出坏笑，肩头顶了顶老憨的胳膊，满脸“邪恶”地看着他，“我上次说你偷了绾娘账房的钱，你还不承认。嘿嘿，看你还想狡辩什么！让我来想想啊，除了今天的玉簪，这个月你还买了慕容家的轻纱，时不时又送来皇室贡果，我又每天好吃好喝的，就你作为账房的这点工钱，哪里够？”

        管留七以足以穿透一切的目光审视老憨，老憨在她的这番质问下有些心虚，心里焦急地想着该怎么回复。

        可是他刚要开口，管留七又立刻抢话道：“是不是又要拿你那个商队里的好友来搪塞我？是不是又要说他会经常带你赚点小钱花花？”

        老憨被这话噎住了，他一直以为管留七这丫头粗枝大叶、憨憨傻傻的，哪知道这脑袋还算够用。以后年纪再大些，忽悠起来怕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老憨暗暗嘀咕：“既然骗不了，就要以威严震慑她。”

        正这样想着，他突然严厉道：“你个臭丫头，再瞎说的话，我以后可就什么也不给你买了，就让你出门当个丑八怪。再让你饿个三天，看你还有没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管留七看惯了他这样装模作样，便在他身边坐下，一把搂住他的肩，凑近耳旁说道：“别急呀老憨，咱俩谁跟谁呀！替你保密我义不容辞，只要你也分点给我就行，不要多，三成就行！”

        “你你你……”老憨脱下鞋子就要打，管留七机敏地躲开，几步就跑到院子里，远远地避开。可老憨穷追不舍，追赶了几圈下来，情绪更激动了。

        管留七情急之下跑到小菜园旁，那些菜都是老憨种的，平日里一直悉心照护，十分在意。

        以前只要客栈没事的时候，管留七总能看到老憨在小菜园里。那时她都会上前和他聊天打趣，直到肚子饿了去吃饭。

        聊些什么呢，主要就是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小道消息，大到门派的剑术比武，小到客栈来客所穿的衣服。

        “老憨，你停住！你要再想打我，我可就要躲进你的小菜园里避难了！喂喂喂喂……这可是你逼我的啊……哎呀……你这脚多少天没洗了啊，鞋也太臭了吧！你再来，这排菜要是我不小心踩到，可不能赖我了……哎呦……老憨，你要是弄伤我美貌的脸，以后就得养我一辈子啦，你可想好了啊……”

        渐渐的，夜色墨蓝，好似老憨的眼睛，深邃又迷蒙。客栈里的灯多熄灭了，只剩下零星的光。这二人瘫坐在门槛上互望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

        管留七呆呆地看着天空，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说道：“老憨，你应该就是我爹吧。我猜啊，你是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物，又不甘心隐遁山林，想要查清一些事，所以隐姓埋名，来到这个四通八达的客栈里当个管账的，暗中查明当年事。你曾经或许是个富家少爷，所以如今还留些积蓄。我可不信你会去偷绾娘的钱。还有还有，你只和我提我娘，却对我爹只字不提，一定是因为你就是我爹。”

        老憨只瞧着面前这个眼神里满怀期待的小丫头，轻笑一声，可双眸低垂，透出一丝寒凉之气。只这一瞬，便让管留七一个寒颤。

        她一直以为老憨不愿承认，是有些难言之隐，可还是有些失落。

        “我也希望我是你爹！我年纪大了，可不能熬夜了，明早还要早起给你梳头簪玉簪呢！走，睡觉了！”

        这故作轻松的腔调，连老憨自己都觉得演技拙劣，但是他真的不想再和小七说那一句“我不是你爹”。

        管留七望着他的背影，内心还有许多话要说，似乎快要喷薄而出，可周遭空空，让她无处发泄，只得朝着那飘摇模糊的背影喊一声：“这天下只有当爹的才会对女儿这么好！老憨，我懂你。”

        几年后，管留七回忆起今日之事，不禁自嘲起来，当初自诩聪明，自以为看透老憨心思的这番推理，竟然全错了！

        不，不是全错，有半句是对的——“你对我这么好”，也只有这半句。

        ——

        “老憨，这边这缕头发不用梳上去吗？”

        “这样更好看些。不过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梳上去。”

        “那还是梳上去吧。对了，今天阿舟约了我和他一起出去玩。”管留七转头看他的反应。她知道老憨一定会同意，这儿只是告诉他一声，免得他担心。

        每当这时，管留七便会想起，有一日她偷偷上树受了伤，让老憨急得不行，差点就搞得他老泪纵横，痛心疾首，捶身顿足。

        那场面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呢！

        自那以后，老憨对她的叮嘱更勤了，也更唠叨了。可是好奇怪，那么深的伤口，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对此老憨解释说：“你母亲就是这样。”

        “哎，别乱动。”老憨轻轻将管留七的头扭正，“你想去就去，出去热闹热闹也好。”

        老憨娴熟地编好头发，最后小心簪上那支玉簪，又对着镜子仔细正了正，这才大功告成，说道：“好了，去吧去吧。”

        管留七刚一出门就瞧见了徐谨舟，这个难得的朋友。

        他像往常一样梳着整齐的无可挑剔的发髻，一身浅色的束腰长衣，更显得颀长。

        那一身衣裳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然而识货的人知道，这是南源慕容家才能产的上等丝绸制成。衣服整洁无瑕疵，风过轻扬，犹如微云泛彩。

        他见到管留七，露出浅浅的笑容，温柔得让人贪恋上瘾。管留七在客栈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笑容如徐谨舟这般，如煦风，似暖阳。

        不过可能连徐谨舟自己都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那不经意间总能撩人心弦的笑容，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也成了令天下人噤声胆战的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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