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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烦忧


正午的日光从叶子中的缝隙透下,风拂过,林地上荡动着细碎的光影。

        两道身影自林中飞下,行走间衣上亦跳动着细碎的光斑,正是消除闇息后从赌场走出的润玉离忧二人。

        “离忧乃一届散仙,不司人间事,此葫芦交由润玉处理会妥当些。”葫芦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到润玉手上。

        润玉沉吟片刻,将葫芦盖打开,斜放,酒水未倾,巴掌大的一团棕色光球却顺势落下,正是赌场吞噬恶念、附身在金蟾蜍上的元神。

        光球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离忧轻笑一声,抬手施了个术,催散了“半日醉”的酒力。

        光球动了动,顷刻化作了一个俊俏的黑衣少年。

        润玉冷凝着眼,看着少年。

        “为何到赌场去?”

        “赌场香。”

        “可是有人指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不许我这小兽为食物而来?”

        “即是如此,吞食闇息即可,又为何释放更为精纯的闇息,引发更大的贪念?”

        “吃撑了,打嗝。”

        “既是得道精灵,理应潜心修炼,却要去闹市中去?”

        “有捷径为何不取?”

        “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获得好处的捷径?这种捷径你也敢走?”离忧不禁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少年双臂环胸,扬起下巴,眼神满是倨傲。

        离忧看着这根固执一端的“歪苗子”,不禁摇头叹了一气。

        天生地养的山精妖怪满地跑,留在山中尚可,出了山又不懂是非善恶,仗着一点法力,胡作非为。说他们作恶,可他们又那样无知,可见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无知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无知者,常常不知不可为而为之。

        润玉又问了几句,少年的回答依旧令人啼笑皆非,垂首叹息一声,终是挥袖将少年收进了葫芦中,将之隐去。

        而后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默了半晌,才道:“此精灵未造杀孽,不必重罚,然脾性顽劣,不可轻放。润玉需思量一番,再做措置。”

        是措置而非处置,离忧心下赞许,然听出了润玉话中的忧虑,不觉拧眉,心下烦躁。恶要除,人要救,这是不必怀疑的。但若非与她一道,他也不至于摊上这事。

        正烦躁难安之际,润玉转身过来,却是一笑,“此事虽要费些心神,亦不失为一次历练,也好。”眉宇舒展,笑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清澈。

        这一笑,既可见润玉对为难之事的积极应对,又可见他处事接物的从容淡定。

        离忧赞许似的微微点头,亦觉安心不少。

        “只是又可惜离忧一壶好酒了。”话虽如此,润玉眼中却不见一丝惋惜,反倒带着那么一抹……幸灾乐祸

        离忧不禁促狭一笑,摆摆手道:“不可惜不可惜,试验之作罢了。花界果蔬众多,时令一过落了可惜,我便取了一些酿酒,亦算是打发时日。竹叶青、梨花白、琼花露、剑南春,五年、十年、百年的尽皆有之,多一壶不为多,少一壶不为少……”

        润玉静静听着离忧说话,脸上不时浮现微笑,她的声音高低错落,恰如她的生活,再平淡也依旧有起伏,不至于乏味。

        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离忧望着润玉不解的神情,歪头浅笑,“离忧似乎话太多了,把润玉那一份也给占了。”

        “怎么会,离忧说话抑扬起伏,极是动人,听者亦能感受那一份欢欣与诚挚。听离忧说话,实乃一种享受,”顿了顿,润玉转过身去,敛袖于后,道:“离忧的生活那般有趣,而润玉本就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整日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一日日孤寂清寒,恰如润玉守着的那片夜空,斗转星移,自有恒常,却也万年如一日,波澜不兴。”

        日影正移,阳光从叶缝间射进来,在润玉肩背的黑发上印着繁碎的光影,离忧想要用手挡住那一片炎阳,却又发现那片阳光印在润玉发上漾着别样的美丽。

        想了想,她终是将手收了回去。

        片刻,润玉回转身来,脸上已是一抹浅笑,再不见一丝苦涩。

        离忧心一揪,蓦然心疼起这笑意温润的仙人,又转而敬佩起来:孤寒如此,却依然愿意微笑以对,这是何等旷达的襟怀!

        这令她想起了那个爱而不得却依旧莞尔而笑、安静恬然的故人。

        她忽然上前一步,目光对上润玉,恳切道:

        “如若润玉不嫌弃,可将离忧视为友人。”

        润玉眸中讶异闪过,但更多的是欣喜,感动,看向离忧,眼神温暖,声音微哑:“润玉心底早将离忧视为友人,今得离忧一言,更是不胜欢喜,又岂会有嫌弃之理”

        离忧闻言一笑,右手微微一抬,变出一枚碧青色的圆形镂空玉佩,玉佩下是白-青-白相间的三颗玉髓圆珠,再缀以墨绿色流苏,雅素凝重,好看得很。

        她将玉佩递予润玉,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此物赠予润玉,以记你我朋友之谊。”

        “荣幸之至。”润玉浅浅一笑,双手接过玉佩,端详片刻,慎重地将之收好,而后右手一挥,一支墨色笛子横躺半空,解释道:“此乃清音笛,有定神清明之效,当是回礼,亦算是……赔罪。”

        离忧知道润玉指的是两人初次打架时她那根被他折断的笛子,偏头大笑,边接过笛子边道:“那离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心托着墨色竹子,离忧点点头,很是满意,真好,笛身是紫竹呢!紫竹喜光耐阴,节节分明,色泽清亮,向来是她心头所好。

        润玉看着她欣喜的模样,但笑不语。

        挥手隐去笛子,离忧抬头看了一眼天,道:“日头正大,不如我们到人间的茶楼酒肆去,喝喝茶,聊聊天。”

        “好。”润玉右手衣袖轻抬,声音微扬。

        二人并未即刻御风而行,而是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日光透过叶缝在两人身上落下的光影越来越多,最后成了明晃晃的一片,再回头时,林荫已远抛在后,蝉声倒是追了上来,热烈又缠绵。

        日头正盛,似乎要将万物晒化,远处的白云,却团团似棉花,簇簇若峰峦,在天边悠然自得,那管丽日当空,只当春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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