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予卿

县衙后院里只有几间屋子亮着烛火，屋内人挑灯夜读踱步的影子映在窗棂纸上，直到二更敲响才暗下来。

        池屿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拍拍一旁人提醒道：“走吧。”

        运着轻功如银针落在棉花上，二人绕过长廊静悄悄来到县太爷房门外，只见池屿用竹管捅开窗纸。

        龙绾绾对这种行为很迷惑，压着声问：“你吹的什么？”

        将竹管收进怀中，掏出两块黑布，“用这个遮住口鼻，以防吸进迷雾。”

        “这倒不用了，凡间之物不会伤到我。”

        池屿愣神忘了她的身份，但见肆无忌惮推房门，及时阻止道：“那也得遮上，被人看到脸会有麻烦。”

        二人蒙上面，池屿又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刀刃沿着门缝左右摩擦，“咯吱”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屋内烟气弥漫，纵是一头庞然大象也撑不住，借着月光避开桌椅来到床边。

        县太爷自从得了这珠子，时时刻刻捧在手心爱不释手，怕是晚上睡觉也得戴着，池屿的计划非常简单，可掀开床幔的那刻，傻眼了。

        床上只有叠摞整齐的丝衾，哪见半个人影。

        龙绾绾站在屋中面无表情环抱双臂，只将他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那个”明明见这房中有人且来回走动，哪会预料到这种情况，突然消失的人只有一种解释：“肯定有密室。”

        龙绾绾见他左右翻找，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当你是什么法子，原来就是闯进来翻找啊。”

        “我的计划是趁这老头儿睡得死沉时候拿走，等到第二日他也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法子再温和不过了。”

        龙绾绾叹口气，无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房中没有人了，如果你早点说计划，我们也不至于浪费这么久。”

        霹雳乓啷洒落的声音叮当响，与池屿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

        蒙面下的嘴角勾起，她的确故意让那群蚊子只叮他，他知道真相记恨又如何，龙绾绾毫不在意，“也并非一直没有人，我们到屋檐上的前一刻他还在。”

        守了半个时辰，并未见小厮前来伺候，也没见房中门开，“就是说，这房中却有密室。”由此对龙绾绾的故意折腾了然于胸。

        径直走到书台边，指着一整面书架道：“这个地方是空的。”

        池屿听命乖巧又在这个地方找起来，嘴上碎碎念着夸她的话：“上仙法力高强洞察一切，我就不该瞎显摆。”

        手摸到案桌砚台上，不知怎么碰了下，书架轰隆隆打开，一条暗道映入眼帘。

        池屿又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后在一旁掌灯，“上仙，你先请？”

        脚下空间只能平放脚掌才行得通，却不见半分灰尘，想来是房中人经常到此打扫，二人沿着窄长的台阶下到密室便豁然开朗。

        池屿举着火折子一边走一边把旁边油灯点亮，约莫行了半盏茶时间都未到尽头，不禁评述道：“这老头建的密室真是下足了功夫，这个距离，恐怕我们已经离开衙府了。”

        “建密室用来做什么？”虽然蒙着面，但依旧可以闻到空气中潮湿腐败的味道，“这种地方谁会住。”

        池屿：“这可不是用来住，一般在府中建密室直通卧房的，通常都是藏些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前方有道自然亮光，池屿指着猜测：“应该是到头了。”

        走进后才发现，那道光是垂直而下，头顶是方圆井，连梯子绳子都没有，若这个地方是出口，即将六旬的老人怎么爬得上去。

        池屿敲打一旁墙壁，发现有块石头松动，把刀刃插进墙缝中撬下来。

        那里边藏着把钥匙和小匣子，匣子中叠满厚厚书信，封面是一模一样的：杨华君亲启。

        池屿迫不及待喊道：“上仙快来。”

        “这里没有夜明珠。”龙绾绾以为他找到了，却只见无关紧要的东西，很是失望。

        “我是找到了别的东西。”

        “几封书信？”龙绾绾接过打开，内容除了嘘寒问暖和四季更替，官场中的细碎小事，再无其他。

        扔回匣子里，咬牙提醒：“还有心情翻看别人隐私，你用点心好么。”

        池屿在一旁解释：“两个大男人书信往来，不谈公事却像个长舌妇哀怨民声，那老头儿竟把它当宝贝一样藏起来，行为太过蹊跷。”

        “那你自己琢磨吧，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龙绾绾不再理会，欲跃身离去。

        月黑风高的夜晚，枯井旁，踩在树枝枯叶咯吱的声音，再来几声乌鸦蝉鸣，竟格外瘆人。

        池屿一把将龙绾绾腾空的身体拽下，躲进井下四边暗处，龙绾绾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被一双宽厚手掌捂住口鼻。

        “别出声，有人来了。”低沉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龙绾绾集中精神聆听，除了身后毫无章法的心跳声，就是井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用粗厚麻绳编制的梯子被扔下来，窄深的井中传来回声：“老爷，您先下去。”

        县爷和老管家带了一盏明灯，纵然他们眼神再不济，等井底被照亮，第一眼便能看到躲藏的两人。

        可现在再跑已经来不及了，池屿只能求助：“上仙，可有法子不被他们发现？”

        指尖蓝光随着术法口诀形成泡泡状的屏障，遮住二人身躯。

        县太爷和老管家下了枯井，的确没有发现他们二人。

        龙绾绾心急想上前打晕他们，趁机搜查寻找，却被身后池屿抓得紧紧，方才捂住口鼻的那双手又出现在眼前。

        不能出声交谈，用眼神示意摇头提醒：不可打草惊蛇！

        龙绾绾皱着眉头眼神凌厉：我只是想打晕他们找夜明珠。

        池屿：仙术不得伤凡人，你忘了？

        没错她忘了，心中暗暗咒骂究竟是哪个无聊的神仙定了这破规矩，一边又恨眼前人，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把珠子送人，堂堂东海公主，水德星君的徒弟，怎会沦落到用偷摸的方式。

        甚至气不过，捏住面前手背上的一块肉发泄情绪。

        池屿疼得不敢出声，只能松手躲避。

        躲过手没躲过其他，手肘捅肚子，池屿疼得闷哼一声。

        离开枯井的二人停住脚步，县太爷咽下内心恐惧，颤着声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老管家当然也听到了，可哪儿敢说实话，只能扯谎打气：“没，没有。”

        县太爷觉得是自己年纪大有了幻听，又或者是刚才做了亏心事才这么敏感，不敢再提方才听到的异样。

        见他们不再怀疑这才松口气，本以为躲过一劫，却见那县太爷停住脚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方才被池屿撬下来的那块石砖正孤零零躺在地上，拍着龙绾绾的肩膀，惊恐万状指着石砖提醒。

        龙绾绾轻动手指施法，在县太爷折返前把石砖归回原位。

        县太爷举着明灯，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那块石砖，确定完好无损才放心离去。

        直到人走远池屿才敢出声：“看来这匣子里的东西和那把钥匙，很重要。”

        “我只想知道，那颗夜明珠被他藏到了哪里。”

        池屿晃着钥匙，猜测：“或许这里会有答案。”

        “一把钥匙？”

        “那颗夜明珠市价足矣超过他为官三十载攒下的财富，可他却并未带在身上，反而对石板背后的东西如此在意，匣子中没有，那就一定藏在这把钥匙里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

        龙绾绾心急如焚攥紧他的手腕，跃身逃离枯井。

        入眼是片废墟旧宅，这口井正在后院当中，龙绾绾一路拽着他马不停蹄折返府衙，完全不给池屿任何开口的机会。

        锁链碰撞刺耳的声音伴着两道影子飘在空中，龙绾绾止住脚步好奇，但见那两鬼此刻正在执行公务便不再打扰。

        “救命救命啊”

        微弱的求救声断断续续，池屿提醒道：“好像有人喊救命。”

        她当然听到了，可是那又如何，鬼差都来了谁人可插手生死呢。

        池屿止住脚步又说：“真的有人喊。”

        “听到了。”

        “上仙……不救？”想到龙绾绾先前的正义搭救，对如今的事产生了质疑。

        “将死之人，无法搭救。”

        “我当初也是将死之人，上仙不还是救我了？”

        龙绾绾犹豫不决，池屿反拽着她往求救方向先行。

        乱岗中，杂草横生，寻了好一番才看到，一妇人趴在地上气息微弱，身下一摊血迹来自胸前刀刃插进的伤口中，这程度怕是神医也无法医治，而那句救命，便是回光返照了。

        鬼差见有人来，且那两人都有仙力，立即出面阻止。

        看到龙绾绾的那刻，居然露出笑容恭敬地弯了身：“参见上仙，参见孟婆大人！”

        当年天君下令要她到地府当差，等过人间百年天界百天，方可重塑仙身归来，孟婆便是龙绾绾在地府受任过的职位，可这上仙？

        龙绾绾狐疑指着池屿，提醒二位鬼差：“你们说他是仙？”

        鬼差的眼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以为自己认错人讲错话，吞吞吐吐问：“额……这位身上有仙气环绕，难不成他不是？”

        池屿笑着解释：“我算半个仙吧。”

        世人都道黑白无常长相阴森可怖，其实不然，一个过于肌肤白皙，一个黑如炭，两位鬼差各有姿色。

        白无常：“孟……不对，现在该唤您绾绾仙官。”

        黑无常大咧咧笑着恭喜：“我们不能上天界，也没法儿去给你道贺，但是地府所有鬼差朋友都为你高兴。”

        “多谢二位！”

        池屿瞪着眼睛，一副诧异的模样看着她，即是神仙又在地府当过差，没人会不好奇吧。

        白无常：“绾绾仙官到此，是来救这妇人？”

        黑无常翻了翻手中的命薄，有些为难地吞吐道：“绾绾仙官若真要救”

        龙绾绾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妇人正是把自己讹上公堂的胡寡妇。

        将死之人朦胧间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人，奋力抬手呼救。

        龙绾绾东拉西扯关心起来：“唉，原先被关禁闭的孟婆大人恢复官职了么？”

        “恢复了，可她现在总抱怨不想工作，求着冥王大人继续关禁闭。”

        “效仿先前多次打翻孟婆汤，冥王大人只是让她重做一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责罚。”

        龙绾绾确信自己在九重天没有只手遮天的仙友，纵是太玄司的司禾仙官也只是提供了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轻罚走个过场就恢复仙身，只能是天君仁慈且不想让魔界挑拨仙友关系解释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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