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又没吃成

这不是个小问题，石齐一想就想了整一周。

        将近十一月的晚秋，日渐短夜渐长，她倚在公交车里，每当回忆起盛浪的那番话时，就禁不住想起张镜白，频繁而猛烈。

        虽然石齐与张镜白一直在手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张镜白已将那夜不得不去的原委解释清楚，虽然石齐表示接受道歉和弥补，但总觉得彼此间失去了点无话不说的亲密，多了些不能说的秘密。

        石齐不断与七年前张镜白初恋时的自己做对比，努力回忆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面对他谈恋爱这件事的。她和他之间这些年来并无明显变化，可她为何会对仰慕他的律师朋友充满如此歇斯底里的排斥。

        说白了，她就是想不通心里那股强烈的拧巴与不悦到底来源于哪儿。

        直至午休时被崔灿一语点破。

        “因为婚姻啊。”崔灿一边挑拣宫保鸡丁里为数不多的鸡丁，一边漫不经心说。

        “什么意思？”石齐现在无条件信任崔灿的情感分析，博览群书还能举一反三！

        “现在的张镜白如果接受了律师朋友，应该就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开始交往吧。所以你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会彻底失去他，所以才会感到威胁，进而厌恶吧。说到底，你肯定很喜欢他。那就去表白然后和幼驯染结婚吧。嘿嘿嘿。”崔灿笑眯眯地给出不负责的激进派建议，随后又夹给她一块鸡丁，以示安慰。

        “我…考虑一下。”石齐嗫喏道。

        这番醍醐灌顶的交谈反而使她一下午都心神恍惚，甚至险些错过了下车的站点。

        石齐连连道歉，跌跌撞撞地跑下车，并不急着回家，而是怅然若失地沿着小街慢慢溜达，低下头看着脚下匆匆向后移动的地面，开始思考一个极为复杂的逻辑问题。

        能够判断真假的陈述句叫做命题，正确的命题叫做真命题，错误的命题叫做假命题。

        显然存在如下真命题：

        她喜欢盛浪，不然不可能无法拒绝他。

        她喜欢张镜白，不然不可能如此在意他。

        她喜欢盛浪，好像比喜欢张镜白容易。

        她喜欢张镜白，好像比喜欢盛浪自然。

        那么，也必然存在如下真假待证的命题：

        第一个命题的条件为被盛浪吸引，结论为与之交往，“若a则b”是否为真命题。

        第二个命题的条件为时不时想念张镜白，结论为与之表白，“若a则b”是否为假命题。

        接下来，如果将喜欢盛浪作为事件a，将喜欢张镜白作为事件b。那么是否呈现此消彼长的线性关系，亦或是不相关，乃至独立。

        最后，如果喜欢盛浪和喜欢张镜白分别作为独立事件，那么是否是必择其一发生的对立事件，亦或是仅仅不能同时发生的互斥事件。

        谢天谢地，当年选了日语专业。石齐烦躁地闭上眼睛，考虑要不要给石卓文打个电话，咨询一下正八经儿的数学教授。但还是算了吧。她挫败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拿出手机逛购物网站。普天之下，唯有口红和香水待她最真诚。

        于她而言是难熬的一周，而于张镜白而言亦是如此。

        区别在于石齐不忙，有大把的清闲时光消耗在阳光晒过的长椅上，而张镜白忙疯，连去吃饭的路上都要用跑的。

        繁忙的工作，窝心的卷宗，令他压抑得透不过气。好在过几个月开始会陆续调派几个新人入部，可以大大缓解当前人少事多的窘境。

        张镜白小区门口停好车往家走，能正常下班简直令他老泪纵横！走着走着，他惊喜地望见在咖啡店门口的长椅上专心致志刷手机的石齐，便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过去敲她脑袋笑问道，“怎么不回家？”

        石齐一抬眼，心思动了动，又垂下头继续刷，赌气不耐烦道，“知道回家了？成天没个人影儿。”

        这话不假，现在想见他一次特别难。

        张镜白顺势坐进石齐身边的另一把单人椅子里，愧疚地挠挠头，解释道，“这不是一直招不上人没办法嘛，接下来会好很多。”

        “真的？”

        “真的。”

        “那可太好了，干妈都快以为自己儿子丢了呢。”石齐假借余秀雅的名义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现在对他有些若隐若现的隔阂。

        张镜白被逗笑了，抬手看表，时间尚早，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石齐闻言眉梢上扬，嘴角翘起，蛮横里夹杂着撒娇地问道，“你请？”

        “当然。”张镜白就没想过在有生之年能贪图石齐点什么便宜。何必多此一问！

        “吃什么？”石齐假意谦让。

        张镜白可不会上当，明智道，“你定吧。”

        石齐下一秒就提议道，“重庆火锅？”那家一直与他约而未成却与别人机缘巧合去过多次的火锅店，是她心里一定要跟张镜白去一次的地方。

        “走着。”张镜白笑着站起身，就知道她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他心情很好，竟破天荒地说道，“离家很近的话，我可以稍微喝点。”这在以前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石齐惊讶到不经思考而条件反射般地点头应了句“哦”，感觉眼前的张镜白恍如陌生人，可却依然是熟悉的模样。

        距离很近。两个人步行就去了。

        刚到饭点，加之不是假日，店里人还不算太多。石齐悠悠哉哉寻个安静位置，翻开菜单，一如既往利落地挑喜欢的菜品挨样点了些，而后示意性问道，“你有想吃的吗？”

        张镜白摇头，她爱的他都不讨厌。望向窗外，天色阴暗，云层低厚，貌似要下暴雨，说道，“这才几分钟就变天了。”

        石齐闻声望去，确是如此。方才还能看到焦红色的晚霞打西边给云朵镀了宽宽亮亮的金边，现在再看，黑压压的乌云又浓又密，将金边挤兑成细细一条，最后一抹余晖若隐若现躲在角落，竟惨淡兮兮的。

        “估计是暴雨，没带伞的话会很惨吧。”石齐随口说着，话音刚落，就听见张镜白手机铃声加震动，嗡嗡地叫个不停。令人心慌慌的直觉促使她蹙起眉头，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张镜白脸色变了几变，几番纠结后终于尴尬地拿起手机离开座位，躲到店门外接通了电话。

        石齐隔着几道窗远远望着张镜白的侧脸，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因为是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所以才会后知后觉他的重要，确实是生而不同。可如果不是青梅竹马，他又怎会于千百人中只对她一人好。

        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短短几分钟，石齐想了很多，待他重新回来时，她反而笑着先开口，语气尽量自然地问，“工作的事？”

        张镜白微微低下头，躲开石齐的视线，轻声说，“嗯。临时有点事。”

        “那去忙吧。”石齐怎会看不出他闪烁其词。

        “那你怎么办？”张镜白左右为难，但显然已有了决定。

        “你把钱付了就行了，吃不完的我打包。”石齐喝了口免费的大麦茶，强颜欢笑道，“老是这么忙怎么行呢，跟上头反应反应，不然以后恐怕连老婆都讨不到。”

        “石齐，我…”张镜白想解释两句，可又觉得多说无益，因为解释不清。

        石齐放下茶杯，挺直了腰背却垂下了头，细白的手指拨弄着筷子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接二连三放我鸽子，但你是检察官，要随时随地为人民服务，别耽误了，快去吧。”

        “…那我走了。”张镜白心里极其愧疚，却还是决定起身离去，忍不住回头嘱咐道，“回家了告诉我。”说完后他又感到不该使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要求石齐做任何事，哪怕是出于关心也不应该。便补充道，“好吗？”

        “好。”石齐笑吟吟地目送他离开，望着座位对面感到空牢牢的难受，胸口紧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她知道那肯定不是工作，但她非常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她害怕自己会输给莫须有的律师朋友，害怕张镜白又是因为她而冷落自己。便提前替自己找个合情合理合心的理由，他是去工作了。这会让她好过些。

        菜品一盘盘端上来，摆了一桌子，她怔怔地望向桌面，没半点胃口。

        红油锅烧得油汁鼎沸，咕嘟咕嘟翻滚出锅里的底料，石齐将羊肉卷一股脑地倒进锅里，蒸蒸热气烫得她眼睛疼，几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狠狠砸在桌面上。她迅速抹去，私底下偷偷想了那么久那么多，原来都是瞎想。青梅竹马果然都是打酱油的配角，天降系的律师朋友才是真正的女主吧！

        石齐捞出一筷子乱七八糟什么东西，塞满一大口，烫得她又掉了几滴泪，喉咙发紧很努力才咽下去，胃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何必强吃！她招唤服务员，打包回家。

        另一头的张镜白下车后脚还没站稳，就被冯明筱迎头扑倒，若不是当年学过几下防身术，条件反射地躲开了身后的铁艺花栅，这一撞估计要趟三四天下不了床。

        “你疯了？！”张镜白爬起来后一肚子怒火，再也压不住脾气，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疯了。我有病！你他妈好到哪儿去！”冯明筱一身酒气，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双目不聚焦，舌头打不了卷话都说不清，明显是醉了，他指着张镜白碎碎叨叨骂道，“你他妈个伪君子，真小人。”

        张镜白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自己和他何尝不是差不多的失落心情呢！扶起冯明筱任他骂个痛快。失意之人各有各的痛处，熬过去便开朗了。

        冯明筱并不领情，推推搡搡道，“张镜白你他妈放开我，我不用你扶，我给你打电话是要你来决斗的，你他妈别扶我，伪君子，枉我曾经误以为你人品好，都是假的！假的……”

        冯明筱进了车也不住嘴地骂，直骂了一路，骂到他累了昏睡在车上，才算完。

        骂吧骂吧。张镜白能猜个大概——顾慕生极具针对性的爱慕使二人的同事关系凛冽如冬，但他不明白冯明筱为何积怨如此之深。

        张镜白，作为一个被动接受爱慕的人，何以被痛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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